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不赚是傻蛋。

在许野的思想里，只要不犯法，就没必要和钱过不去，知道有人想要潜规则他这个原因之后，反而放心了。

他接下了这个剧本。

许野抽着烟想了很多，这个想泡他的人必定是组里的大人物，不然不可能说服整个剧组用他演男主角。

他掰着手指头，掰来掰去也就俩人——编剧和导演。

他想过可能是投资方，但是投资方和演员的接触屈指可数，怎么可能用这种方法来追求自己呢？

不如直接拿钱把他砸晕，还来搞这些有的没的。

拍戏的时候已经入春了，剧本围读第一天，许野去的时候人到的差不多，他尽量忽视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眼光，保持着一个明星的风度，彬彬有礼和演员们握了手。

敌在暗，他在明。保持冷静，装傻充楞是他的策略。

寒暄了一会儿导演便来了，他笑呵呵地对着许野打招呼。

他今年才不到三十岁，嘴唇周边留着短短的胡子，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却不显呆板。目测身高一米八左右，穿着一身卡其色的风衣，围着一条黑色围巾，十分有艺术气息。

许野慕名已久，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真人，见他作为一个导演，穿的比他这个男主角还讲究，心中猛地一惊，难到那个人是他？

他心中防备，嘴角挂起假笑，刚迎上去，想要握手，刘宁却忽然略过了他，和他身后的某人拥抱了下。

许野扑了个空，举到空中的手顺势做了个及其夸张的伸展运动，然后灰溜溜地坐下了。

刘宁把那人推到前面，向大家介绍：“这位就是我们林心的扮演者，何素，今年22岁。”

许野这才把目光移到那个男人身上。

在看剧本的时候他还有点疑虑，成年人和高中生的面部五官比例和软组织分布就是不一样的，据说剧组找的这个演员很适合这个角色，没想到还真找来一个这么有……纤弱少年感的人。

这个何素长着一张小窄脸，配着一个尖尖的下巴，细眉毛，单眼皮，淡淡的，像是用掺水的墨描上去的，嘴唇形状很漂亮，带着温温柔柔的笑，右边脸颊有个小梨涡。

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很瘦削。

许野暗想：“我怎么觉得这个剧本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呢？”

他看粟禾，何素也看他，猝不及防视线对在一起，许野愣了一下，向他点头示意。

粟禾不漏痕迹地移开视线，接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然后他向大家进行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粟……素素，大家以后叫我素素就行，这是我第一次演戏，希望大家多多关照，谢谢。”然后鞠了一躬坐到了许野身边。

许野低声问他：“你真的是二十二岁吗？不用上学。”

何素腼腆的笑了笑：“是的，许哥，我今年毕业。”

许野便夸了很多毫无感情的彩虹屁，什么“年轻真好啊”之类的，以求给合作对象留下一个好印象，但是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对方表情越来越奇怪。

虽然许野在剧组有人，但是他还是有相当的职业道德的，不会因为自己有人就耍大牌不认真，围读剧本开始后，他就把一切都忘了，真的把自己变成了郑明洋。

“林心是一个富家小少爷，但是因为清秀的相貌和细嫩的嗓音从小就受到男生的嘲笑，早熟的女生也不喜欢和他一起玩，导致他一度社交恐惧。

他的心理咨询师是郑明洋，就是我们另一个主角，他长相帅气且风度翩翩，和他说话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但是这样一个人确是在一个传统的有些顽固的家庭中长大，而且还是一个同性恋者。

故事就是这样展开，沉默寡言自卑胆小的林心遇到了善良和煦的郑明洋，渐渐地和郑明洋变成了最好的朋友，相信他、依赖他。渐渐地对郑明洋生出不可抑制的独占欲来。隐秘的爱情的种子轻轻落在林心的心田里，破土发芽茁壮成长，只待缠住他的身心，令他挣脱不得，呼吸不得。

郑明洋怎么能看不懂一个少年的爱意，患者总是很容易对自己的咨询师产生依赖甚至爱情，这是常见的事情。不常见的事情是，他竟然想去回应他。林心是在是太美好了，他单纯善良，总是带着一种脆弱和易碎感，郑明洋看见他就忍不住心疼。

禁忌的爱情隐秘却汹涌，在一个美丽的黄昏，阳光洒在咨询室的躺椅上，泛起微微的金色涟漪，窗外的微风飘进来，轻抚着米色的窗帘，在柔软的空气里荡起柔柔的波浪……就在这里，林心攥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脏，轻轻的吻了郑明洋。

郑明洋迎着阳光，害羞的笑了。

然后他消失了。

郑明洋严重突破了一个心理咨询师的道德底线，所以他离开了。

十年之后，林心也成了一个心理咨询师，他找到并应聘了郑明洋开的工作室，再次见到了自己年少启蒙的老师，却发现他已经变了，郑明洋有了妻儿。

林心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欺骗和侮辱，那个他梦到过无数次的笑容如今变成了虚伪的冰冷的在它胃里搅动的毒蛇，让他恶心不已，对彼此百般折磨后。最终林心跳江自杀。”

许野合上剧本，唏嘘不已，甚至有一点恐惧，艺术家都有一个敏感的灵魂，一个好演员也是一个艺术家。

这个故事的叙事角度是在林心，但是演技更有难度的是郑明洋，他需要在有限的篇幅里演出自己掩埋在幸福生活里的纠结和痛苦，对已经把演技荒废了这么长时间的许野来说，确实是个挑战。

许野现在糊透了，糊的公司很久没有给他配助理了，但他人缘不错，现在的这个助理小成和他很有感情，看他现在终于重新搞演艺事业，求了公司领导，欢天喜地地回来。

虽然真正的原因是许野比太多明星好对付多了，基本什么事都能自己干，小成的最大用处就是当个司机而已。

小成也听过关于许野的流言蜚语，但是那些和小成无关，在他的眼里，许野是个不压榨员工的好老板。存好报答好老板的心思，他对待发挥一下自己的特长报答好老板。

比如说自作主张的帮助许野在剧组搞人际关系。

所以剧本围读结束，许野上车后，发现车里还坐着第三个人。

他惊讶地差点跳起来，还以为是导演要对他潜规则，看见是那个人畜无害的大学生之后，才安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随后他劫后余生般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粟禾还没有说话，小成急忙邀功：“我看素素在这边吹着冷风打出租车，就让他进来了。”他在后视镜里看着何素说，“素素，我们许哥平时可热情善良了，别看他长得高冷，其实为人很好相处的。”

粟禾认真的点点头：“是。”

心中却嗤笑一声，第一天就让对手演员上车了，真是随便！

许野看他真是乖巧，心生怜爱，说：“你们公司没有给你配司机吗？”

粟禾摇摇头：“我没有公司。”

“那你是怎么得到这个角色的？”

“这个角色是面向大众试镜的，我一个亲戚看见消息了，觉得我很合适就推荐我来了，然后就被导演选上了。”

“不错啊，那你演技挺有天分吧。”许野很欣赏地看着他。

粟禾低头浅笑，并不说话。

许野看剧本也看累了，看他腼腆也不打扰，便闭目养神。

粟禾看他睡着了，拿起手机偷偷拍了一张照片，洋洋得意发到了群里。

【战报，同乘一辆车。】

群里登时热闹了起来。

【可以啊，静候佳音。】

*

许野知道为什么当时他吹那大学生“有天分”的彩虹屁时，他不应声了。

因为他很诚实。

拍摄第一天第一场，是林心跳江的场景，在这个场景里，林心是绝望且神经质的，跳江对他来说不是灭亡，而是解脱和新生，所以他跳江的是时候是几近癫狂的状态。

这个场景虽说挺有难度，但是重拍了一百多条许野也是没想到。

何素完全没有任何演戏的经验，也没有哪怕一丁点演戏的灵气。

许野在监视器里看他的表情——五官皱在一起像是便秘一样——和剧本想要表达的感情边儿都不沾。

导演一遍遍喊“咔”，节奏明快，短促有力，简直都要喊出一首朗朗上口的Bbox。

拍到五十多条的时候何素受不了，直接大哭起来。

导演不顾崩溃的何素，镜片泛着睿智的光芒。指挥着在场人员：“B组人员准备好，拍摄第二幕。”

他竟趁着何素现在崩溃情绪，一秒转场，拍摄何素发现许野离开，在马路边哭泣的场景。

何素大哭着被拉到已经被清场的路边，他接着哭，镜头直接怼到他哭花了妆、涕泪恒流的脸上，简直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他嘴里还低声咒骂着：“说好随便拍拍的呢！刘宁，你等我出去！”

刘宁在耳机里听见他的控诉，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等何素哭到精疲力竭，接着转到第一幕来，这时候何素的状态已经很接近林心的状态了，但是精益求精的导演还是逼着他又拍了几十条。

何素最后被威亚掉上桥面之后，已经生无可恋面如死灰，他根本不用表演，因为身体被威亚勒得生疼，跳下去，解开它就是他的解脱。

终于，导演那边喊卡。

许野在旁边见证的全过程，简直目瞪口呆，而且不禁生出唇亡齿寒的感觉来。

他感觉刘宁也许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投向他的目光都变得胆战心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