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阵细微动静，前来开门的是昙朝，堵在门前，“主上说……他睡着了。”
这话骗鬼都不信，夙渊盯着他的眼睛，审视道：“昙朝，你不擅长撒谎。”
叫他私底下偷摸干坏事可以，但是撒谎与人周旋这种，是真的不熟练。
目光闪躲着僵持片刻，昙朝认命似的扭头败下阵来，将自家主上给出卖了，侧身让开道路。
被窝里，倾陌咬着牙埋怨他不争气，并刻意放重呼吸，营造出一种已经睡熟的假象。
可是方才还精神着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睡着了呢？
夙渊站在床边垂眸看了会儿，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这人还在装睡，他却只觉偷懒耍滑的倾陌也可爱得紧。
敛去宠溺之色，他轻推了倾陌几下，“别睡了，快起来，我有事情要和你商议。”
回应他的是不满哼唧，“睡着了睡着了……”
夙渊无奈叹息，唰的一下掀开被子，只见倾陌抱着脑袋蜷缩，似是不曾料想他这么直接，身体明显僵硬一瞬。
夙渊毫不留情戳穿了他，“衣冠未除，这也算睡着了？”
“我喜欢！而且外衣脱了！”逃是逃不掉了，倾陌视死如归地睁开眼睛。
夙渊撩开衣摆坐到床边，正色道：“越之秋的刺青，我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了，那是只有大祭司才能刺的位置。”
倾陌装模作样思考，神情凝重点头，“嗯……这身份配我们家映非，勉勉强强吧。”
夙渊哑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跟你谈正事，别捣乱。”
“哦。”他嘴巴张成一个圈，偷偷将被子拉回来一点。
“今日在城中探访，我无意间找到了一处巫族祭坛，本不觉得奇怪，但来往祈福者无数，守门信徒却偏偏将我拦了下来。”
巫族的力量神秘又强大，祭坛分布广泛，特别赤洲城距离巫族根据地比较近，百姓敬畏，是以时常进入祭坛祈福以求余生安乐。
夙渊此行并未遮掩身份，尤其是那双眼睛，有心人一眼便能认出他是谁，阻拦他进入祭坛这一举动倒显得十分可疑。
倾陌了解他的意思，盘腿而坐，有意开脱，“天底下巫族那么多，赤洲城又是个小地方，没准那祭坛也小，人满了才不让你进去，别胡思乱想了。”
鱼上钩了，夙渊眸中划过一丝得逞，“所以需要鬼煞大人随我一同调查，也好还大祭司一个清白。”
倾陌：……坏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今夜本就没打算休息，夙渊堪称体贴地拿过衣架上的外袍给他披上，“鬼煞大人，该起来工作了。”
只是因为隔着窗对视了一眼，就失去了睡觉的权利，倾陌感叹，“夙渊……你简直是魔鬼。”
“我要妖。”重新强调一遍自己的物种，夙渊甚至拿出天道下达调查骷髅印的命令来压他，倾陌不得不从，骂骂咧咧开工。
宴席耽搁了一会儿，时辰已不早了，城主府中除了巡逻的守卫几乎没有旁人。
二人走在细石子小路上，碰见了一队守卫，后者认得这是城主府的贵客，行过礼后便离开了。
仰望着满天星空，在宴席上喝的那点儿酒几乎消散殆尽，倾陌无精打采道：“其实我们没必要这么着急赶进度。”
夙渊问出了实话，“你是在害怕，万一早些查出来，破坏了白城主和越之秋的亲事？”
倾陌不声不响斜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夙渊能察觉到的异常，倾陌不可能不知道，巫族在制香方面颇有造诣，今晚闻到的奇特异香，首要怀疑对象便是越之秋。
但为了兄弟的幸福着想，不过能瞒一时是一时罢了，白映非随他性子大咧，且藏不住事，和越之秋交往能藏这么久，说明这小子是动了真心。
虽说以权谋私是不对的，但往昔大义凛然也没换个好下场……思绪不觉飘远，路过一间庭院时，倾陌忽觉一股大力袭来，不等他做出反应，便腰间一紧，接着被熟悉的动作拉入了讨厌的怀抱中。
这属于梅开二度了……脸侧贴着微凉颈窝，他不服气的想，自己竟然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了两次！
夙渊拉他藏入墙壁暗处，眼神示意噤声，指了指从庭院里出来的那道身影。
火红衣衫随风翻飞，越之秋关上灵居大门后离开，全然不知阴暗角落潜在的危险。
待人走远，夙渊这才放开了吹胡子瞪眼的某人。
但后者没有预想中那种撒泼，只是拽着那截衣袖捂到了他口鼻上，没好气道：“自己闻闻！不健康的味道！你被药腌入味了可别连累我！”
白皙指尖带着温度，在脸上戳来戳去，偶尔扫过带着凉意的肌肤，夙渊下意识喉结滚动，叽里呱啦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目光锁在了那点指尖上。
终是没忍住蠢蠢欲动的手，他轻轻捉住了那根手指，掌心瞬间被暖意填满。
在倾陌诧异的目光中，他微微一笑，而后松开手拍了拍对方脑袋，装作无事发生，“走吧，进去看看。”
倾陌回过神来，手指勾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不能揍同僚的一百个理由。
这工作干得真晦气！
灵居是各地独属于妖兽的一片自由天地，建造时也要经过幻灵司的许可，居住在此的大多是没有化形本事的低等妖兽，以求一片庇护。
倾陌那两头勤奋的拉车兽也在这儿，他兴奋跑过去将它们从梦中吵醒，“好兄弟，又见面了，想不想我？”
他跟谁都能称兄道弟，其中一只妖兽不愿理他，另一只仅是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喷出鼻息算作回应。
“嘶——！态度一点也不好，怪不得你俩没人要！”倾陌在它们额间戳了两下，莫名想起方才被夙渊攥着手指的事。
……敢玩他，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撸起袖子就要找夙渊不痛快，却发现这人溜到了院子中央，手里提溜着一团白白的东西，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这是什么东西？”倾陌一时间忘了报复，凑过来好奇道。
“兔子。”夙渊回答。
可怜兮兮的小白兔一双耳朵被抓在手中，眼睛通红快要滴出泪来，微不可见颤抖着，带上了哭腔，“呜呜……君、君上……”
倾陌抱着胳膊一挑眉，“呦呵，会说话。”
这话跟没说一样，夙渊看了他一眼，“只要勤加修炼，不会说话的妖是哑巴。”
他将那小兔子提到眼前，与之平视，语气柔和却不失威严，“你是从妖界跑出来的？”
兔妖哭唧唧点头，“君上……我没做过坏事……”
妖界与人界已有融合趋势，宜疏不宜堵，与其在这中间建立严格界线不如顺其自然，天道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建立了幻灵司。
“你吓唬它做什么。”倾陌看见毛茸茸就手痒，从夙渊手中夺过，“快，给我摸摸！”
耳朵从一只手被换到了另一只手里，浑身上下被顺着逆着撸了无数遍，小兔妖简直欲哭无泪。
倾陌抱着小兔妖玩得高兴，夙渊不忍心打扰，眸中泛起温柔的涟漪，他看了一会儿，不忘还有正事，恋恋不舍移开眼睛，转身去巡视灵居。
妖兽们安静祥和，互相依偎在一起休息，偶有几个不睡觉的，也不会随意吵闹。
看到他回来，倾陌放开兔子，“怎么样，发现什么可疑没有？”
夙渊摇头，余光瞟见偷摸想要溜走的小兔子，又给抓了回来。
“呜……！”小兔子吓得一激灵，张嘴便要哭。
夙渊直觉这小东西有问题，却苦于没有证据，不能平白诬陷，也是出于对族人的同情，他叹息一声，在小兔子眼泪夺眶而出的一刹那放还了自由。
“该回去睡觉了，莫要到处乱跑。”
小兔子忙不迭点头，一溜烟跑没了影。
倾陌在一旁嘲笑，“我看你就是多心了，越之秋马上就要成为城主府的另一个主人，半夜在自己家里转转又怎么了？你还来欺负弱小，瞧把那小只给吓得！”
夙渊无话反驳，“进来的时候，我第一眼便在这兔妖身上恍惚看到了骷髅印，可凑近发现什么都没有……或许你说得对。”
他情绪有些闷闷不乐，还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倾陌想尽早回去休息，“行了行了！你不是说有个什么祭坛吗，我跟你再走一趟，要是还没发现可就得让我回来睡觉！”
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夙渊轻笑，“好。”
…
赤洲城地界算不小，但周围村庄居多，主城与其他地方相比便显得局促许多。
祭坛所在不算远，出了城主府绕过几条街就到了，夙渊记忆不可能出错，但这地方却全然变了个模样——祭坛不见了。
倾陌抬头仰望牌匾上“翠珠阁”三个大字，眯起眼睛，逐渐失去了耐心。
“你们妖界的祭坛开在首饰铺子里？呵，真新奇。”
接二连三碰壁，夙渊更是怀疑越之秋，“我亲眼所见，不会有错，况且白日还有那么多百姓。”
“你有没有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倾陌嘴上说着已经不想信任他了，但身体却异常诚实上前试探铺子的结界。
与巫族为敌这么多年，他自然清楚对方有哪些小手段，利用结界将一处地方分割成两处空间，与他的瞬移之术师出同源。
果不其然，真让他发现了蹊跷，“这里有结界。”
夙渊在这方面不如他敏锐，“你能破开吗？”
“我试试。”倾陌蹙起眉头，掌心贴上那一层看不见的结界，神色越发凝重。
“怎么？”夙渊觉察出不对。
砰一声，倾陌向前捶了一拳，面上带了怒色，“打不开！是云蘅雪那个老东西，她做的结界专门防我！”
“云蘅雪……巫族长老？”
夙渊记起巫族有这么一号人物，精通巫偶术，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天下几乎无人能及，况且她这些年深居简出，鲜少有人见过真面目，传言添油加醋更将其描绘成了神一样的存在。
仅是碰上了结界，倾陌便这般恼火，看样子他与巫族的仇恨跟云蘅雪多少沾点关系。
倾陌摩拳擦掌蓄势待发，有要将这间铺子拆了的架势，夙渊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拳头，“倾陌！祭坛不是别的，设结界大有问题，何况这是在大街上，越之秋肯定有合理的理由，你若是强闯只怕会打草惊蛇，不利于我们调查。”
夙渊看着瘦，力气却不小，倾陌被抓着动弹不了分毫，气呼呼瞪了一眼，理智回笼后甩开他的手，“算了！闲得跟那老东西置气！下次见面，我一定拆了她的老窝！”
夜晚的赤洲城星光格外闪耀，一路上不见灯火，前路依然明亮。
倾陌边走着生闷气，夙渊不知从前巫族内情，但想出言安慰，斟酌后开口，“倾陌，我只是听说鬼煞与巫族结过怨……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倾陌一肚子火，没好气道：“没什么，不过是那老女人擅长落井下石，我杀了几个巫族弟子泄愤，仇便这么结下了。”
他说得简单，却是最不愿提及的一段过往。那时他刚化成鬼煞，屠了怀永慕的皇宫后便回到乱葬岗，将二十三人的尸首挨个收集起来保存好，四处寻找能够让他们死而复生的办法。费尽周折后，他打听到巫族的巫偶术，于是便带着尸体求到了云蘅雪面前，想让对方为这些怨魂做偶身。岂料云蘅雪听闻他的经历后非但没有答应，反而各种刁难，最后还放了一把幽冥火连带着尸首将那二十三人烧了个精光。
倾陌声嘶力竭也未能将大火扑灭，只能眼睁睁看着因他枉死的兄弟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拼尽全力也只是救出了昙朝一缕微弱的魂魄。
夙渊小心瞟了一眼他的神色，见着人郁闷也心疼，“是因为昙朝……？昨日他扶我下车，我便感觉他不似活物，更像是……巫偶。”
倾陌一怔神，没想到夙渊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这么多年都没人发觉昙朝的身份，倒叫他猜了出来。
他垂着眼睫，语气失落道：“……是，昙朝死了，云蘅雪不愿救他，我走投无路，便每隔半个时辰杀一个巫族弟子，直到她将巫偶做好。”
片面的解释会让旁人误以为他才是争端的挑起者，但夙渊没有理由地认为这其中一定有内情，他又怕戳到倾陌的伤心事，便不再多问。
“你与昙朝情义深重，此举……也属当然。”
倾陌转头狐疑看着他，不禁失笑，“你倒是讲义气，帮亲不帮理啊……何况咱俩没那么亲。”
夙渊反问，“你是我的朋友，不向你向谁？”
倾陌得寸进尺，半开玩笑道：“那不妨好人做到底，放越之秋一马，咱们吃完喜酒就回家。”
“这个不行。”哄人归哄人，夙渊行事有自己的原则，“我既然向着你，那便不能让尊主怪罪，更得调查清楚。”
“……嘁，小气！”
…
倾陌回到城主府的小院，二话没说便钻进房中灌了一杯凉茶降火。
昙朝听到动静自房顶跳了下来。
“主上？”
倾陌一瘪嘴，无数委屈涌上心头，扑过去抱住他，声音闷闷，“昙朝，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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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