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年市众多初中学子都有一个共同愿望——考上市一中！等到了临近中考的时候，学区深夜亮起的微小光茫不计其数，愣是呈出比高考还紧迫的氛围来。

川年市一中，政府在其上倾注了大量人力物力。它坐落于城心最繁华的地段，占地极大。又因校内绿化面积广，即使位于闹市也十分清静。

但要说最打动广大少男少女心的，还是校内轻松快活的气氛以及先进的教学思想——除日常学习外，校方总是会想尽办法减轻学生负担，开办各式各样的活动祛除乏味。

然而，一中的升学率高得离谱。大部分人都能以最灿烂的笑容迈入自己心仪的大学。与许多进入便仿佛坐牢般的高中相比，大家当然更想去一中。

这么一所梦中情校，偏偏入校门槛极高。当然，没有过硬实力，凭什么妄图轻松？

开学季，川年市一中校门口。

地面仿佛蒸笼般源源不断地冒热气，炙烤着路上想尽快进入校园的新生们。他们的视线扫过某处，步伐不约而同放缓。

侧方绿树茂密的枝从相互交错，遮住如火骄阳，地上只余一片阴凉。一位少年微倚在粗直树干上，衬得他的身形清瘦笔挺。黑发在干燥的空气中微翘，未被校服盖住的皮肤竟比周围冷上一个色调。

不少人盯着他看。而他似乎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短暂抬眼。

这位少年的五官相当惊艳，引人注目。他慵懒地半阖着眼，瞳孔呈出犹如沉寂大海般深邃的蓝。他的眼神称不上冷淡，却足矣让人背后一凉，好像想法被看破了一样。

新生们纷纷掏出手机，打开一中贴吧，打算问问这位气质有点玩世不恭的帅哥究竟是何方神圣。

裴寒直起身，给张其东打去电话。

“小裴？我们马上到，绝对在秦主任上班前完事！”

裴寒皱眉——秦国祥，一中政教处主任，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他的行事作风与整个一中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大相径庭。因此，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教书的多种说法，也在学生间流传开。

路上行人渐少，由三五成群变得只有零星几点，上课时间近在咫尺。秦主任向来准点到校，被他逮到可不太妙，裴寒望向远处。

不多时，几缕身影出现在他视线末端——四个人护着个小姑娘来了。

距离近些，他们的容貌变得清晰起来。走在最前方的是位五官干净的少年，其余三人一副小混混打扮，也许是为博人眼球，为首的那个将头发染成了绿色，走在阳光下分外显眼。

小姑娘长相普通，身材矮小还有点微胖。架在鼻梁上的厚框眼镜几乎有她半个脸大。被层层包围在中间，她只是垂头沉默地向前迈步。

裴寒安静地看着他们停在自己面前。

张其东将手搭上裴寒的肩：“准时抵达！多亏老霍昨天晚上告诉了我保安换班时间。”他说着，嫌恶地望了一眼身后的人。

绿毛小心翼翼走上前来，轻声道：“裴哥，您看我们也送了这姑娘两天出行。今儿也完全按照您定的路线来的，我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她了，您饶了我们吧。”

裴寒没有理会他们，转向小姑娘道：“你回班吧，以后被欺负要说出来，总有人会帮你的……如果没有，就来找我。”

小姑娘低着头，将表情藏起来，衣摆被抓出一道道褶皱。她向前一步靠近，裴寒条件反射后撤保持距离，反应过来后：“抱歉，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小姑娘抬脸，大眼睛在裴寒与张其东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面上难掩窘迫，她丢下一句“谢谢”便逃似的冲进了校门。

裴寒疑惑地扫视了一遍自己，发现张其东的手还停留在自己肩上，而罪魁祸首正毫无所觉，一脸奇怪的望着女孩远去的方向。

“……”

裴寒转过身，三个小混混整齐地低头站成一排，时不时拿恐惧的目光撇上他几眼。就如幼儿园里做错事的小孩，紧张等待着老师的惩罚。

裴寒脸上没什么表情：“滚吧。”

三人打了个寒战，绿毛拉着自己两个小弟一边应“是”，一边往远处跑。直到完全看不见川年市一中才敢停下喘口气。

九月天竟生出几分寒意。良久，才有人出声：“他怎么这么能打？格斗技巧都能跟老大比了。”

“我爸做点小生意，听到他名字我魂差点吓飞。那背景，真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又是一阵沉默，绿毛敲下定论：“别在这块混了，找我哥去吧。”

……

裴寒和张其东并肩走入校园，他们前脚刚走，秦主任便风风火火冲进了保安室，晚一分钟都难逃一劫。

张其东后怕地摸摸双臂，随后不解地问道：“小裴，你今早给我发的路线图是什么？为什么非得按那个走？”

裴寒望向张其东：“你觉得从初见那姑娘到现在，她有什么变化？”

张其东挠头思索：“精神好了一点？等等！”

裴寒浅淡道：“嗯，我们在学校周围发现并解救了她，送她回家的路上，她总会时不时用又期待又害怕的眼神看一眼周围。对此，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肯定不止一伙人欺负她”

“她觉得我们能震慑那些施暴者，类似狐假虎威。”

裴寒停顿了一下，耐心等待张其东明白过来才继续道：“至于今早的路线图，我只是记了每次她抬头的地点而已。”

张其东恍然大悟，原来小裴在小姑娘抬眼的第一次就知道真相并记下地点了吗？这洞察力也太过离谱了吧？他夸了一句料事如神。

裴寒没有回应。

那姑娘身上的伤痕数量多的令人害怕。那晚光线昏暗，裴寒依旧能看到她身上细细密密的红痕淤青，一道又一道，张牙舞爪的横在女孩白嫩的皮肤上。以至于大热天得穿长袖长裤遮掩，因为实在触目惊心。

让那三个小混混接送她两天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三人在圈内没有任何影响力，那么这几乎等于无用功。施暴者还可能将此认作挑衅。总而言之，利大于弊，但裴寒的直觉告诉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可惜她不愿向他松口，提供更多信息，不然自己能帮她解决的。

上课已有十多分钟，偌大的校园空空荡荡，鲜少有几个人影。他们需穿过中央的大花坛，才能抵达高二理科校区。

二人走上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进入花坛。道路两旁，每间隔几米便有一张红木的公共座椅，其旁立着一盏盏样式复古的路灯。

应季的花开了不少，学校有派专人打理这些花草，此刻都生机盎然的在夏风中摇曳，色彩艳丽的花瓣闪着微光，斑驳陆离。裴寒总觉有一股浓郁的花香萦绕在自己鼻尖，他眼神暗了暗。

花坛的中央是一家小型校校园超市，招牌上白底黑字写着“晨曦小卖部”。木质门框已经有些发霉掉色，门前的冰柜也为最老式的。岁月的痕迹充斥在小店入眼的每个角落，应当经营许久。

小卖部侧边矗立着一棵银杏树，绿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连带着树下摆放着的安乐椅也小幅度摇晃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裴寒高一时很少来花坛，自然也没怎么光顾过这家小店。记忆里，老板应该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发根的颜色已经褪白，脸上皱纹横生。她总会坐在银杏树下，安静的看着来往的行人。

然而，老人这次却一反常态没出现在安乐椅上。裴寒害怕出了什么事，让张其东等在外面，自己则走进店内看了一眼。

老人家带着副老花镜，眯眼查阅手上的报纸。从标题看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一版，上面的黑白照片模糊不清，纸张边缘打着卷儿。

裴寒松了口气，拿上一瓶水走到老人所在的收银台。她依然毫无所觉地用手指摩挲着那张照片，嘴唇蠕动不知所云，裴寒用指节敲敲桌面。

“劳驾，结账。”

“哦，现金吗？”老人猛然回神，声音沙哑。

“嗯。”裴寒接过找钱，目光在虚空中停顿了一下：“您口袋里的东西要掉出来了。”

透过玻璃柜台，老人短袖的衣兜里有一个东西滑出，摇摇欲坠。那是一个用红色丝巾仔细包裹，瓶盖大小的物件。丝巾平整，边缘扎的很齐，可见物主对它的重视程度之大。

果不其然，老人慌张地将东西托起送往口袋深处。直到裴寒离开，她还在不断重复：“这个可不能丢，不能丢啊！”

张其东打了个哈欠跟上来，与裴寒一起往花坛外走。临近出口，一个身影出现在小径一旁，裴寒见过这位大爷，他是学校雇佣的环卫工，经常在校内各处游荡。眼见着二人向自己走来，大爷伸长脖子，看清来人后又失落地垂头，蹲在扫帚旁休息。

裴寒不动声色地看了大爷一眼，掠过他进入对面的教学楼。他将手搭上楼梯扶栏，随口问了一句：“教室在几楼？”

张其东猛地抬头，抓抓头发：“对哦我们教室在哪儿来着？”

裴寒：“……我昨天没来报道，你和霍行应该来了吧？”

张其东咬住下唇，努力回忆，最终左拳捶上右掌：“记起来了，我们三个好像都在理一班。”

裴寒：“你确定？”

得到肯定回答后，裴寒调转方向，理一班正位于一楼楼道旁。不过几步的距离，两人出现在教室门口，与正好漫步到靠近门边位置的女老师撞上。说话声戛然而止，女老师呆愣地瞪着裴寒。

“同学，你们找谁呀？”

场面陷入死寂，裴寒望了教室内一眼——全班同学坐的整整齐齐，没有空位。

张其东果然记错教室了……

张其东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我们是这个班的呀。”

女老师反驳道：“你们怎么可能是我班上的？我点了名，全员到齐。”

杂乱的讨论声、窃窃私语声传入裴寒的耳朵。

“这不是裴大佬和张其东吗？我记得他们应该是四班的，怎么来我们班上了？”

“来我们班也行啊，我双手赞成！”

张其东神情凝滞了几秒，裴寒拉着他往外走：“打扰，我们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