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文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声音中也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你……你疯了!”
叶繁枝居高临下地笑着:“你左一个魔修右一个魔修地叫着,魔修不就该干这种事情么?你惊讶什么?”
语气虽然轻快,但她背后的阵法却又在一瞬间伸出无数盘旋缠绕的青色柳枝来,那些柳枝仿佛拥有生命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朝外伸展着,颇有些将要遮天蔽月的气势。连原本温和的夜风也开始躁动,把仕文及众弟子的道袍都吹得上下飞舞,衣袖的响动掩盖住了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但立在他们之上的叶繁枝却并未受到什么影响,月光似乎格外青睐于她,将她周身的青色衣裙照得如玉似金。
仕文的眼神开始游移,他喃喃道:“是……是青松合柳阵……”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大概是由于这筑心台设计的原因,他的声音还是被放大传了出去。
周围霎时传来压抑的轻呼与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青……便是她身后那阵法的名字?很厉害吗?掌门为什么听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哎呀你小声些吧!我听说那是叶繁枝自创的杀招,当年她便是凭借这一个法术,直接在道盟大会中从头赢到尾,若不是……若不是后来月韵山忽然出了些事情,连带着许多与会者都受了波及,她定然是那年的大比魁首。”
“这……这……”
哐当。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许多弟子的精神本就紧张,被突然这么一吓,有人一下子便方寸大乱,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惧意和嗔怒神色朝声音发出之处看去——
只见一枚通行玉牌正躺在地上,而它的主人伸了几次手都未能成功把它捡起来。
他右手边一名同门看不下去了,便伸手想要帮他去捡,但手刚一碰到那玉牌,它的主人便蓦地喷出一大口粘稠到发黑的鲜血,直直吐了想要帮忙的弟子一脸一身,而那弟子刚拿到手中的玉牌也瞬间布上几条触目惊心的裂痕。
“怎么回事?!”
“这……这通行令牌与心脉相连,他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心脉受损到了……此种程度?”
玉牌的主人已然不省人事,他旁边的弟子一手托着人,一手小心翼翼捏着玉牌,反手用衣袖将自己的脸擦干净。他对其他人解释完之后,忽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猛地抬头满目惧意地望向远处的叶繁枝。
他这动作透露出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叶繁枝动的手。
还是在大家都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一出手便是奔着人的性命去的。
所有人都以为她至少还会有个起势,却没想到叶繁枝竟然如此不声不响,出手就是如此狠厉且摸不着痕迹的方法。
弟子们顿时面面相觑,脸上颜色也霎时五彩纷呈起来。
不知是谁在这时颤声说了一句:“听……听说当年黎仙师……也、也是在这样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她偷袭重伤……”
这下子恐惧便如水波一样层层漾开,迅速席卷每个弟子的心头。
有几个平时好出风头的男修瞬间便白了脸,暗自拿上自己的法器,趁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的那一瞬,立马连滚带爬地闪身进了筑心台四周的树丛中。
余下的弟子中女修占多数,她们虽也有慌乱与害怕,但更多的是马上平复心绪,分别极快地结着不同的印,看上去是一副誓与玉鸣阁共存亡的模样。
叶繁枝在上方将所有人的动作都看得真切,她没有辩解什么,只是收回目光,看回已是面有菜色的仕文,轻声道:“怪不得你选的所谓亲传弟子皆是女子,她们果然更重情义一些。”
仕文只是仰头喘着粗气不回答,目光恨不得将叶繁枝立即钉死。
“我还以为你会一举发动你所有弟子身上的血契魔印,结果你是选择一个一个来吗?”叶繁枝并不在意他的怒视,只是轻抚着右手上的灵戒。她身后的柳枝缓缓停止了伸展,定格在一个竟称得上颇有美感的造型上。
“我……不,不是,我没有!是……”话说到一半,仕文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住了口。
但没用,他立即的否认已经让叶繁枝得到想要的信息了。
刚才他的各种推诿编造之语,是为了仍在弟子们面前维持自己清风霁月的掌门形象、再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叶繁枝身上,可是现在已然撕破脸皮,他与叶繁枝之间找不出第三个人来替他背锅。
所以他没必要再伪装。
这正中叶繁枝下怀,她毫不费力地就套到了仕文的话。
“原来如此,”叶繁枝挑眉轻点了一下头,“是那魔核在你未知晓的情况下干的。”
仕文的嘴唇变得苍白起来。
“你没法很好地控制它了,为什么?”虽然是个问句,但是叶繁枝却自己回答了起来:“因为经过刚才一事,以你现在的修为,你已经快要压制不住魔心了。若你再不做点什么,只怕你连现在的修为也要保不住了,并且你所有的弟子都会亲眼看见你因为魔心反噬自爆而亡的样子。啧啧啧,真可惜,这么多年的修为,竟要在今晚毁于一旦吗?”
叶繁枝每说一句话,仕文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到最后,他的手竟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眉头紧皱,眼神也变得闪躲起来,似乎真在认真思考叶繁枝的话中之意。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他又连忙把手放回身侧。
叶繁枝并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可仕文却忽然没头没尾道:“你能有今日,不过是靠着江道长处处护着罢了,有什么可神气的?”
叶繁枝不禁有些哑然失笑:“现在对峙者仅是你我而已,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扯出我师兄来么?”顿了顿,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不是觉得,你能接受一个男人如此质问你,却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对你如此居高临下的审视?”
仕文又不说话了。
叶繁枝轻声补充:“就像当年你被花满蕊一箭射下比武台的样子?”
“你!”
“不过你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我能有今日,自然要多亏我师兄为我出的一份力。”
叶繁枝说着,抬眸望了江盛水那边一眼。
随后她便感到自己身上一直未有显形的红色灵光亮了一瞬。
此时一直刻意避开她的夜风忽而像受到什么催动一般变得急躁起来,将远处的枝叶花木全都裹挟住,毫不保留地吹打在她的身上。
叶繁枝冷然一笑,只一个抬眼,狂风便骤然在她身边停住,其中包裹的杂物全都瞬间落在了地上。
明明没发出任何声响,但却像是打响了什么信号一样,眼前仕文突然暴起,袖间长剑随手而出,直接朝叶繁枝心口刺来。
叶繁枝一动未动,连表情都未有变化。
在座下弟子们隐秘的期待中,重剑却被一股红色灵光骤然弹开,直直没入筑心台泥砖石砌的地板里。
“江道长!”仕文忽然朗声,“你明明素有心怀苍生温润端方的美名,老夫也知道你敬师爱友,可这叶繁枝已然是个魔修,你还要如此护着她吗?!”
江盛水并未现身,只有声音远远从上方传来:“师妹并非魔修,我也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与师妹同在一处。”
仕文脸色一僵。
叶繁枝摇头笑道:“怎么,还学小孩子打架那一套,打不过便告师长?”说着,她的声音又轻了一些,“何况我还并未出手,你难道笃定只凭我,会挡不下来这一击吗?”
仕文哑然。
他早该想到的,在当年争议如此大的情况下,江盛水都还是顶着压力与指责将昏迷的叶繁枝带走藏匿,如今不过是他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江盛水又怎么会动摇心意呢?
看来今日不得不……
仕文瞥眼看向座下的弟子们,忽然他感到心口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突破而出一样,他连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襟——
浅白层叠的衣袍之上,正缓缓洇出一片深红诡异的血花。
叶繁枝点头:“终于下定决心了?”
仕文还未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便听得人群中也突然传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他想要转头查看,却发现脖颈上忽然传来了冰凉粗糙的触感——不知什么时候,叶繁枝身后那巨大的青松合柳阵竟伸出了一截枝干,如蛇魅一般缠上了他的身体。
虽然并未用力,但仕文还是感到了窒息一般的濒死感,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破风箱一般的气音。
看着仕文猛然睁大的惊恐双眼,叶繁枝轻轻摇头:“我还以为你能再撑久一点,结果还未等到你收回血契,你便要支撑不住,彻底魔化了吗?”
她的语气平淡,隐隐带上几分戏谑,全然没有任何愤怒或是恐惧的情绪。
就像是她早就料到眼前的一切都会发生一样。
或许是人死之前的走马灯,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叶繁枝的一言一行、他们说过的一字一句,忽然飞快在仕文眼前闪过。
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从一开始,叶繁枝就在一步一步地推着他、逼着他往死路上走,当他选择出现在叶繁枝一行人眼前的那一刻,他的结局就已经定下了。
“你!”
仕文挣扎着说出这一个字,随后他的眼前便红光一闪,意识好像在窒息的痛感中渐渐远去。
一片闪耀着红光的魔核从他心口直直飞出。
座下弟子们见状,纷纷惊呼起来:
“那是什么?!”
“如果没感应错的话,那应该是一片魔核?为什么掌门身上会飞出一片魔核?”
“我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血契’?”
“怎么回事?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突然感觉……我的心口也开始痛起来了?”
但是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给那些弟子思考,因为叶繁枝看着从仕文心口破出飞现的魔核,再看着仕文迅速黯淡下去的目光,争分夺秒地收回缠住他的柳枝,幻化出泣云猛然朝魔核挥过去——
如她所料,魔核感受到了剧烈的杀意,便开始自行催动魔印,四周的弟子们霎时哀嚎成一片,几乎每个人的心口都出现了大小不一的血迹,每个人都被巨大的痛楚所包裹,连用法器护体的能力都没了。
筑心台中瞬间被红色的血雾填满,浓稠的腥气像是要把人溺死在无边的魔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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