待到剧烈的眩晕感平复，哪吒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蔚蓝色的海。

潮声温柔，一轮巨大恢宏的明月映衬于深蓝的海面之上，月影粼粼，随着波浪于海水中静静浮沉，像婴儿在摇篮中，做着昏沉又甜蜜的梦。

之间的记忆在脑中渐渐弥合，他最后的印象止于男人身上爆发出的刺目白光，哪吒思索片刻，忽然抬手聚起海水形成水镜。

镜中缓缓浮现的孩童用成人的目光审视他，那样老气横秋又死气沉沉的眼神放在孩子漆黑的眼瞳中，有一种苍白死寂的违和感。

哪吒弯起嘴角，伸手挥散了水镜。

他没想到敖桓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将他送回了三千年前。

在得知熊常之死后，哪吒在激烈复杂的情绪驱动下，答应了敖桓的请求 。

他会设法为敖桓收集建木的树皮，西王母的灵药，以及古战场的怨念，并且，只要不牵涉到李家其他人，他不会阻拦敖桓对李靖的复仇。

但与之相对的，他要清清楚楚，从头到尾地知道，三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李靖又为何与敖广达成合作，两人分别将幼子推出来送死。

若是敖桓不曾复生，哪吒或许会一直缄默下去。

他本以为他已经平静接受了李靖对他毫无缘由地厌恶与憎恨，也坦然背上了因兴所至手刃好友的巨大黑锅。

曾经，他为他人无心的中伤之语在夜晚辗转反侧几乎咬碎了牙。

如今，他也能云淡风轻地反问：“那又如何？”

只是——

他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甘心。

在提出这个要求的那一刻，哪吒无比悲哀又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在自欺欺人。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就当是让他死心吧。

哪吒本以为敖桓会呈上相应的证据以此证明，但他没想到，敖桓会用蜃境。

蜃境远比那些虚无的证据更有诚意。

蜃能以蜃气造出海市蜃楼，凡人称之为神，但仙人们都知晓，那不过是小妖无趣的镜子戏法，海市蜃楼只能模仿，不能生造。

蜃境之中会出现的，永远只有曾在世界上出现过的事物，他们不能创造，只能重映。

经年的蜃妖同样囿于这样的限制，但比之蜃又有所不同，他们可以将人拉入梦境，在梦境中映出过去，映出历史，以此玩弄人类，是上古时候的蜃妖们一项有趣的消遣。

凡人中流传甚广的烂柯棋局，也是蜃妖们的杰作之一。

也就是说，被拉入蜃境的哪吒，可以完完整整地亲眼看见，当年发生的一切。

哪吒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他抬手按住胸口，深呼吸一口气，为了分散注意力，随意试了些术法，发现受到了不少限制。

蜃境比起幻境，更像是规则，蜃们如同神明，于谈笑间拨动指针，随意将某人带回过去，过去此人是个痴人，哪怕他日后痴病痊愈聪明绝顶，困在傻子的躯壳中，此人纵使脑子转飞了天去，也没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说出句囫囵话来。

这便是规则。

小哪吒不会的仙法，纵使三太子深谙其中关节，也已经施展了数千次，该用不出来，还是用不出来。

这点在哪吒预料之中，大概整理出几个能用的初级仙法后，他捋了捋乱发，习惯性地想召混天绫，却发现它此时似乎还没到自己手中，连着乾坤圈风火轮也是。

仙术受限，法器全无，哪吒有些头痛，只好安慰自己，不过是旁观一段历史，也不必打架，那些东西要它做甚。

借着这通乱七八糟的思考，哪吒定下神来，给自己使了个粗制乱造的障眼法，摇身一变，成了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他掂了掂手里沉重的打狗棒，又张望了一会，寻到方向，朝着陈塘关走去。

总而言之，得先知道他处在哪段时间里，才能再做打算。

-

陈塘关热闹非常。

叫卖声与人群的嘈杂连成一片，嗡嗡地鼓噪着，摊子肩挨着肩，几乎要挤在了一处，挑拣货物的人挨挨挤挤摩肩接踵，烟火气扑面而来。

在仙界清静久了的哪吒皱着眉，一时间只觉得哪哪都是人，处处都是声响，吵闹极了，不由得后悔起自己的多此一举，何苦要隐匿身形来集市寻找线索，径直回到李府问问殷夫人，或许效率更高。

思及至此，他心生悔意，站住了脚步，四下张望一阵，有心想找到个高处方便眺望，以此好找到李府，再捏个缩地直接从这里离开。

来往的行人急匆匆地，见这脏兮兮的小乞丐挡在路中间碍路，又一副贼眉鼠眼寻找苦主的德行，登时就没了好气，抬手把他搡到一旁，嘴里不忘骂骂咧咧：“莫挡路！”

哪吒被推地一趔趄，心头火起，三太子死而复生后几时被人如此对待过，他皱起眉，不假思索扯住那人衣袖，正欲张口，却见那人目光越过他直直看向身后某处，脸色狂变，重重拍开他的手，几步蹿没了影。

于此同时，忽听一人厉声大喝：“乞儿让开！”

原是此时有马闯入闹市，骑士身披软甲，似有要事要报，见到集市中人流如织，马不仅寸步难行，甚至还因为人群受了惊吓，马蹄几次高高扬起欲踢，亏得是骑士骑术高深，才勉强控制住受惊的马匹。

然而几次之后，他也惊出一身冷汗，口中连连厉声呼喝：“让开！李将军军令在此，我有急事要报，拦马延误军务者当斩！”

话出口的同时，他示威似的挥了几下空鞭，牛皮鞭卷在空气中，打出雷鸣似的爆响。

听见骑士厉喝的小部分人群蠕动起来，试图往两侧避让，然而摊子已将路两旁堵的严严实实，几次努力未果后，人群不仅没能让出一条有效空路，反而再度惊吓了马匹。

已是长途奔袭精疲力尽的马匹忽然仰颈长嘶，高高抬起前蹄，眼看就要将呆愣在原地的乞儿踏成肉泥——

骑士大骇，一边竭尽全力勒紧缰绳，急声提醒：“乞儿让开！”

“乞儿让开！”

两道声音忽然重叠到一处，哪吒诧异回过了头。

猜猜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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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