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千输完液,很快醒过来,一会儿又自称身体状态很好,理直气壮得好像刚才昏倒的人并不是他。
说在医院里待着不习惯,执意出院,医生也说问题不大,回家好好观察就行。于是晚上放他从医院离开,南哲亲自开车将其送回家中,然后像个保姆一样叮嘱他好好吃药,杨骞会定期问他身体状况的。
这个联系人当得实在是不容易,我送南哲出去,她还悄悄问我,需不需要帮我联系住处。
“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这个可以申请经费,”南哲说,“反正之后会从你的报酬里面扣销。”
我扯扯嘴角:“那就麻烦你了。”
我将南哲送到楼下,看着她上车,回去,看到姚千拖一副病体站在门口,看到我穿过楼梯上来,回过身去洗手间,伪装成自己就是因此而站在客厅的。
我悬浮在客厅中间,居高临下审视从洗手间出来的姚千,此人神色平静地和我对视,令人也疑心方才是不是错怪他了。
沉默两秒,我还是开口道:“你还是怕我从这个房子里跑了,对吧?”
姚千抿了抿嘴,将眼神从这场对话中抽离出去,坐回沙发上,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我飘下来一点,附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仍然看着他,继续道:“从游乐园回来那天,你半夜里,就是害怕我走。”之前是怕乐语将我劝走,这次又是防备南哲——虽然他们确实劝过。
“你就一定要执意将我留在这个房间里吗?”我问他,“哪怕你会因此身体虚弱,开始生病,最后因此死亡?”
姚千想了想,回答我:“不会死的。”
他的声音很冷静,向我叙述一个结论:“我曾经见过一位和两三个残灵共同生活了五年以上的驱灵师——虽然身体很差,但毕竟还是活着的。”
我被他神秘的思路所哽住,一时间觉得太过荒谬以至于好笑。
“为什么?”我说,“为什么一定要将我留在这里?你到底想做什么?”
姚千这次沉默的时间变长了,似乎是在酝酿一个答案,片刻后,才冷不丁地朝我问道:“你觉得自己会永远失忆下去吗?”
我眨眨眼,还不能将我的问题和眼前问题做出一个合理的联系,姚千便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残灵是因为执念而出现的,一个失忆的残灵,忘记执念的残灵,是不会有执念存在的。”
我道:“所以?”
“所以早晚会消失。”姚千好像是干脆利落地在判明我的死刑,“除非你恢复记忆,想起自己的执念。”
“所以我为了‘活’下去,现在当务之急是回想起自己的执念?”我指了指自己。
姚千又摇摇头:“想达成一个执念,对你来说也并不困难,花费的时间不会太长。”
“完成执念后,你还是会消失的。”他说,“残灵本来就是这样的……它们的存在本来就很不稳定,就算借助灵域长久地出现,它们也多半会在灵域的规则里失去曾经作为人类的理智。你也见过许多残灵,应该了解到这一点了。”
这番话实在是难听,但对我来说还不算是太过破坏性的打击,毕竟相关的问题,其实我也有所思考过。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所以,这和我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
姚千看着我,语气里还带有尚未痊愈的虚弱,一张隽秀的脸上也缺少血色,显示出明显的病态。只有眼神仍然认真,看起来是要继续跟我阐述他的残酷理论。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消失。”
他继续道,“因为这种想法,我更知道相对于我作为人类的生命,和你作为残灵的时长,注定是不能对等的。”
他低头,闭了闭眼:“你早晚要离开的。所以我希望待在你身边的时间,能更长一点。”
“这个解释,你觉得合理了吗?”他问。
我道:“即便我在这里,会……”
姚千少见地打断了我的话,轻声道:“少活一段时间并不坏——相比于你再次消失。”
我半晌没说话,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看着姚千。他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扫出阴影,显出孤独又失落的意味来。
姚千抬起头也看我,片刻,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地再次开口:“我喜欢你。”
“你知道的。”他笑了一下,语气轻柔得像羽毛,“对吧?”
我突然有点紧张,如果我现在是个人类,大概会觉得呼吸加速、或者手心冒汗,但是我当然都不会有,我只是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我也扯起嘴角,试图用笑将这件事撇过去:“别了吧,我都已经死了。”
“现在不还是坐在我面前说话吗?”他说,“比以前好太多了。”
姚千又不说话了,我突然有点害怕他这种沉默,下意识以为他在等待我给他一个答案。
在人类社会的规则中,这算是告白吧?
告白了,大概需要对方的回应,对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和他……恋爱?
我要回答什么?
我有些思维混乱起来,人类和残灵可以建立这种关系吗?这是合理的吗?人类和残灵能谈什么恋爱啊,连手都牵不了,这和网恋有什么区别?
等等,既然网恋也是恋爱的一种,大概也不是不行。
我脑中正在进行紧张而缜密的推理,姚千突然又开口了:“所以,你可以不再怀疑我的用意了吗?”
哦,原来他没有在等我的答案。我松了一口气。
姚千大概没有注意到我在想什么,只是道:“我隐瞒这些,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无论我要做什么,都不会以伤害你作为代价。”
“可以不要离开这里吗?”他像是在低声下气地恳求。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看着姚千的神色,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很难拒绝他。
我心想我并不算一个十分心软的人,甚至也意识到姚千隐瞒我的事情肯定不止这一桩一件,可是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没有来由的冲动涌现出来,让我想不经理智地答应他的无理要求。
我犹豫片刻,终于道:“姚千,我不想看着你死。”
姚千抬眼看我,病容里疲倦眼神开始发亮。
“你先好好养病吧,”我感到难以描述的煎熬,提升语速,飞快道,“等你发烧好了,之后的事情我们再说。”
“不要想那么多,”我用片羽将手机从我的房间里取出来,告诉姚千,“我已经找好住处了,我先出去住几天,你好好养病,我也会不定期监督你身体状况的。”
说罢,我意志坚决逃离现场。
我携手机穿行在夜晚的城市中,好在大晚上的光线不好,没人注意到高楼之上悬浮着的一个手机。我就这样一路来到南哲家,由她好心地收留了我。
“我住在你家不会影响你吧?”我担心道。
“没事,一天两天,一周半周的,问题都不大。”南哲倒了杯饮料,想起来我不能喝,于是在我羡慕的目光下自己喝了,“房子我已经找好了,明天就带你过去。”
“我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今晚你就先在客厅凑活一下吧。”南哲道。
“无所谓的,”我说,“我又睡不了床,住哪里都是一样。”
南哲笑笑:“需要什么跟我说。”
她看起来疲惫中带有些许悲伤,我想起来娄杉的对接人也正是南哲。
时间已经很晚,南哲很快回了卧室休息。我将手机插上电,附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心神不宁。
从姚千家里出来的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流浪感——这让我意识到,几个月的寄居生活,我已经确实将姚千的这个小房子当成了家。有了家,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会有一种安全感,那是知道自己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可是那本来就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我的家不在那里,不应当在那里。
我又变成了一个流浪残灵。
悲伤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我很快安慰自己,明天起我就可以住自己的家了。没家的生活是短暂的,前途是光明的。
和三个月前相比,我拥有了自己的灵能力,能够影响现实世界的事物,还在驱协中心登记了自己的信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抱着这样的意识,我短暂地睡过去了一会儿,醒来就开始刷驱灵师论坛,再次打开了那个已经死去的驱灵师的日常帖,开始从头看起。
这个帖子最早的发帖时间在两年以前,更新的频率不算太高,但对驱灵师工作的记录还算是详细,一些重要的细节不能透露,其实更侧重于对日常心情的记录。当然,从这些零散的记录中,也能推测出一些帖主个人的信息。
比如说帖主生活在北方,年纪已经大学毕业不久,有一份不算稳定的工作,并非全职从事驱灵师的。从很小就发现自己是灵感者,灵能力是在大学的一次意外中觉醒的,灵能力是精神相关的。
虽说记录频率不高,但毕竟记录了整整两年,帖子也堆了千层以上,我从凌晨5点开始看,直到南哲穿着睡衣从卧室迷迷糊糊走出来,我还有200楼没有看完。
南哲和我打了个招呼,进洗漱间刷牙去了,我转头继续看帖子,正看到一行。
——这次任务的地点在山谷里,算是比较少见的地方。我之前接的大多数任务都在城市里,很少见到有在距离城市这么远的地方。队里的前辈跟我说,灵域多半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
——遇到小溪了,在小溪旁还看到了白芷。喜欢白芷,三次认识我的小伙伴应该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嘿嘿
——照片.JPG
白芷。
昨天那个出现在医科大的残灵,她自称叫许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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