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语调有些奇怪，声音是极好听的，但他咬字偏后，听上去有些像是口音问题，又是疑问语气。吕烟然迟疑片刻，才确定声音是那个始终没有回过头的男人发出来的。

她点头：“是我。”

那人没有再说话，所有人都安静看着周舒恩打开幻灯机，初佳洛和徐怀均将一早准备好的剧本一一发放。房间里只有演员、导演、副导演和初佳洛、徐怀均两个临时工作人员。《侠心》的保密工作做的极好，这也是业内公认的事实。

肖官看了一眼无名，又瞥了一眼初佳洛，无名开口：“别看了，她早就看出你的身份了。”

肖官一愣，无名的目光还追随在初佳洛身上：“她看得见。”

“你打算怎么办？”肖官问。

两人低语，无名恰好站在肖官和吕烟然中间，因而吕烟然的目光也投过来。

“爱她。”

肖官像是听到什么绝顶大笑话，冰山般的脸露出笑容，像是面具破壳，露出真正的模样，“没想到我们之中还有你这样的类型。”他是欲念所致，一个穷苦出身的孩子，在娱乐圈混的风生水起，从一开始的唯唯诺诺，到后来的叱诧风云，这样的念想早已吞没了最初的人，他当然能演好‘侠梦’这个角色，这里是最初孵化出‘贪’的地方，荣耀加身，他已经和‘侠梦’密不可分成为一个人。

他根本就不是在演戏，而是完整的表现自己。

“第四部《侠梦：鬼魅从影》的结局，我起初是打算让‘侠梦’和女主归隐山林，‘侠梦’放弃一切，在大仇得报后抱得美人归。”这似乎是每一部男频武侠小说的结局，最后世外高人的归隐，重获新生。

“肖官亲自找到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肖官，大家并不知道结局的修改居然是肖官亲自提出的。剧组相处融洽，甚至没有互相叫‘老师’的规则，很多人的关系已经到了私下可以约饭的程度，这在娱乐圈这样的名利场其实是少见的。

“他说希望可以改成‘侠梦’祭拜亡妻后，独自一人浪迹天涯。考虑到《侠心》的CP粉人数众多，我没有办法采纳他的意见，只能改成两人相视一笑，这样开放性的结局。”

‘侠梦’和女主演经历重重危机，破茧而生，现实中赵萍萍和肖官关系也融洽，并没有纠纷，因此肖官强求一个BE结局，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肖官放下剧本，站起身面向周围所有同事，“我做出这样的考量，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接受‘侠梦’爱上别人。七年里他丧妻丧子，浪荡侠客只是他的层层伪装中最浅薄的一层，深层次而言他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冷血无情的第一杀手‘侠梦’。他因为妻子一句‘好好活着’而留下来，实质上他就是孤魂野鬼，这些年游荡人间是他对妻子的许诺，也是对自己的惩罚。”肖官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了，在《侠心》第一部的那一声惊雷，预示着他已经开始了这场噩梦。这场期盼死亡降临，却又不能舍弃对妻子诺言的惩罚。这是天诛。”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但看向的不再是肖官，而是‘侠梦’。

这个故事将蒙太奇手法运用的惟妙惟肖，七年前，七年间，七年后，真正的故事应该是七年前，七年间是略写，四部曲描绘的七年后是‘天诛’，这是一个莫比乌斯环，而肖官在出演的过程中，已经完全融合了角色本身，七年后他怎么会在遭受‘天诛’的过程中再次爱上他人？

惩罚还没有结束，他会继续上路，祭拜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预示着他即将开始下一场旅途。

他会带着妻儿的思念，永远进行这场人间游戏，直到死亡。

周舒恩点头：“事实上，作者完成作品的一刻，作者就不应该存在为作品添油加醋了。很多人不清楚这个情况，会用‘她/他可是原著作者，难道没有你懂原著’来搪塞无辜路人，其实很多时候笔下的人物已经有了独立的骨血，而我，是无法撼动这些人物走向的，否则人设会彻底崩溃。现实中真正有共鸣的人才能读懂角色本身带来的震撼，我一直认为观众的想象力是最好的文笔，演员的演绎是剧本最好的图层。我纠结后，还是采纳了‘侠梦’的意见。”

初佳洛也是《侠心》的铁血粉丝，吕烟然并没有露脸，她一开始也不知道她参演了电影。后来几次围读，她都能感受到主创和演员之间极强的张力，他们会互相辩驳和争论，这样的主创团队，才能创造出人设丰满不会OOC的剧情。

吕烟然在和前辈的交流学习中也学到了不少，她勾勾画画也添加了不少的内容。

当下剧组演员手中只有一半的剧本，原来周舒恩打算拍上下部作为前传，导演版未删减大概有八小时左右，剪辑上映分为三小时一部，而‘云儿’这个角色戏份很重，几乎场场都会跟随在‘侠梦’身边。

这也是后来，也就是前四部所有人出场第一句话都少不了这个女人的原因。

她几乎是‘侠梦’的魂。

肖官性格冷淡，和其他同事也只是保持普通的体面关系，唯独和无名有话可说，两人经常促膝而谈，只是吕烟然和初佳洛来了以后，无名就会在肖官戏谑的表情里走向初佳洛。

初佳洛有些头疼，她可不想无名这样不明不白的跟在身边，他应该是徐怀均，而不是莫名其妙失去一切的无名。

无名看出她的忧愁：“你不希望我在这？”他思考片刻后，“你希望在这里的是他。”

初佳洛：“可以是他吗？”无名有些生气，但这是没有理由的，他本就是鸠占鹊巢，他也不会生她的气，只能闷闷的坐下。

“你是不是来过我梦里？”初佳洛问，“那天晚上，你是不是？”

无名有些茫然，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你画的那些，我看了，我没忍住，以后不会了。”

到头来，问题还真的出在初佳洛身上。

李卓源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正是看见他们两两一对在聊天，便宜弟弟就算了。

吕烟然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她多久没对他这么笑过了，上床也是冷淡的不行，不折腾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李卓源毕竟是个生意人，他这点忍耐力没有还了得，只是闭闭眼那些火就暂时压抑下来，身后的保镖都站在门外，吕烟然冰冷的看他一眼：“你怎么在这？”

李卓源也不着急，拖了把椅子坐在对面，肖官看他一眼，又看向吕烟然，“男朋友？”

“不是。”李卓源摇头，他指了指吕烟然，“我是你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的美女，始乱终弃的具有合法结婚证件的丈夫。”

吕烟然觉得他简直是有大病，“那我就提醒你一下，离婚协议在你床头，你的合法程序即将消失，快滚吧。”

“哟，这么硬气。”李卓源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周舒恩背靠杨家，后面的人是杨云峥。”

吕烟然抿唇，她确实以为李卓源顾忌杨云峥不会出手，但李卓源既然这样说，就有十足把握杨云峥不会帮她们。

“你想怎么样？”吕烟然气势上矮一头，但语气依旧镇定，如果在家早就被拖上床老老实实被教训了。但现在周围这么多人，还有徐怀均在场，她不相信李卓源会真的对她做什么。

“回家，我当什么都没发生。”

吕烟然脑海里飞速旋转，李卓源到底什么时候和杨云峥搭上线的，他到底有多少把握确定杨云峥会放任他胡来，周舒恩要是真的发火，杨云峥难道不会和李卓源正面对上吗？

利益。

吕烟然闭上眼，

“这位被始乱终弃的‘吕小姐的丈夫’。”肖官笑着，“我如果是你，不会来这里逼吕小姐回家，让女人生气后再来哄，这可是麻烦事。”

李卓源眯起眼睛，他对肖官是有印象的，毕竟《侠心》他接连看了四部，都坚持不懈在每部148分钟的荧幕里找吕烟然，连带着也关注了一下男主角。可这人怎么笑起来这么欠，难道吕烟然嫌弃他总是苦大仇深一张脸，喜欢上白净爱笑的小白脸了？

那他要不要打个医美针什么的，永葆青春。

吕烟然看他一迟疑，多年的夫妻相处，让她猜到李卓源脑子里肯定又在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吕小姐饰演‘云儿’，也就是鄙人的妻子。为了和妻子厮守一生，我选择和过去一刀两断，此后亡命天涯，可惜事与愿违，”这是《侠心》的剧情，也是世人所知晓的大概：“枕边人竟然是有杀父之仇的敌人，云儿忍辱负重，最后毅然背叛‘侠梦’，设局追杀，反被意外杀害。”

李卓源示意肖官继续说下去，肖官将剧本卷成书卷的形状，底端轻扣桌面，“但我知道，不是。吾妻与吾同心，绝非世人所说，妻子从未背叛我，这个局是葬身我们一家三口的，但云儿要我好好活下去。”肖官看到吕烟然有些动容，“吕小姐是你的妻子，失去她的时候，已经让你痛不欲生了，这时候你和我应该可以感同身受，‘侠梦’有多么痛苦失去云儿。”

李卓源多年来都是习惯性按照自己的意愿处事，但是年少时候的恋爱还可以由他一人做主，婚后吕烟然是一个独立的人格，他不能事事插手，反而会越推越远。

吕烟然带着初佳洛和徐怀均，压根就不会出事，倒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来让她难堪。李卓源伸出手握住吕烟然，肖官往后一仰看着两人，表情还是漫不经心，望向无名，挑眉。

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还要这么苦苦追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