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醒了。
天塌了。
回想起发生的一切，他端茶盏的手抖成了帕金森。
我靠!
前功尽弃。
帷幔后的床榻上，宿云微还在沉睡。
楚煜饮了口，心和隔夜的茶水一样又凉又涩。
他怔怔望了眼杯中水液倒映出自己的虚影，不知道该如何。
“感情”二字硬生生将他这五百高龄的老人磨成了呆傻的愣头青。
他本不是这般多愁善感、犹犹豫豫的人，该有个决断了。
楚煜搁下杯子，走向床榻，掀开床幔坐到床沿。安稳平躺的宿云微呼吸均匀，一时半会还醒不了。
这人昨夜搂着他，给他传了一夜的灵力，任由他闹。想必是累坏了，不然不会现在还未醒。
楚煜伸手握住他搁在被褥外的手，指腹在手背上轻轻摩挲。目光一寸寸扫过，最终停在那张脸颜色最艳处。
晨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进屋内，吹动帷幔轻晃，细微摇开的缝隙间，透出黑衣青年倾身垂首的身影。
楚煜亲了他，心甘情愿的亲昵，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等你醒来，我们谈谈好吗？”
他喃喃低语。
“尊……”
哒哒哒一阵轻响从窗口跃下，寻着气味来到床边。
楚煜侧头对它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回眸看了宿云微一眼，起身掀帘离开。
狐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脚边，在宿云微这里，它被法术压制不能变人，只能以狐狸形态当真的宠物卖萌。
楚煜从案几上取走昨夜的留影石，带着狐狸出门。
本来还想守在床边等宿云微醒来谈谈两人的“终身大事”，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
宿云微醒来是辰时三刻，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哪怕再疲惫也不会睡过辰时一半。
身边已经没了人。
果真如他想的那般，人一醒就跑了。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盯着虚无发了会儿呆才压下满腔苦意起身下床。
转到屏风前，案几上还有那人随意留下的杯子，留影石也被带走了。
他敛眸准备将杯子收进托盘，拿起的一瞬，杯身骤然显现一圈红色，是一根红线。
一头系在杯身，一头延伸至看不见的远方。
同时，桌面徐徐显出几个茶水写的字迹：
[来寻我。]
在他看清的那一秒，字迹化作气雾消散。
……
同一时刻，楚煜望着中指上出现的红线绳结轻笑。这东西是个简单的寻踪小物件，不使用时半米左右，系在双方手上就能无限延长，不管距离多远都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可以控制隐形与否，对旁人造成不了影响。
看着是个小废物，用起来倒是是很顺手。
“啊啊啊啊，我不要——”
狐狸狂奔而来，踩着海边细软的沙，一步一个脚印，模样很萌，声音却鬼哭狼嚎。
它三步并做两步跃上楚煜肩头，瑟瑟发抖：“我不要和你御剑啊！”
敖婉蹦蹦跳跳地负手凑近，“真的不吗？我已经很熟练了。”
狐狸抱紧了楚煜的脖颈，满狐脸都写着誓死不从。
楚煜失笑：“好了好了，他不愿意我回头陪你玩。”
“真的吗？”
“真的。”
“好耶！”她叽叽喳喳跟在楚煜后头一起进了海边小镇的酒楼。
日常投喂满足神龙的胃，楚煜讲起正事：“三公主，龙族与天地共生，那和天道比起来，你们谁更早？”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这个。”敖婉咬了口肘子，想了想道：“应该是天道吧，反正我有记忆开始天道就存在了。”
“嗯。”楚煜颔首：“那依你活了这么久的经验来看，做什么最可能被天道通缉，不死不休的那种。”
他这话一出，敖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问你上一世被雷罚的事？”
“嗯。”
说到这个，她来了兴趣，食物都忘了送进嘴：“按道理来说，天道是最公正的，不会特别针对谁。”
“再者说你那时法力高强，仙魔两界有摩擦打架也正常，应该不至于会为了这事就雷罚，偏偏它就对你下了手……”
“唔……”敖婉忽然想起什么：“我听说天道曾经造了个特别宝贝的‘东西’，你上一世不会是把它的宝贝抢了吧？”
“不然我真的想不到它针对你的理由了。”
其实有句话她没说，那时的楚煜也确实像是能干得出这事的。
楚煜沉吟：“宝贝？”
“长什么样知道吗？”
敖婉摇头：“天道把它藏得很好，谁也没见过，百年前我还和司命讨论过，他说可能是个人，我觉得不是。”
“天道闲得没事造个人干嘛。”
楚煜听完若有所思，颔首：“谢谢，很有用的消息。”
敖婉弯弯眼，狐狸在一边低头吃着食物，很是投入，像是对两人的谈话全无察觉。
“对了。”他想起昨晚的事：“我的反噬来得愈发频繁，没有道理可言，还一次比一次强，能否借你龙珠用三年？”
“我很想帮你，但是龙珠已经被我爹带回仙界龙域了。”敖婉懊恼道：“他说我不学无术，不配掌龙珠……”
“近几十年应当不会再给我了。”
原本开心吃饭的龙三公主胃口都没了：“我也没有很废材吧……”
“自然不是。”楚煜安慰姑娘家还是有一手的：“三公主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龙。”
敖婉一下子又昂首挺胸了：“好兄弟，凭你这句话，我一定争取早日光明正大的拿回来。”
楚煜勾唇笑得不行。
“没事，其实也不是只有龙珠能有用，还有个长久的办法。”她狡黠一笑：“你找个自身属性能压制你并且境界比你高的道侣。”
她挤眉弄眼，“然后你懂的。”
楚煜：“……”
吃食的狐狸：“？”
你是个姑娘家啊喂！
楚煜已经不能直视眼前这个芳龄不知几何、长相十几岁、满脑子不知道什么东西小女孩了。
哪怕她是条龙。
还是条祖奶奶辈的龙。
楚煜扶额，指节红线挨着皮肤，存在感很强。
他忽而想到，现在认识的，境界比他高，属性还压制他的，不就只有那么一人吗？
“……”
草。
他不知是喜是忧地单手支颐。
这到底算瞌睡有人送枕头还是被做局了？
临近昏暮。
敖婉吃饱了就闹着要玩御剑，之所以闹，是因为半道还喝了酒。
这姑娘吃的挺多，酒量却不咋的，能和狐狸一桌。
几杯果酒下肚，拉着楚煜就要结拜。
这辈分乱得没边了。
好不容易阻止了结拜，她又乐颠颠拉着人去御剑。
楚煜白日里答应了人，肯定不会失约，连带狐狸一起上了敖婉的剑。
狐狸趴在他肩头，心有余悸。
敖婉脸色酡红，喝醉后更是豪放，展开手臂就来了一个“大鹏展翅”。
楚煜抱着胳膊站在她身后一直在笑。
见她被风吹得有些身形不稳，随手碰了碰她肩头，让她站稳些。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伸出的手中指被牵引动了动，红绳结显现。
似有所感地一转头，看见了红线所系的另一人。
海风急躁，墨发飘扬，白衣随风肆动。那双眸子却是很平静的，再大的风浪都能屹立不倒，映着他的影。
在两人眼中，一条红线横跨虚空，连接两处。
楚煜愣了一下。
敖婉正回头问楚煜刺不刺激，见他不吱声，顿时不满地揪他袖子：“你有听我说话吗？”
楚煜回神，“在听。”
安抚敖婉两句，他将肩上的狐狸拎下来放在她怀中，“你带千晏玩吧，我和宿云微还有些事要谈。”
他说完，衣袂翻飞间飞身上了宿云微的剑。
敖婉嘟囔道：“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咱俩三百多年的交情还……”她的声音散在风里。
楚煜当没听到，手在宿云微肩上一拍：“走吧，先下去。”
两人很快落地，楚煜一时间有点尴尬，人是他邀来的，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一路无言。
进了酒楼房间，楚煜才略微找回些神智。
他沉默两秒，问：“你怎么想的？”
两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事。
宿云微负手，神色淡淡：“这话该我问你。”
楚煜：“……”
他深吸一口气，罢了，尽量说开了就好。
“两个选择。”楚煜走近他，“第一，此事怪我，不如你提个补偿，我尽量满足。”
宿云微一脸的“果然如此”，对他的逃避早有察觉，摇头轻声道：“楚煜，你知道我要什么。”
“亲也亲了，摸也让你摸了，若我是女子，名节都污了。”
“你不负责？”
楚煜：“……”
“娶着一个侧妃，念着另一个姑娘，独独说不要我。”
“楚煜，你说，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楚煜：“啊？”
他没忍住笑了，凑近在宿云微鬓边嗅了一下，低声道：“好酸呐宿掌门。”
宿云微：“……”
楚煜盯着他的眸，“还有第二个选择，要听吗？”
宿云微：“会是我想要的吗？”
楚煜轻“咦”：“谁教你的，怎么都跟人学坏了。”他说边笑，上下打量，像是在检查自己的“所有物”有没有被人沾染。
宿云微不语。
楚煜再次走近，这回离他只有咫尺之距。
“我个人更偏向第二个选择。”
楚煜望进他眼眸，在他陡然放大的瞳孔中，偏头贴上他的唇，分开时低笑：“第二个选择就是……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