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号这天，林茜子坐火车到考场，纽瓦克考场外的直饮水她没打，人在紧张时是咽不下去水的。

考了三个小时，从上午九点考到中午十二点，机考系统她早用软件模拟过，有准备，所以现场考试时答题很流畅。

口语的时间定在十月二十四号，她十九号来的纽约，打算二十五号回洛杉矶，再去考 ACT。

她今天出考场时在周围转了一圈，找了家墨西哥餐馆，有点难吃。

林茜子坐的位置在角落靠窗。她刚刚走在街上的时候，感觉纽瓦克其实更符合她想象的美国，街景有股淳朴的味道，让她想在耳机里放霉霉的歌。

就在她啃牛油果tacos的时候，靳汀来问她考得怎么样。

茜子：【还好。】

靳汀真就和个家长似的。

她敷衍完就想笑，奈何嘴里东西没嚼完，她想速战速决，所以一口塞得鼓鼓囊囊。

Ethan：【那 Aria 今天有空了吗？】

林茜子这下是把嘴里食物嚼下去了，牛油果本身没有明显的甜咸酸辣，就是腻乎乎的，tacos里头是牛肉馅，做得腌味有点重，牛肉还怪有嚼劲。

她盯着屏幕上的话，有点噎住。他说这话，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茜子：【什么？】

Ethan：【我来纽约找朋友玩，晚上要来一起百老汇看音乐剧吗？他们也在。】

他的朋友？

林茜子侧坐面对窗户，眯了眯眼睛，又拿手挡住上半张脸，细细的指缝里透出点光，瞥见几颗高大的杨树。晃得疼。但闭上眼思索一阵，她脸上被秋光沐浴一阵，又心满意足，舒舒服服地回去打字了。

茜子：【看什么呀？】

Ethan：【你想看什么，我来订。】

什么鬼。

林茜子团了把tacos的包装纸，捏得呼呼响，在掌心被包装纸钝角处弄红后，她把背包拎上就出餐馆门。

想走得轻快点，偏偏她记挂手机里的内容，心里晃晃悠悠，半天没沉下来，鼻腔里的杨树气息，她都觉得在发痒。

他约他的朋友一块看音乐剧，理应是一同商量好了的，怎么会这时候单独问她想看什么。

除非意不在音乐剧。

比起这个，或许更重要的是，她要认识他的朋友了。

林茜子打开 Hamilton 官网看了下，今日是周六，有不少经典剧目：《阿拉丁》《狮子王》《歌剧魅影》

屏幕花花绿绿的封面里，她一眼看中一张封面，简单出彩，由红色的经典卡罗拉玫瑰，和白色的面具搭配。

她眼熟，一看名字果然——《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茜子：【歌剧魅影？】

她只看过歌剧魅影的电影，但对音乐剧一无所知。

Ethan：【订好了，晚上八点。】

靳汀发来剧院位置。

他一贯的作风了，做事利落干净，很让人舒心。

—

林茜子踌躇好一会晚上穿什么，明明只是和他朋友见面，偏偏她心里就是有一团烧焦的麻线，又烫又乱，还是团沾了蜜的麻线。

越烫越甜，越乱沾得越多。

她回酒店后，洗完脸，把头埋在行李箱里笑，没有声音，只是笑，被衣服捂得喘不过气后，她给自己变把戏似的，将衣服一件件扯出来看。

最后选了件有学生气的白衬衫裙，外头套一件黑色马甲，她继续摸摸行李箱的小夹层，愣是摸不出个耳饰项链手链。

她泄气了。

她还没有戴这些的习惯。

但她又很快重振旗鼓。

至少，今夜她应该会过得很开心吧。

她更了解他了，在他全然允许的界限下。

她忘乎所以的开心，他从前那些令她略有不悦的蛛丝马迹，她都学会视而不见。那是旧的他。

而新的他呢。

她的开心又开始掺着点穿膛而过的悲凉。

人总是贪心，她不甘心只拥有新的他那么一部分，一小部分。

……

晚上七点，她到了曼哈顿岛上的44街。

靳汀的位置定在百老汇大道，由南向北贯穿曼哈顿岛，从44街到53街，据说被称为内百老汇。

她要去的剧院是 Majestic Theatre，刚好在44街上。

林茜子在街上拿着谷歌地图转了圈，剧院还没找到，夜色与烁光就呼呼往她眼里灌来，各式各样的灯牌，人小得要被吞没。

实话说她走得有点冷了，眼下十五的温度，保不准待会还要往下降，她穿得还是有点单薄。

终于找到剧院的时候，她揉揉眼睛，感觉世界像万花镜，摊在她面前，模糊而不真实。

但她还是精准捕捉到了那个身影，背对她的。

他绝对是万花镜里，最艳丽的那朵花了。

靳汀今晚真穿得和个孔雀一样，驼色风衣，灰色毛衣，毛衣不知是什么质地，看起来很轻薄。至于风衣，软乎乎到她想 rua 一把。当然，她没这个勇气。

茜子的视线落在了他的鞋上，居然是有点运动风的鞋，纯白的，平底，给人一种还是学生的错觉。

和她这身，意外挺搭？

但无论怎么穿，年龄摆在那，她总归是有学生气的。怎么样，都和今天的他搭。

看好一会，她也清醒了，心里裹着蜜的麻线烧得太旺，啪嗒断掉，往下坠，甜到底。林茜子越过人群，在有点发涩的空气里唤：“靳汀。”

男人在灯牌下回过头，浅浅笑意覆在她从上至下，收走视线：“Aria，跟我走。”

他自然伸出手想牵她，手的动作不明显，只看她能不能受这个暗示蛊惑。

她有点不敢，但有他朋友在，她鬼迷心窍了，轻轻的，像接一片飞花，把他温暖的掌心接住。

她很聪明，自然而然猜到，剧院内通常都有酒吧，应该设有饮料，零食，糖果类。总不能在剧场内介绍彼此，大概是在酒吧。而她现在和他进去，马上要见到他们了。

里面的空气比外面闷，他看起来很轻车熟路，带她绕过几个地方，果然来到酒吧内。奈何酒吧人太多，她也看不出哪些是他朋友。

酒吧是复古风格，水晶吊灯，深色桌椅，天花板铺就形状是正方形，就连圆桌上摆的灯饰，都是蜡烛外罩着黑色小鸟笼。

酒气弥漫，食物的馨香加以点缀，墙上的装饰处摆有古希腊风格的仿制油画。

还有几处蜡烛，他们进来时，亮堂的暖光照亮一对壁人。

她先松开他的手，在他略微指尖摩挲后，她彻底脱离他的温暖。嘈杂的环境里，她低声：“谢谢。”

谢谢他，带她进来。

靳汀有点意外她的松开，但脸上反倒没有不悦的神情，他的笑意仍存：“我先带你认识下我的朋友？”

她点点头，也学他笑，一步步紧跟着他往一个酒桌走。

酒桌三男两女，都是华人，看样子都在二十四左右，和她想象的略有不同。两位女性都穿得成熟而稳重，长靴牛仔裤短外套，或是真丝领巾衬衫搭黑色西裤。

这么一衬，她真是小朋友了。

至于男人，她其实没什么很具体的刻板印象，实在要形容，大概休闲风偏多。

“这是Chloe.”靳汀掌心摊开，朝向那位长靴女生，同茜子介绍。

林茜子站在浮浮沉沉的酒吧光线里，有股莫名的局促，手不敢动，步不敢挪。

他们和她配在一块的调性，是不是和在酒吧认识的氛围，略有不搭？

“Tina.”他移了方向，这次是真丝衬衫女生。

听靳汀介绍完男生，林茜子咽了口气，终于听到他介绍自己。

她有点荒唐地在想，他会怎么介绍自己。

会有朋友这两个字吗？

她居然觉得有朋友这两字，都有点奢望。

“Aria，我很好的朋友。”靳汀语气婉顺地念完这句话，入座沙发最边缘，目光投至站着的她，邀她坐在旁边。

最终的答案比她预想要好，她泡在酒气里，有股昏昏欲醉的窃喜。

看靳汀位置，变成她夹在 Chloe 和靳汀中间。

这群人看起来都很好相处，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只是脚步仍有点挪不动。看桌上，酒都还没上。

笑这么久，茜子的脸有点疼：“很高兴认识大家，大家要喝什么吗？我帮你们点。”

他看着她，觉得她这话，有站在主席台前念稿子的架势。

Chloe 听到茜子要帮大家点酒，惊叹道：“这么客气。我陪你吧？”

林茜子当然同意，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晚意外地外向，到底是想在他朋友面前表现出什么。

想着想着，她都有点开始唾弃自己，但弓开到这，弦不发就没道理。

等到他们用英文报酒名的时候，实在有点长，人也多。还记得她第一天进餐馆打工，就是背菜单，免得客人点菜她听不懂，眼下没这作弊机会了。

但她有好记性，现在英文也学得很好，顺利记下，一点不漏。

靳汀是最后点的酒，她还没来得及问靳汀喝什么，Chloe 开口了：“Ethan 要喝什么？”

林茜子悄悄挪到吧台前，有点不自在地背过身，干脆就向服务生开始报起，他们刚刚点的酒名。

在她报酒名报到一半时候，靳汀的声音自背后幽幽飘来。

“Seltzer water. Chloe 帮我点两杯吧，谢谢。”

Seltzer water.

气泡水。

那天在西雅图看电影。

他不是说，讨厌气泡水的味道吗？

林茜子的思绪断线，她忘记他的朋友们还要什么酒。

她只一味的，克制不住的想起，那天，被自己倒掉的两杯气泡水。

以及那天，她因为怕沾染味道，而脱下，团在手中的衬衫。

她闭上眼，疲惫的漆黑里浮出一句话。

如今的他，是新的他吗？

背后声色犬马，她留一副躁动的躯壳立在这里。

然而心安静得厉害，跳动都再没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