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林惊鹊睡不着了。

但凡阖眼,哀与那个生着黑羽的女子便轮番入梦,一个欲索她性命,一个碎嘴子似的问你怎么还活着。

二人往复不休,林惊鹊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

生生死死的事,她怎么做的了主?

轻叹一声,她自怀中取出梦中人赠予的玉简。黑翼女子与画中人重叠,羽翼流光好似活着一般。

林惊鹊翻来覆去地看那枚玉简,简直快看出朵花来。她不明白,那人究竟为何偏偏要将如此玄乎的东西交给她。

心烦意乱间正欲起身,林惊鹊忽地觉得眼前一花——那画中人似乎勾了下唇角。

久离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替了伊恒拨弄篝火。林惊鹊没再管玉简的事,眼珠一转,笑眯眯地蹭到久离身侧坐下。

摇曳的火光给久离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添了一层暖色,他掀睫瞧了一眼林惊鹊,低头继续拨弄篝火。

见久离不语,林惊鹊笑吟吟地开口:“久离……”

久离又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未停:“我在。”

看似有回应,可语气中充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凉薄。

林惊鹊才不管他想不想搭理自己,自顾自地开口:“你笛子吹得这般好听,是师从了哪位名家呀?”

久离手上动作一顿。林惊鹊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并未期待他的回答,本以为这是他难言于口的秘密,他却只是丢掉了被烧断的树枝,起身去不远处捡了根新的,又折回原来的位置继续之前的动作。

“不记得了。”他答。

“哦。”

空气中又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林惊鹊咬了下嘴唇,片刻后再度开口:“yao是吧。”

“你也是。”

这回答很符合林惊鹊的期待,只不过她更期待接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你知道人吗……?”

林惊鹊心知这根本算不上问题,顶多是试探。

但久离很配合她的试探。

“不曾听过。”

“就是你所见那团黑雾。”

“此前也未曾见过。”

不等林惊鹊继续发问,久离倒是率先开口:“面对那黑雾,你为何不觉得呼吸不畅胸腔刺痛?”

林惊鹊眨眨眼,她应该这么觉得吗?况且她压根就没看见黑雾啊。

林惊鹊思来想去,想不出个合理解释,腹中却在此时传来咕噜一声响。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吃过饭了。

恍惚间她似乎闻到什么香味,像六娘炖的鸡汤,还像香喷喷的玉米浆。饥饿感一旦开始便无法休止。林惊鹊好像看见六娘捧着山一样高的吃食,笑呵呵地朝她走来。

林惊鹊正对着幻象流口水,目光无意扫过火堆旁,那里不知何时架起了一个简易烤架,一只肥鸡被烤得滋滋冒油,焦香四溢。

随即她听见耳畔一声:“给你。”

林惊鹊转头,眼前正怼着那只烤鸡。

如坠美梦。久离的指尖还沾着草木灰,他见林惊鹊愣怔,又举着树枝把插在上面的烤鸡往前递:“吃饱了才有力气。”

林惊鹊毫不客气地吃光了整只鸡。骨头摆了一地,心满意足后,她才想起来忘了问那两位有没有吃过。

目光掠过仍在酣睡的伊恒,又望向不再拨弄篝火,闭着眼似是在打盹的久离。

火光不似初时那样旺,只在久离脸上笼了一圈暗淡的光。兴许睡得不深,那双垂下的眼上,睫毛正轻颤。好像他随时会抬起头,将那道锐利的目光投到林惊鹊身上。

视线往下移,久离那条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过四周。

看起来,他心情不错。

困意不知何时袭来,林惊鹊睁眼时天已蒙蒙亮。

久离和伊恒早已醒来,只剩下一脸懵的林惊鹊还坐在树下出神地盯着天边刚泛起的鱼肚白。

“还没睡醒啊?该动身了。”伊恒凑近些,在林惊鹊迷茫的眼前晃了晃手。

“去何处?”林惊鹊双眼惺忪。

“事发突然。”久离道:“哀死时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如今月华尽掩,我们得去寻彩羽一趟。”

林惊鹊瞬间清醒过来:“这又是何人,月亮没了跟他有何干系?”

“大有干系!”伊恒急道:“信河殿下需依托月光方能显形,如今月光消散,他便如落进湖中的雨水一般,无处可寻了!”

林惊鹊皱眉:“那个彩羽能解决?……月亮没了,因为你们杀了哀?”

“绝非如此。”伊恒咬牙切齿,“哀虽冠有月神之名,但本质也不过是妖。定是他临死前使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手段,他明知殿下离不得月光,其心可诛!”

看着伊恒如此激动,林惊鹊感觉自己被骗了。

……战线瞬间拉长,林惊鹊心下懊恼,只觉自己当初答应得太轻率,如今像是上了一艘下不去的贼船。

要不直接溜走算了?

林惊鹊侧头望眼四周,也不知当时久离和伊恒带她跑出了多远,可如今看来还是没能离开后山。

右侧,树林茂密,枝干盘曲交错如同罗网,走入其中怕是会永远迷失逃脱无门。

左侧倒是有条平坦小路,但究竟通往何方犹未可知。

抬眼望向前方——

正撞进久离眸中深潭。他正静静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看穿了她全部心思。

林惊鹊无端感到一阵心虚,但仍未移开视线。

二人默然对视,片刻后久离开口:

“后悔了?”

他声音不高,话语却清晰可闻。

林惊鹊眸光闪烁几分,掌心攥紧蛇戒。

她确动了离开的念头,但放眼四方,唯有眼前这两人似乎与她的过去有所牵连。她在山下几十个年头,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如此轻易便放手吗?

稍加思索,林惊鹊开口道:“只要你们不临时变卦,我绝不出尔反尔。”

久离看出她心中忧虑,颔首道:“既答应了你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彩羽住处离此地尚远,路上可以帮你打听一二。”

他抬手顺着唯一一条大路指向前方:“先穿过树丛,途径沉仙海,这一路会碰见不少村庄,你想问什么都由你。”

三人即刻启程,久离一路走在前头,伊恒和林惊鹊在后头慢悠悠地跟着。

起初林惊鹊还有力气跟伊恒说说笑笑,越往后她神情就越痛苦。

没人告诉过她这一路居然如此漫长,他们从天亮走到日上三竿,连肚子都开始叽里咕噜地叫,竟然还是没能走出这片森林。

林惊鹊抬头,只见枝桠遮天蔽日,层层叠叠如同一片巨大穹顶。她从来都不曾知晓,后山这片树林竟有如此之深。

正当她力竭,准备一屁股坐在地上,任谁说都不肯再往前走时,久离回过头来:“到海边了。”

林惊鹊确实闻到了海水的气息。彼时天气正好,阳光穿透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碎影。她歪过头,视线越过久离,果真看到不远处湛蓝的海岸线。

下一刻,时间仿若有一瞬的停滞,心跳却陡然加速。林惊鹊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脚下跟着绵软,她一把抓住伊恒手臂——她恍惚间似乎看见天色变暗,有谁笑着对她伸出手:

跟我回家吧。

那场景转瞬即逝,再抬头的时候只剩下伊恒正担忧地望向她。疼痛霎时间席卷大脑,她痛得倒吸一口气,身前紧跟着蒙上一层阴影。

林惊鹊抬眸,久离正扶着她的肩膀,银色发丝垂落拂过她脸颊,有点痒。

“我方才好像看见……”她话未说完,久离的手稍加用力,制止了她的话语。

“有妖来了。”

久离语气警惕,他话刚落,他们前行的那条路上,海边所在的方向,果然有人徐徐而来。

逆着阳光,林惊鹊看见有水汽在那人周身弥漫开来,所行之处拖出缕缕灰蓝色的水雾。

久离像是认识那人,他迅速侧过身挡在林惊鹊身前,眼神不善地盯着那团不断靠近的水雾。

雾气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能透出内里的人形。

阳光有些刺眼,林惊鹊眯起眸子看到了一位极其清秀的少年。水蓝色的长发被扎成一股绳子垂在脑后,他穿一身青冥长袍,衣襟过长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仿佛被层层雾气掩盖,不透任何光亮的水色眼眸。

他全然忽视了久离和伊恒的存在,只将目光倾注在林惊鹊身上。

他的声音很淡,像古井内的水中落入一颗小石头:

“你回来得这样迟,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林惊鹊望向伊恒,又侧头确定四周再无旁人,才敢断定这人竟是在同自己讲话。

跟哀无甚区别,开口便是些熟络话语。林惊鹊一时很难读懂他所言何意,什么叫回来,什么叫知会他一声?

久离察觉到腰间一紧,不用回头便知是林惊鹊攥住了他的外袍。他无法想象她此刻是何神情,是紧张,讶异,还是如同初次见到他时那般探究。

他手臂张开着后倾,护着林惊鹊缓步后退。

伊恒同样警觉,压低了声线询问:“久离,那是……”

久离认得那人。他自海洋中来,身上带着水雾,携海底深处的一丝蓝,自出生起便被视作海妖族的珍宝。

久离眉头紧锁,声音仿佛从齿缝中挤出:

“……海妖之子,绫落。”

海妖?林惊鹊望向绫落,而后者像是在等待她一般,同她对上视线时那双眼便笑弯成月牙。

绫落的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尾微微下垂,配上一张略短的脸,莫名给人一种毫无威胁的感觉。

呃,如果久离和伊恒没有如此警惕的话。

林惊鹊觉得自己有时候跟昏君是同一种人,都特别擅长以貌取人。

久离垂首望向她,林惊鹊眯起眼睛避开刺眼的阳光。对上他不悦的眼神,她咧嘴一笑,久离见状从鼻腔挤出一丝短促的哼声,反手扣住林惊鹊的肩膀,将她重新拨回身后。

这看似亲昵的举动全部被绫落看在眼里,他这才舍得将注意力分给久离。视线一寸寸上移,最终落在久离充满戒备的眼中。

“感谢你送她过来。”绫落摊开双手,语调转得极快,像冬天室外的潮气瞬间凝结成窗上的霜花:“恕不远送,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

久离沉默一瞬,轻微勾起唇角透着讥讽:“白日做梦也要有个限度。”

寒芒不知何时于他掌心汇聚成刃,他踏出半步,刀刃割开随风不断流淌过来的水雾,刀尖向前直指绫落,开口的语气如同另一柄利刃:

“再靠近,我不保证它会砍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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