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最后一缕魂息也彻底消失后,叶繁枝才缓缓抬手驱散了幻境。
“师妹,你是何时起的幻境?仕文他跑了?那竹姑娘……”
“我……无事。”竹空雁冷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虽是这样说着,她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叶繁枝。
叶繁枝的目光从她的黑袍上移开,盯着她在月光下从浅灰变得有些透明的眼眸,“刚才你是故意让仕文侵体,还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卑鄙?”
她没有回答江盛水的问句,而是抛出了一个让人感觉莫名其妙的问题。
江盛水想要追问,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因而只是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顺带不着痕迹地看了迟守守和祝啾啾一眼。
他们一人微笑着,一人即使只露出一只眼睛也能看出不耐烦的神色。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不认为竹空雁是站在仕文那边的。
“并非故意。”竹空雁思索片刻,“是你帮了我?”
叶繁枝挑一挑眉,但看竹空雁神色不似说谎,便轻笑道:“算也不算,是仕文自己心志不坚,所以只成功了一半。”
竹空雁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但同时她又有些紧张。
——虽然只开了一点头便被仕文侵体,但她还是担心叶繁枝询问她刚刚用出来的“血引魂封法”是在哪里学的。
说来有些可笑,这禁术竟是她从一年前一个误入苍苔山结界的普通书商送给她的书上学到的。
此术虽然名为“血引”,但其实重点放在“魂封”二字上,是以自己魂魄为阵,封印然后杀死对手的一种秘术。
自然,此术成功以后,施术者也不可能活下来。但是它不限修为高低,只要能用出来,即使是一个刚结出灵核的修士也能凭借此法杀死一个飞升的大能。
所以此术被列为邪术之首。
一想到仕文竟然可以凭借魂体逃跑,竹空雁此刻心情不好说是庆幸还是失落了。她抬眼看向叶繁枝。
叶繁枝正看着仕文留在原地的身体,上前一步准备探一探这躯壳是否有留下什么线索时,它却忽然消失了。
但不是瞬间消失,而是像风干碎裂的石块一样,一点一点消散在夜风中。
竹空雁脸上闪过惊异神色,她问:“他难道,是去寻花掌门了?”她的呼吸粗重一瞬,“我并不知当年事实究竟如何,但此行我的目的并非是置你们于险境,所以之后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她说着,右手凝出红色的灵核碎片,将它小心翼翼送到叶繁枝手中。随后她抬脚便走,挥手把深深插进土里的如虞召了回来,但步子却忽然迟疑一瞬,似乎是在担心如虞被仕文动的手脚仍未清除干净。
“他自然不可能去找花满蕊。”叶繁枝上前一步,把灵核碎片又塞回竹空雁手里,同时把如虞轻巧地从竹空雁手中拿了过来,极快用灵识检查一瞬后在竹空雁开口之前把它放回了她手里,“放心,沈姑娘为你处理得很漂亮。还有,其实方才我从头到尾都没答应过你要帮你杀掉仕文,但是现在这件事我应下来了。我答应下的事情,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竹空雁一愣,眼神有些游移,大概是在回想她与叶繁枝自相遇到现在的种种细节。
“我知你是救人心切,所以并未注意到那些细枝末节。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全然为了你和沈姑娘的遭遇而感动所以才答应下来的,所以按照约定,这枚灵核在仕文死之前都还是由你保管。”叶繁枝握住竹空雁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可是……”
“方才我徒弟说完话之后,我就把仕文的魂体拉进了幻境里,若他真有能力可以叫来花满蕊,那他就不会连本体都回不去,只能靠魂体如此狼狈地从幻境中脱身了。”叶繁枝说完,转头轻轻对江盛水垂下眼。
这既是让竹空雁放心,又算是对江盛水刚才问话的回答。
自然,还有一点她没有说明。
——他们来之前遇到了澈远,若花满蕊此行真是为了他们而来,那么澈远就不可能被叫走,反而会更卖力地追捕他们才对。
何况……
“你都说了脱身,就不怕他直接丢下玉鸣阁跑了?还有时间在这里磨磨唧唧说这么多话?!”祝啾啾“嘁”了一声,颇不耐烦地扫视过众人。
“师尊既然如此,定然有师尊的道理,祝兄怎么如此心急?”迟守守笑眯眯道。
江盛水刚张开口想要替叶繁枝解释,便听得迟守守在他之前把他想要说的话都给讲了出来,只能把嘴闭上,又意识到师妹正在看自己,便露出一贯的温和笑容对叶繁枝微微点头。
迟守守把笑得更灿烂一些的脸转向叶繁枝时,看到的便是叶繁枝和江盛水相对轻笑的场面。
他的笑容有一瞬间僵住了,连垂在身旁的手也无意识地握紧了。
但很快他又把手松了开来,因为叶繁枝朝他点头道:“不错,我故意的。”
随后叶繁枝又转向竹空雁,“劳烦竹姑娘,你们玉鸣阁上可有什么演武场一样的地方吗?”
“有,”竹空雁点头,“筑心台便是。”
“带我们去吧,不必太着急,也要给仕文一点时间。”
竹空雁有些疑惑,她看叶繁枝身后三人也或多或少有些不解神情,于是一边带路一边问道:“我们现在,不应该是趁仕文虚弱,去寻仕文现在何处,然后杀了他吗?再者,若是现在去筑心台,恐怕会撞上在那处练功的弟子们。你现在的身份与踪迹,应当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叶繁枝随意从路边揪下一株野草,对着月光看了看又把它丢掉,这才回答道:“越少越好?不,待到了筑心台,我还要麻烦你尽量把全玉鸣阁的弟子都召集出来呢!”
竹空雁更不解了。
叶繁枝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我刚才用的幻境可是我松雪峰秘术,没有几百年修为作辅可是破不开的,仕文那老小子强行破除幻境可废了他大半条命,若现在不赶快跑回那魔核所在之处疗下伤,只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咯!”
竹空雁点头,“所以我们现在才应该追着他的气息过去,在他疗好伤之前一鼓作气将他……”
叶繁枝打断她:“不不不不,仕文的所作所为,按照道门规矩,理应是送去松雪峰……嗯,现在应该是月韵山了,理应是要送去月韵山,接受各家道门审判后再作定夺的。”
竹空雁闻言,脸色瞬间一变,登时立在原地,“不可!仕文他当年曾去参加过月韵山的道盟大会,当年就已经与魔核有关联的他却并未被月韵山查出异样,若是去那里,非但不能对仕文造成威胁,而且沈湘山她……她的死、她为我、我们玉鸣阁弟子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许是很久都不与他人争辩的缘故,只说了这么几句话,竹空雁的脸便慢慢涨红起来,“这不是我之前同你的约定。”
叶繁枝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点头道:“所以你也希望他的恶行被公之于众,这样沈姑娘和所有前人的努力才都没有白费,而你的所作所为也不会被磨灭。”
竹空雁有些理解了叶繁枝的意思,脚下又开始动起来,“我并没做什么,不过是像你说的,答应了一个人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
“所以若只是追到他躲着的地方去把他给杀了,虽然也能达成和你的约定,但是这玉鸣阁上的其他人,乃至除了我们以外的人,都不会知道仕文曾经做过什么。并且你现在同我在一处,说不定仕文死前还会反咬你一口,说是你勾结魔修以刺杀玉鸣阁掌门,届时说不定所有的过错都会被推到你身上。”叶繁枝看着竹空雁红晕渐消的侧脸,补充道:“或者是沈姑娘身上。”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叶繁枝还是看到了竹空雁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她道:“我明白了。”
说话之间,树影翻动,待话音落下,众人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的空旷场地。
果然如竹空雁所言,即使是深夜,偌大的方形校场中也还是有几名女修执剑苦练的身影。
她们或静或动,皆沉浸在练功中,似乎对叶繁枝这一行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未有半分察觉。
众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借着树影掩住身形,未再前进分毫。
“叶道长,”竹空雁忽然开口,“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你真是魔修么?”
叶繁枝挑眉,“何出此言?”
竹空雁微微摇头,“实不相瞒,从初见到现在,我用灵识探查过多次,却未在叶道长诸位身上探到过魔气。”
叶繁枝并不诧异地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可是听说当年在场所有人都看见过我魔气盈天的样子,我也很疑惑。”
说着,她求助似的看向了江盛水。
江盛水忙道:“师妹定然不是魔修,虽然当年在松雪峰上确实魔气四溢,但眼见不一定为实。”
叶繁枝对他轻笑一下。
竹空雁也不再追问,只是喃喃重复了一遍:“眼见不一定为实。”
“竹姑娘,现在麻烦你尽可能将玉鸣阁中所有人都召到这里来,之后便交给我们,若我不曾唤你,你便不要出来,否则害怕有人多想。”叶繁枝岔过了这一话题。
竹空雁没有多加思索,沉着脸点了点头,随后一闪身便不见了。
她身上所着的黑衣让她毫无破绽地融入了夜色里。
就算是叶繁枝这样的修为和目力,在不大幅度动用灵力的情况下也极难发觉竹空雁的存在。
沈湘山是否早算到有今日种种,所以才和她换了衣服?
叶繁枝望着竹空雁离去的方向如此想着,她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
若是有机会,还真想亲眼见上沈湘山一见。
“师尊,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迟守守轻声问道。
叶繁枝刚张口想要回答,四人身前的筑心台中却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尔为仁者,兼爱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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