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其姝站在角落,众多人的注视让她微感不适,她深呼吸一口气,朱唇微启:
“私以为,战争需要钱、人和马三物。一者,鲁褒 《钱神论》有言:‘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二者,人乃根本,战争之操控者,战术之实用者,自是重中之重。”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三者,契丹人骁勇善战,其族善培良马,契丹帐中汗血宝马更是极多,与之相比,大晋势弱于此,自是应当补齐。”
堂下的学子们纷纷点头,没错,他们也是这么想得。
楚和扒在窗外,笑呵呵地看向楚以渐,“爷,莫姑娘真厉害。”
楚以渐却是摇摇头,“不只,你看看那夫子脸色就知道了。”
楚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看到姬夫子面色凝重地问道:“只是这些吗?那可不够。”
莫其姝略微沉吟,方才说道:“这些都是短期准备,当然还有长期,即是无天灾**。国无天灾,内无党争,制度合理,方可行。此非一朝一夕,故而先前未曾列出。”
“行吧。”姬夫子不置可否地点头,“那我问你,这钱,从哪里来?”
“自是从天下最富者处。”
“哦?皇商吗?”
莫其姝眸子微睁,她说的是皇上啊!怎么会是皇商?
莫其姝久在深闺,自是不知朝中事。按理说,军饷由户部发放,然而户部的钱早在前年皇帝修建江南行宫时,便彻底告罄。如今若契丹攻打过来,大晋毫无抵抗之力。
她现在已经意识到不对之处,隐约猜出一点朝廷现状,便说道:“如今天下最富的百姓,分别是富商和僧尼。”
她这话一出,堂内哗然一片。富商可以理解,可僧尼又是何种说法?
楚和也是满脸不解,众所周知,只有养不起孩子的家庭才会送孩子去寺庙,这僧尼又怎么可能是天下最富的人?
楚以渐瞥他一眼,淡淡道:“她说得没错。你想想《去禅》里的全真和尚。”
得益于楚世子喜欢让人念书的习惯,楚和这个侍卫也知道《去禅》的内容。他一想,顿时懂了。《去禅》中所言,和尚全真为此孤女一掷千金,买下锦绣阁镇阁之宝——一副镶玉的红宝石头面。要知道锦绣阁的珠宝极贵,哪怕他这个国公府的一等侍卫,当初也攒了三年月钱,才在锦绣阁买了个簪子作为生辰礼送给他娘。就那一次,可肉疼死他了。
想通之后,楚和看向莫其姝的眼神顿时不同,没想到莫三姑娘竟如此有见识。
姬夫子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他自是看出在场学子的疑惑,有心给这旁听生递一个筏子。
“你说说,为何这僧尼也是天下最富者?”
莫其姝思绪回到那日去寒山寺时,在驴车上听到的对话。
那母亲样的妇人劝她的儿子,若是实在过不下去,便去做那和尚,这样才能攒下钱来,将来也好找个媳妇。
当下她便为此感到奇怪,既是已经出了家,又哪来结婚生子一说?
她手在衣角边轻轻摩挲,斟酌着开口道:“其一,依大晋律例,为表对佛门尊重,入佛门之人免徭役税赋,且受朝廷补贴。其二,寺庙供应香火,多有求神拜佛之人前往,为之增添香火钱。其三,修建一所寺庙所需极少,仅需三人以上,便可成形。”
这话说完,在场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没想到这旁听生还是个不简单的。
莫其姝抿抿唇,她其实还想到一个原因,但不敢说出口,怕伤了一些人的利益。
姬夫子看她的眼神里多了赞许,命人寻来蒲团,算是给她加了个位置。
姬穆跪坐在远处,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让她坐下。
她却是踌躇了,“鄙人腿有疾,不便久坐。”
敢拒绝姬夫子的好意,这小子可真有种!姬夫子的脸色没甚变化,下面的学子却感觉背脊发凉。
完了,今日怕是要被臭骂一顿,不仅如此,课业恐怕也要翻倍。
众学子屏气噤声,不发一言。
姬夫子却是大笑,叫了声好,“你愿意站,那便站。”
他拿手上的书本敲了敲桌,看向学生们,“不仅是齐诸说的这些,现状远远比这残酷。一些百姓,从寺庙免去赋税一途入手,将自己的庄田投入和尚的名下,以逃避朝廷的税收。更有甚者,连自己的商铺都投了进去。”
他叹口气,又继续说:“自古以来,和尚以及尼姑便是天下最为闲散之人,而这群人也极为有钱。”
姬夫子忽然停顿,来了另外一句话:“你们知道当铺吗?”
这句话与他先前所讲内容相比,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课室中的人俱是迷茫,朝他摇摇头。
夫子眼中闪过失望,只好自问自答:“当铺最开始便是由寺庙经营,这种乘人之危剥削民脂的行当,就是和尚们首创的。有能力做这样的生意,这些出家人当真没钱吗?应当是很有钱才对。”
此时课室中的学子们也纷纷回过神来,仔细一想,顿时把前后联系起来。
莫其姝也没想到此处,顿时觉得自己所学甚浅,应当更加努力才是。
姬夫子的一节课是大课,上了两个时辰。
莫其姝和姬穆一同出了书院,等快回到莫府时,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可她也没有遗漏东西在书院啊,究竟忘了些啥呢?
楚和看着莫其姝背影消失在莫府后院的小巷里,忙回去向主子汇报。
楚以渐揉着大黑的脖子,漫不经心接过新到的密报。随着眼神下移,他神色越发凝重,到了最后,竟是直接将信捏成了一团。
方才凝重的神情仿佛只是一个假象,他又回到最初闲散的状态。
“人抓到了吗?”
跪在下面的属下低头禀报道:“等抓到时,刘教头已死去多时。”
听了这话,他眼眸微闭,唇角溢出一声轻哂,“藏了十二年,他可真厉害。”
楚和刚回院子便听到这句话,心头也是一疼。刘教头不仅是主子的师傅,也是训练他们这批侍卫的人。如今得知他是秦王埋在国公府的奸细,还是上次皇宫刺杀的主导者,他们都是难以置信。可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他不信。
楚以渐把腿上的大黑放下去,招招手让楚和过来,“那傻子呢?”
“回莫府了。”
听到这话,他眉微皱,“你讲讲她下课后的事。”
“莫三姑娘下课后,和姬世子一同出了应天书院,之后径直回了莫府。”
楚以渐眉梢微挑,“径直?”
“是。”
他眸色一下变得幽深,琥珀色的眸子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邪意。
“可真是个叛徒啊。”
平远侯府,长平院,
莫静女自摔了茶盏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一直未曾出去。
老夫人听说这事,到了东厢房看她。
“祖母——”莫静女见到老夫人,眼泪止不住流下,“静儿的婚事没了。”
老夫人摸摸她的头,叹气道:“不就是傅家的婚事吗?静儿能嫁更好的。”
更好的?怎么可能?那可是未来的宰相啊!这天底下,还会有比这更好的婚事吗?莫静女心头忽然有些警惕,她倒是想到了更好的,但那可是吃人的地方啊!
果不其然,老夫人面容慈祥,温和道:“帝君三月底大选,老身打算把你的名字报上去。”
莫静女瞳孔微缩,心头一抖。皇帝马上就要死了,她可不想嫁。
老夫人摸摸她的脸,面容越发和蔼,“这是高兴得说不出话了吗?静儿啊,你得信老身,这次大选,你一定可以被选上。”
莫静女表情中透出淡淡苦涩,几乎要厥过去,这简直就是送她去活埋啊!
她一瞬间感觉呼吸不上来,却听到老夫人继续说道:“你可得和宁氏搞好关系,像昨日的事情,万万不可再次出现。咱们莫家,可不能出一个不孝的皇妃。”
对,还有宁氏,只要她先拍板她的婚事,她就不用进宫。
耳边的女声将她的计划娓娓道来,“到时候进了宫,你努力争宠,争取早日生下皇嗣。剩下的,你二叔会帮你。”
“宫中也有我们的人,到时候,你只要稍稍使点手段,协调好手下的人手,便是荣华富贵一生了。”
莫静女唇微张,便被老夫人用一根手指点住。
她的手指上满是褶皱,指甲微微泛黄,“别说话,老身知道你心头期待,但咱们现在还得隐藏。放心,到时候给你的人,还有一些宫中的秘药,可都是齐全的。”
她浑浊的眼珠微张,嘴角绽起一个笑容,完全是和蔼老太太的模样。
可就是这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让莫静女心尖一颤,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老夫人将她搂入怀中,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背脊,“怕什么?有祖母在你后面呢。”
莫静女微睁着眼,感觉眼前迷蒙,远处有些东西,她尝试着抓,可惜却抓不住。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心头只有两个字:
宁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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