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骷髅印刻入眼眸的滋味可不好受，倾陌接连吃过两次亏，终于长了记性，二话不说捂住眼睛，“怎么到处都能见到这晦气玩意儿！”

小乞丐弟弟蜷缩在脏兮兮的地面，双臂紧紧环抱捂着肚子，气息微弱，小声呻吟着，面色十分痛苦，眼看就要不行了。

夙渊神情一变，顾不得脏乱，快步上前将那孩子扶起来，衣袖抚上暂时遮掩住额头上的印记。

“他体内为何会有妖的气息？”夙渊眉头紧皱，蓦地想起了什么，目光暗了暗了，对那小乞丐道：“你说你弟弟昨日未去祈福，是什么原因？”

后者垂下了脑袋，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就更可疑了。

夙渊喜怒不形于色，小乞丐却清楚感觉到他生气了，“你弟弟身上的妖气，是自内而外散发，你们可知吞食妖丹的后果？！”

倾陌不知何时来到了小乞丐身后，一把抓住人的后脖领提溜了起来。

小乞丐一惊，“啊……！放开我……”

“嘘——”他嘴角上扬，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先别说话，让我猜猜。”倾陌幽幽道：“你们是不是昨日在街上一不小心抓到了一只可怜弱小的妖兽，然后想起妖丹可以治百病的传闻，就将那可怜小妖兽给杀了取丹？”

这话破绽百出，也就吓吓小孩子了，且不说哪里来这么弱小的妖兽，即便有，也轮不到这两个乞讨的小崽子去抓。

但小乞丐却当了真，杀妖可是砍头的大罪，他挣扎着解释，声音慌乱，“不……不是的！我们没杀妖兽……”

“哦？那原因是什么？”倾陌循循善诱。

“是……是别人给的……”小乞丐抽噎哭泣，诉说了真相。

平日里他和弟弟都是分开乞讨的，到了晚上才会互相分享食物。但昨日是初一要到祭坛去祈福，他下午就提前找到了弟弟，好巧不巧，他过去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好心人往弟弟碗里放了几个铜钱和一个闪闪发光的宝珠。那人弯腰和弟弟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小乞丐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他靠近后弟弟神色显得很不自然，说什么也不肯跟他去祈福了。到了晚上，兄弟二人凑在一起，后者神秘兮兮拿出了那颗宝珠，告诉他只要吞下去，就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所以他吞下去了？”倾陌问道。

“……嗯。”小乞丐惭愧地低下了头，“弟弟……只是不想再挨饿了……”

随后他又怕倾陌误会，匆忙摆手解释道：“我们真不知道那是妖丹！弟弟吃下去以后，一觉醒来他就变成了这样，我……我还以为是因为昨日没去祈福大祭司生气了……”

说着，他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眼泪如珠串般往下掉，倾陌被他吵得耳朵疼，将人扔到了地上，“快别哭了！再哭我就把妖丹塞你嘴里！”

哭声立即止住。

来龙去脉已然清楚，这吞妖丹的小乞丐贪心不足，不过是被恶果反噬了，但归根结底，他好像又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想填饱肚子罢了。

满心怒气灼烧，夙渊一股无名火也发不出，终是一声叹息，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还好吞丹的时间不长，他往小乞丐胸口灌了些灵力，妖丹感受到了同族的力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寻找出口，小乞丐刹那间抽搐不止手脚乱动，还不小心打掉了夙渊的面纱。

这小乞丐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一身难闻的气味，夙渊皱了皱鼻子歪头躲过，反手将乱动的孩子制住，暗中蓄力，一掌打下去让对方将东西吐了出来。

只听吧嗒一声，一个圆溜溜泛着光芒的珠子掉落在地。

妖全靠这一颗妖丹活着。

倾陌不禁想，像夙渊这样的大妖，也是将全部身家都寄托到这一颗妖丹上吗？

夙渊拿起妖丹细细端详，在内部隐约看到了骷髅印的样子，他马上将其攥入掌心，避免直视。

他对那小乞丐哥哥问道：“你可还记得给你们妖丹那人的长相？”

小乞丐哥哥虽然不哭了，但止不住地抽噎，倾陌嫌他费劲，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麻溜点，问你话呢！”

对方状似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使劲抿紧嘴摇头，“记……记不清了……他的脸，很模糊……”

倾陌不屑，“就知道你没用！”

得不到那人的线索，夙渊就更关心这颗妖丹是从哪只妖身体里取的，“幻灵司在赤洲城有据点，不该任由妖被杀戮，而且近日我也没接到哪地出现祸乱的情况，除非……是他们玩忽职守。”

“啧……谁说没有祸乱的，皇城刚出了那种事，妖丹来自那里也不可能。”隐约感觉到夙渊话语中的怒气，倾陌默默为此地幻灵司据点捏了一把冷汗，不管有没有责任，这些人肯定要倒霉了。

“唔……咳咳咳！”

交谈被打断，蜷伏在夙渊膝头的小乞丐发出声响，慢吞吞苏醒了过来。

之前夙渊的面纱被他打掉了，所以一睁眼，小乞丐便见到了这倾城绝色的相貌，眼睛都看痴了，不禁喃喃，“……好漂亮啊。”

说着，便要伸手去摸。

同一时间，一只指如白玉的手阻止了他。

倾陌粗暴地将人从夙渊身边拽开，“别碰！他脆得跟个瓷娃娃一样，你身上那么脏，碰出点病来可赔不起！”

小乞丐见弟弟终于醒了，扑过去抱住，“弟弟！”

回忆起先前的事情，弟弟嗷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我好难受呀，差点就死了呜呜呜……！”

兄弟俩一个比一个能哭，倾陌头疼欲裂，捂住耳朵威胁道：“吵死了！都住嘴！谁再哭我就揍谁！！”

弟弟被这一声怒吼吓得呆在原地，转头注意到他的存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抽泣着打了个哭嗝，“不、不哭了……漂亮哥哥……你也好看……”

“……你这个小色鬼，见一个夸一个！”倾陌满脸黑线，有种打一巴掌反被舔的无力感。

夙渊拍拍尘土站起身，来到两个小乞丐身边，严肃道：“你可知道你吞下去的珠子是妖丹？今日若不是遇到本君，你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自吞丹起，小乞丐便有所感觉，方才更是在生死的边缘徘徊，生命快速流逝，他吓得脸色煞白，嗫嚅道：“我……我不知道，那个人说吃下去就不用饿肚子，我太饿了，才……”

对方自知有愧，明白再多解释也是徒劳。

夙渊见他已有所悔悟，一声长叹后没再为难，“罢了，不知者无罪，况且你也是受害者。”

说罢他让描述一下昨日那人的长相，但小乞丐弟弟抓耳挠腮回想了半天，最后只得出了和哥哥一样的结论——脸是模糊不清的。

一时间陷入了僵局，倾陌突然开口，“那人腿脚如何，走路可还利索？”

“这……”经他这么一说，小乞丐弟弟立马回想起那人的不同寻常，“我记得他好像走路很慢，在路对面站了好久才来到我面前，而且穿得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施舍了钱财。”

倾陌碰了一下夙渊，“怀疑谁？”

后者答道：“有很大嫌疑。”

倾陌白了他一眼，“嘁，答非所问。”

但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想到共同的答案了。

夙渊拿出钱袋，将身上所带的银子都交给了两个小乞丐，“这些钱你们拿着，足够生活到长大成人，然后去找一份好工，自食其力。”

乞丐兄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双目放光，尤其是弟弟。

夙渊继续道：“本君不图报答，只要你们答应一件事——善待妖类。”

弟弟忙不迭点头，实则根本听进去他说了什么，抱着沉甸甸的钱袋便开始幻想往后的大鱼大肉。

安置完两兄弟，夙渊叫上倾陌离开巷子，这地方气味着实太重，再待下去他担心旧疾复发。

倾陌边走着边感慨，“妖君可真大方，随手一赏就赶上烟云阁整月的营收了！”

夙渊不禁失笑，“那烟云阁的营收，未免也太少了些。”

“这算多的，你又不是没见过里边什么样。”想起自己那家鸡飞狗跳的歌楼，倾陌就头疼。

二人走出了一段距离，小乞丐哥哥突然从巷子里冲了出来，朝着他们背影提高音量，“恩公请留步！”

只见对方快速跑到他们面前，郑重行了个大礼，“我弟弟小不懂事，给二位添麻烦了，救命之恩，我们定永记于心！”

这小东西的礼数也不知从哪儿偷学的，破绽百出，几乎全是错处，但面对这份真心，倾陌却弯起唇角。

他勉为其难拍了拍对方脏兮兮的脑袋，“行了，心意我们收下，回去吧，好好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回过头，倾陌左看右看没有旁人，有些难为情摸上了胸腔，“头一次被人这样感谢，怪不好意思的……胸口痒痒的，要长心脏了。”

夙渊听着唇角本爬上笑意，但那后半句看似无厘头，却让他的心猛揪了一下。

鬼煞是没有心的。

倾陌的心脏，在化成鬼煞的那一刻就被他挖出来吃了。

酸涩之意泛起，倾陌的旧事夙渊不是很清楚，但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勾了勾倾陌的手指，提议道：“去幻灵司看看？”

倾陌把手抽出来，揣回袖子里，夙渊就爱勾人手指，以前不理解，知道他的原形以后便理解了，原来是这家伙猫爪子痒痒。

那抓袖子算不算是当猫抓板啊……猫果然是一种难缠的动物！

“唉……走吧，去巡视喵喵大王的领地，若是你一怒之下将人揍死了，我还能拦着点儿。”

……什么喵喵大王？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而且随着身体垮倒，夙渊年少时的热血早就一扫而空，现今几乎没有什么脾气了，他轻声为自己反驳，“哪有你说得这样严重……”

倾陌想唬他，信誓旦旦道：“你等着吧，我有预感！”

结果是他们来到幻灵司据点后，这个预感成了真。

只见几个游手好闲的御妖师倚在幻灵司门前闲聊，有一人手中还提溜着只奄奄一息的小妖兽。

他们轻蔑道：“这小畜生都快死了，上头到底还要不要？”

“最近风声紧，好久没传消息过来了，再等等。”

“死了就卖不上价了……”

赤洲城偏远，又无暗部人员镇守，夙渊收拾了幻灵司总部后没传出任何风声，这些人还不知道皇城发生的事情。

完了，贴脸开大，喵喵大王要发威了。

倾陌喉结紧张滚动了下，鬼鬼祟祟揣着袖子躲到一边，以免一会儿溅他一身血。

有个御妖师注意到陌生人靠近，拔刀在空中晃了晃，傲慢地大声威胁道：“那边两个！赶紧滚！这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凌厉的眸光扫过，只听低沉的嗓音夹着怒火——

“你睁眼看看本君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