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乡试高中,毕竟是值得欢庆的事,陈琰这几日不动笔墨,要么在内宅休息,闲了翻翻书,要么去赴文会、访亲友,给他的恩师写书信。

平安这段时间也很辛苦,天气又一天天转凉,每天都赖在床上不想起。

这天阿蛮硬是将他拽起来的,说外头有热闹看,族里的闲人都去了。

南陈家闲人多,尽数围在小桥南端,阿蛮拖着平安和小福芦挤进去,原来是县衙便差人在桥头立起一座大牌坊,崭新崭新的,与北陈家的牌坊相对。

牌坊建成,县衙官员站在高高的梯子上,将匾额上遮盖的红绸揭开,鞭炮锣鼓喧天,龙狮齐舞,围观者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牌坊有四柱三门,“解元”二字铁画银钩,脊沿飞到天上去,别提多气派了!

此后数日,南陈家的族人走路都是昂着头的,北陈家是出过几位举人,也出过一个进士,那又怎样,没出过解元吧?那可是全省头名,魁星下凡也不过如此。

直到有人昂头不看路,脚底打滑摔了个鼻青脸肿弄,这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人间悲喜不相通,平安托腮坐在桥头的石阶上,举头仰望那座解元牌坊思考人生。

书中记载,老爹是乡试第六名亚魁,会试第十三名贡士,殿试第二十五名进士。

这样的成绩已经十分瞩目了,谁知老爹在他几次三番干扰之下,竟然考上了解元。

乡试解元是什么概念?后世的省文理科高考状元一年出两个,乡试解元三年才出一个。

老爹的科举大业,终于在他坚持不懈的阻拦之下变得更成功了。

仁字房三堂叔爷家的二儿子路过小桥,见他绷着一张小脸,就问:“安哥儿,大喜的日子叹什么气呀?”

“哎,”平安叹息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吓!安哥儿还会背诗呢!不愧是解元公的儿子!神童!”

平安的小心脏又被扎了一刀。

这家伙嗓门大,很快便吸引了过路族人的目光,人们围上来,争先恐后的逗弄平安:“安哥儿还会什么诗,多背几首来听听?”

“《三百千》肯定都会背了,你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读《四书》了。”

“《四书》算个逑,阿琰这岁数都能作诗了,安哥儿也作一首罢,与你爹的名字一同刻在这牌坊上。”

“干嘛刻在一块儿啊,安哥儿将来要单独立一座解元牌坊,不,状元牌坊!是不是啊安哥儿?”

众人越说越离谱,平安朝他们咧嘴笑笑,忽然指着桥头一颗百年银杏树:“树上有一头猪!”

人们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平安仗着身量小,抱着脑袋拨开人群,一溜烟地逃跑了。

一气儿跑回家,冲进二门,一头撞在娘亲身上,险些将林月白撞了个趔趄。

陈琰从身后托了妻子一把,就见儿子跑的满头大汗,朝他身后看看,除了阿吉跟着跑来,也没有什么在追他。

“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爹,我明白了!”他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说,“以后出门……我一定装作不识字。”

陈琰一怔,随即笑道:“明白就好。”

林月白一头雾水:“爷俩又在打什么哑谜?”

陈琰道:“我在教他做人的智慧。”

平安抱着曹妈妈端来的水杯,咚咚咚灌下几口水压惊,这才喘过一口气来,对娘亲道:“是大智慧,很大很大的智慧。”

回到前院,银杏叶已经落了满院,满地金黄。

平安提着小篮子,到处捡银杏果。

阿祥拿出个红泥小炭炉,点好了碳。

等水开的功夫,林月白在石桌前坐下来,听陈琰讲述往事:“你大抵不知道我在拜师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陈琰告诉她,陈家虽家境殷实,她的公婆却并不是高瞻远瞩之人,尤其在读书科举一道。

陈琰自开蒙以来,真可谓寒暑不分,昼夜不辍,每年只有正旦、端午、中秋等几个大节不动笔墨,四书五经带注解钻研的烂熟于胸,十四岁下场参加县试,一举夺得案首,成了人人称羡的神童。

父母引以为傲,族人殷切期望,可他从小到大,连糖都不许吃一颗,只因为母亲不知从何处听到了“吃糖会让脑子变笨”的说法。

十五岁那年,陈琰参加府试,当时的知府沈廷鹤一眼便看出,长期的揠苗助长过度消耗了陈琰的慧黠。

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学识受到限制,笔下尽是匠气,长此以往,定是一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悲剧。

出于一片惜才之心,沈庭鹤决定将陈琰收入门墙。

陈琰拜师之后,沈廷鹤并不急于让他参加院试,而是压了他三年。这三年里,沈廷鹤带着他便读诸子百家、经史子集、律法国策乃至各类官府文移,带他参与府衙庶务,誊写文卷,带他外出办差,开拓眼界,自那之后,他的文章不再浮于表面,而变得更加稳重朴实、立意独到、书理缜密。

十八岁参加院试,果然一举夺得案首。

此后沈廷鹤又压了他几年,让他继续潜下心,专攻历科考试的程文范墨,以提升应试水平。

结果显而易见,乡试也一举夺魁。

对陈琰来说,恩师是命中的贵人,否则他在院试之后,多半会再无寸进,终其一生都只是个白衣秀才。

平安才四岁,尚未开蒙,已经认得许多字,还时常冒出惊人之语,一旦被打上“神童”的烙印,只怕又要走上自己的老路。

还是那句话,启蒙重在“启”,蒙养重在“养”,揠苗助长的庄稼全无灵气,只等枯死。

更何况,是不是神童有什么关系?他希望平安慢慢的长大,哪怕做一个无所作为的人,也好过做一匹望鞭影而行的马,每日发足奔跑,却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爹,娘!”平安从远处跑来,将两片大而完整的银杏叶送给他们。

“真好看。”林月白。

“娘,你看它像什么?”平安问。

林月白道:“像一把小扇子,黄色的蝴蝶,金鱼的尾巴,仙子的衣衫。”

小娃娃笑声动听,在天井上方回荡。

林月白对陈琰道:“只待有一天,你致仕了,我们就买个小院子,桑葚紫了,就打桑葚,石榴红了,就摘石榴,银杏叶落满院子,就沏一壶茶,说说闲话。”

“我呢我呢?”平安跳过来问。

“你?你成婚生子,生一个小平安,每天忙着跟他斗法。”林月白道。

陈琰都忍不住笑了,想想就觉得很解气啊。

“娘!”平安气成了一只河豚。

……

到了九月底,秋意更浓。

四下一派萧索,唯有小叔公的园子里景色喜人,那些上了年岁的枣树、石榴树,渐次缀上沉甸甸的果实,将原本空荡荡的庭院装点的热闹红火。

平安对自己“越努力越不幸”的计划已经没有那么积极了,每天和阿蛮、小福芦在园子里撒欢,爬到树上摘果子,拿着竹竿打冬枣。

他想清楚了,如果老爹的科举事业实在势不可挡,他可以适当放宽要求,让老爹做个搞学术的小官——比如国子监教书,翰林院修史,钦天监做做天气预报什么的……

但他心里仍惦记着一件事——陈平业杀妻案的真相。

可巧,陈琰见平安实在闲得难受,便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带着隔壁园子里丰收的果实去慰问一下瓷器坊的“孤寡老人”陈敬时。平安欣然同意,陈敬时也算案件的当事人,直接问他或许更能接近真相。

午饭过后,他便带着阿蛮、小福芦,将小叔公园子里的柿子、枣子摘了一箩筐,装上马车,颠颠的去了瓷器坊。

今天的陈敬时跟前几天不一样,须发衣衫凌乱,兴致也不高。

平安围着他转了一圈,笑问:“小叔公,你不会卡文了吧?”

陈敬时反问:“何为卡文?”

“就是写不下去了,卡住了。”平安解释道。

陈敬时笑了:“你小子,开天眼了不成。”

“小叔公,你多跟我们说说话,灵感就来了。”平安道。

阿蛮毕竟是个已经九岁的女孩儿,陈敬时不好在她面前衣冠不整,去内室简单洗了把脸,将衣裳穿戴整齐,又叫老仆抬来一个小泥炉,几人围坐在一起,一边煮茶,一边烤柿子。

平安提起两年前的命案,陈敬时压根不想谈。

“小叔公,作家都是从痛苦中得到灵感。”平安道。

陈敬时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真的?”

平安笃定的点头:“我娘都给我念完五十多本小说了,我可有经验了。”

“你娘还真是……”阅读量惊人啊。

陈敬时也不好多做评价,目光一空,回忆起两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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