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许添沉默了更久，树底下的人影子都偏了些，他才像是消化掉了叶宁的那句话，只是眉头蹙得更深了：“不在一个班？”

“是啊，我也没想到，”叶宁推着行李箱快许添几步，低头踢走了地上的小石块，“很意外是吧，我也挺意外的。”

许添颧骨不明显的动了下，重新看向叶宁，似乎是想透过那道背影看出叶宁是不是在骗他。

看了大概一两秒，许添刚才一直蹙着的眉头渐渐松了。

见身后没动静，叶宁回头，正好对上许添的视线。

他怔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看似很随意地问他：“怎么不走？”

许添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只是这一次叶宁听不出他的语气了。

“不在一个班？”他问。

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他这样盯着，叶宁有些忍不住咽口水，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下意识的比之前低了许多：“……昂。”

许添没吭声，过了会儿，叶宁看见他低头从兜里掏出手机，然后垂着目光看了半天手机屏幕，很明显是在确认着什么。

很快，他像是确认好了，拉着身旁的行李箱朝叶宁走了过来。

人越近，叶宁越心虚，但心虚刚虚了一半，叶宁突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心虚？就开个玩笑他心虚个毛啊。

许添停在叶宁跟前，他把手机递了过去，语气不明：“这就是你说的不在一个班？”

氛围莫名有点沉重，叶宁打着哈哈搭上许添的肩，弯眼笑了笑说：“刚才跟你开玩笑的，我俩在一个班。”

许添垂眸，目光刚好落在他手腕处，那里贴着张创口贴。

见他一直不出声，也不做出点什么反应，叶宁有点纳闷。

“许添……”

刚开口喊了声对方的名字，许添就已经抬起了眸。

淡淡的，说不上冷，但心情好像不怎么好。

许添“嗯”了声，没说别的，然后连着叶宁的行李箱一起，往旁边拐了个弯就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叶宁忽然有些想笑，但想到刚才许添的表情又有些笑不出来。

眼看许添已经拐进了那条小路，就快要看不见人影了，叶宁心说这人怎么也不等等自己。

“许添！”他朝那道背影喊了一声，随即迅速扯了下单肩背着的书包，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宿舍楼，这个时间还没多少人，一楼出奇的安静，大概是光线的原因，肉眼还能看到空气里浮着些朦胧灰尘，被七零八碎的光束切成一片一片的。

叶宁走进去的时候，刚好看见许添站在宿舍前台那儿低头签字。

学校有规定，学生返校离校都要签字留电话和宿舍门牌号。

叶宁凑了过去，先是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才看见了许添的。

和以前一样，许添每次都会把该叶宁他自己写的那一份一并写上去。

在许添快要写完的时候，叶宁就跑去摁电梯，等他走过来的时候，电梯门恰好打开。

他们的宿舍虽然朝着东，但光线实在算不上太好，阳台外面有一棵据说已经长了差不多一百年的香樟树，枝干延伸得很长。

好处是夏天的时候有荫可庇，每天上完课回宿舍不会像进了蒸笼般那么闷热。坏处是夏季蚊虫也多，寝室又不准用蚊香和蚊香液，所以宿管大叔偶尔会来喷一次灭蚊气雾剂，那气味熏得他们都睡不怎么着。

兜里手机一直在响，叶宁把行李箱推到自己的床边，摸出手机看了眼。

沈逾枫和裴述在群里说会晚一点到校，他们那儿有点堵车。

没有班主任在的班群里则是一堆求暑假作业答案和讨论被分到哪个班的。

和热闹的班群一比，寝室显得更安静了。

叶宁放下手机，靠在一边观察了许添的脸大半天，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许添会不会是因为他刚才的那番玩笑生气了？

可又觉得不至于，许添会因为这种玩笑跟他生气么？

他把行李箱放地上打开，还特地制造了点动静，然后眸光又往另一个方向瞥了一下。

许添正在往柜子里挂校服，挂完校服又开始整理被单，也许是没注意到身后人的动静，又或者听见了，但也当没听见，把他当空气。

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衣物，越整越觉得憋闷。

他不太习惯和许添那么安静的氛围，实在是没法沉住气。

心说要不还是开口说点什么，他刚要出声，就看见许添放下东西去了阳台。

气又给他憋了回去。

阳台外的香樟树好像也没完全挡住太阳，有几缕光顺着树缝映了下来，许添就站在那几束落下来的光里。

看上去明明柔和了几分轮廓棱角，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叶宁忽然觉得这样的许添有些远，可能是和许添一起待太久了，他特别不习惯这样的许添，鬼使神差的，他起身拉开阳台的门，跟了出去。

“许添？”他站在许添身后，歪着头试探地喊了对方一声。

本来还在洗手的许添顿了顿，听见声音的他却没转头，过了会儿，叶宁看见他把水龙头关了。

“嗯。”许添用余光很浅的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叶宁不死心，决定别的先不管，先认个错，又用手指戳了戳许添的肩，言辞恳切：“我错了。”

许添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语调很平：“你没错。”

叶宁：“……”

听听，又在胡说八道了。

其实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想不清楚为什么许添的心情一下就变差了，他不觉得许添会因为一个玩笑就有这样的反应。

又或者说，许添一开始在意的不是他开没开玩笑，而是“他们不在一个班”这句话本身？

出神期间，许添已经走到了他身侧，然后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将叶宁逐渐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

叶宁瞥见他已经进了寝室，他眨了下眼，压下心底那点异样的情绪，也进去了。

他关上门刚转过身，就愣在了那儿。

许添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出来一张湿毛巾，他没在自己的床边，而是站在叶宁的床位边，微微弓着身在给他擦桌面上的灰，擦得差不多了又换个方向去擦衣柜里的。

见他走过来，也只是很轻的扫了他一眼，脸上依旧什么表情也没，然后敛下眼皮，踩着一边的楼梯上去给叶宁擦床板。

这一刻叶宁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只记得自己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最后还是许添在他头上不轻不重的揉了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等他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许添伸手把早饭递给他，他提了一下袋子，说：“快凉了。”

-

报到当天虽然不用上课，但学校也不允许住校生外出，报到结束后时间还挺早，不到十点，教室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散了。

“喂，妈。”叶宁走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靠着栏杆接通了电话。

谈意在电话那头温声问：“报到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和以前差不多。”叶宁想了想说。

“你们这学期不是分班了吗？还跟你哥在一个班吗？”

叶宁下意识的回头朝教室里望，但这个位置看不到许添的座位，他索性又转了回去，说：“噢，还在一个班，怎么了？”

今早还因为和某人开了个这种玩笑，结果某人到现在都没跟他说几句话。

“你俩闹别扭了？”谈意在那边沉默了会儿忽然说。

叶宁垂下眼睑，曲起食指挠了挠鼻尖，然后否定道：“没有啊。”

“你还想骗你亲妈我？”谈意说，“我一听你语气就知道你在撒谎。”

这还能从语气里听出来？

叶宁真就纳闷了。

谈意又说：“是不是你把你哥惹了？”

“不是，妈，我真的是您儿子吗？”叶宁大为震惊，“您就这么怀疑你儿子？您怎么就不想想万一是许添把我惹到了呢？”

“那你说说，是不是你把你哥惹了。”

叶宁：“……”

心知自己说不过谈女士，叶宁犹犹豫豫半晌承认了：“……是。”

谈意笑了出来：“那不就对了？你从小惹你哥生气的事还少吗？你看他生过你一次气没？”

叶宁刚想开口跟谈女士细数一下许添的种种行为，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

因为仔细想想，许添……好像真的没生过他的气。

“你有什么事好好跟他说，你也不小了，我看你啊，就是仗着你哥他年纪比你大几个月就欺负他。”

谁欺负谁！？

我欺负许添！？

我……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我不就开个玩笑，怎么变成我欺负他了！？

“我……”叶宁咬了咬牙关，呼出一口气，才把那些都快到喉咙管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虽然知道谈女士是在打趣自己，但叶宁在某个瞬间还是怀疑许添才是他妈亲生的。

怎么胳膊肘还带往外拐的呢。

谈意又说了些什么，叶宁走神没听清，反正说什么他都点头答应。

等叮嘱得差不多了，谈意才打算放过他：“那我挂了，你在学校好好的昂，有事就给我或者你爸打电话。”

“嗯。”挂了电话，叶宁把手机揣回了兜里，然后往回走。

只是没想到他就出去接了个电话的功夫，转身回教室一看，许添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他愣了下，微信上也没有他发来的消息，叶宁泄气似的抓了抓头发，回到座位开始收拾刚发下来的课本。

“咱们去打篮球吧，反正没啥事。”裴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靠在叶宁的课桌上，顺势翘起大拇指往门口的方向指了两下，“我叫上隔壁班的那几个，人刚好。”

“哎等下，许添呢？”说完裴述才注意到叶宁旁边的位置没人了。

谁知道他去哪儿了。

叶宁把剩下的一些本子扔进桌肚里，然后起身说：“不去。”

难得见叶宁不去打篮球，裴述诧异了一下：“哎，为啥啊？”

叶宁也没那个功夫和裴述去解释，匆匆抓起手机就走了：“回去哄人。”

哄……哄人？哄谁？

裴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可能是“哄人”这两个字从叶宁嘴里吐出来实在是太违和。

教室里的人散得很快，叶宁一走，教室就只剩裴述和沈逾枫两个人了。

裴述和沈逾枫各自看了对方两眼，然后都很默契的用口型说了一个名字：“许添？”

“许添用不着叶小宁哄吧。”裴述回忆了下那两人早上的氛围，心说怪不得，随即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笑笑说，“他真要生叶小宁气了，自己也能把自己哄好。”

沈逾枫朝叶宁跑出去的方向看：“由他俩自己闹吧。”

叶宁赶回寝室，却发现许添根本不在寝室。

长时间的奔跑，叶宁的额间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他意兴阑珊的回到自己的床位边，宿舍是上床下桌，他就往后靠在桌上，也不坐，只是低着头，任由头发被汗湿。

没一会儿，寝室门突然咔哒一声——

叶宁循声抬起头，许添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什么。

他盯着叶宁安静地看了会儿，然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叶宁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许添就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擦药，别动。”许添垂着眼。

叶宁一下就坐直了：“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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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