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若当真有庐陵雪参的消息,她对于离开杏花胡同或许会有迟疑,如今也算是彻底没了念想。老管事手中那株雪参,她短时间内很难取到。
她没有时间。
江房漪低头咳嗽几声,抬眼落在谢云亭的脸上,又闭了闭,“替我谢谢你家小姐,邻居一场,劳她挂心。”
谢云亭直觉不对,此话说的像道别似的?
“好什么?夫人这般不在乎自己身子?”谢云亭怕一句话彻底打碎江房漪希望,便补道:“我不过区区侍卫,并不涉及主家商事,若是你真的要寻庐陵雪参,我可以替你询问一二。”
江房漪抬眼笑了下,没有说话。庐陵雪参不是街头白菜,又岂是问一问就有的东西。
谢云亭环顾四周,走到不远处的桌前。他一眼定在桌上一张宣纸上。
那宣纸上放置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旁边放置着一小碟子蜂蜜,以及极细的狼毫毛笔。那毛笔尖端尚有蜂蜜残留……至于那宣纸上,许多块鸡蛋壳被蜂蜜黏在上面,依稀可以瞧出是朵花。
他仔细看了片刻,抬头朝江房漪瞧去。
“……不过是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江房漪道。
“哦?”谢云亭心中一笑,看破不说破,也没让江房漪觉得难堪,“挺好看的。”
江房漪瞧着谢云亭那张脸,觉得顺眼了三分。
因为身体有碍,平日里吹不了风,她只能寻些事情打发时间。鸡蛋壳是个趁手的东西。
谢云亭将那鸡蛋壳画小心挪开,从底下抽出一张雪白宣纸。修长手指捏住墨锭,在砚台上研磨。
嘎吱嘎吱——
“你在作甚?”江房漪有些瞧不明白了。
谢云亭动作流畅,他微微躬身,身上黑袍衬的他如同松竹,风骨天成,暗淡光晕打在他身上,让他仿佛离人很远。
想看清楚些,但有些费眼睛了。江房漪有些泄气的移开了目光。
那研磨声音停下,谢云亭缓步朝着油灯而去,轻轻拨动灯芯。拔亮的光映照得室内亮堂了些。
“我家主子见多识广。”谢云亭面不改色道:“夫人若是不亲自问问,怎么能确定没有?我为夫人准备笔墨,是夫人亲自写,还是由我代劳?”
“……我没说要写。”江房漪有些无奈。不知道话题怎么拐到了这上面。
“那我替夫人代劳。”谢云亭顺势说道,他拎着笔墨和宣纸过来,又搬了桌子到了床榻前。
江房漪:“?”
男人手中端着一盏油灯,将以他为中心的一米之内照的亮堂堂,他垂下的右手中握着毛笔,身高八尺,江房漪须得上抬目光才能看见他的脸,不然那目光便只能落在他的肩膀腰腹上。
江房漪:“……”似乎也不错?
谢云亭一撩衣袍,将手腕衣袖卷折,笑眯眯的看向江房漪:“夫人请说便是。”
握笔时小臂肌肉微微鼓出,昏黄的烛火灯光照下,像是泛着层油色。
“……”江房漪略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坐下写吧。”
写的是什么?江房漪沉吟片刻,娓娓道来。
其实也无外乎是几句问候感谢,之后便直入了正题,询问了一下雪参之事。她不报什么希望,但措辞依旧显得恳切。
谢云亭下笔流畅,间或抬头瞧去,江房漪不善言辞,日常并不如何说话,措辞时会静默一二息,觉得可以才将话吐出口中。
她是个极为正经的性子,有时候也可说是沉闷。
这可不就巧了吗?他就喜欢这种稳稳当当的人儿,当初一瞧见,就觉得两人异常相合,总想瞧瞧她的另一面。
江房漪在一句话时被卡住,抬眼就见执笔的男子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她沉默了一瞬,吸了口气,话锋一转,自然而然的道:“铭感五内,不若……”
谢云亭执笔便写,写字时并未细听内容,写好后他可以再读一遍。
“不若将那谢不畏送去教习一二,改改乱撩拨人的毛病,以免日后拔草寻蛇,自找麻烦。”
谢云亭的手停住了,抬头看向江房漪。便见女子瞧着他露出一个很是温和的笑。
“……”他微牵了下唇,半真半假的道:“夫人这般断我前程,我今后都得赖在夫人身边了。”
一团油灯光晕下,两人对视着,脸上俱都带着几分笑意。江房漪移开目光,“逗你的,你且继续写吧。”
写好之后,谢云亭在油灯上将墨水烘干,又递给了靠在床榻上的江房漪。
江房漪:“……给我作甚?”
“夫人亲自折好放入信封,我会如实告知主子,主子喜欢这些小细节。”谢云亭面不改色的说话。
江房漪倒有些开眼,但想了想,还是接过信件仔细折叠好。一概弄好之后,谢云亭朝着江房漪告辞。
江房漪目送着他离开,半点没提自己即将离开的事情。
……
谢云亭揣着信件回到了宅院。
他回到屋中关了窗户,将油灯点的很亮,打量着江房漪送予的回礼。珠钗耳环,谢云亭自然不需要。但想要了解一个人,便要先了解她的喜好。
这些东西既然能被江房漪带在身边,想来也合她的眼。
多看看,今后首饰便有了参考,不至于吃力不讨好,反惹夫人生气了。
谢云亭靠在椅子上,长腿伸展着抵在地上,重心放在小腹部,脚尖使了力气,那椅子就嘎吱嘎吱的前后摇摆。
他坐在椅子上晃晃悠悠,将一件件首饰拎到眼前,摸着下巴打量。
又想起今夜江房漪的脸色,便想着明日要去将雪参给她。本也就是为她准备的东西。
宣化帝对他的忌惮已经入心,他不好去求取雪参,让她置于危险之下,幸而丰城内有一株。仔细想想,以邻居之名给她,两人在胡同内交集必然变多,也是一石二鸟的事。
此时此刻。
绿珠表情有些古怪的瞧着江房漪,笃定道:“您看上他了!”
江房漪讶异的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你可别乱猜,这般口无遮拦,下次见我得在猪笼里见了。”
绿珠悻悻,蹲在了江房漪的床脚,“您瞒的了别人,还能瞒的了我?别忘了我可是与您一同长大的。”
此话说的,倒是让江房漪无话可辨了。她伸手点了点绿珠的眉心,“绿珠啊绿珠,你可真是我肠子里的蚂蚁,没一点空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看上这话也为时过早。”江房漪笑了笑。
顶多是有些对色相着迷,可谁人能真的忽略色相?便以江房漪来说,重来一世,对于许多事也已经看得开了。
权势财富于她不再重要,曾经渴求的亲情也只是飘过眼前的柳絮,没有便没有。但色相这东西……
江房漪:“……”欣赏一二也不要紧。
没有也不强求便是了。
翌日,清晨。
江房漪浑身都没什么力气,绿珠进来为她穿鞋:“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应该告知老太君一声?”
“此事确实不应该瞒着奶奶,且先出去,之后再另说。”江房漪手中揣着暖炉,进了马车,车轱辘缓慢朝前滚动。
马车只有绿珠红灵和几位小厮先行,大部分人会在明后日再走。因此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即使是入住杏花胡同,也是可以出去的。这儿个又不是关押罪人的牢狱,住的又都是京都的官宦子弟。这些贵子贵女们出去逛街游乐的许多,只是每次出去都须得佩戴一块玉佩,作为归来时的“钥匙”。
每一把锁都配备了钥匙,每一把锁的构造不同,钥匙也不同。
那玉佩呈现通体暖黄色,是入住杏花胡同那日拿到手中的,江房漪坐在马车上,用软枕头支撑着腰,手指一点点摸索过玉佩纹路。
突然就想到一件事,那刺杀安阳的人到底是如何进的胡同?总不能是抢了玉佩进来的吧?
这样的几率小之又小。
这些个王公贵族们出门至少配备两个侍卫一个侍女,何况若是被抢了,又怎么可能忍气吞声?若是被打杀了,那官家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杏花胡同的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很金贵。
……说太绝对了,还是有例外的。比如说这些“关系户”。
马车上嘎吱嘎吱的响起,一辆马车与江房漪等人并排行驶。
马车帘子被撩起。
江房漪这边的人喝了一声:“放肆!做什么!”
帘子隔绝的凉意从撩起的窗口涌进,江房漪一眼看去,看见了一竿子玉斗,顺着那玉斗瞧过去,一张带着笑意的年轻男人脸撞入江房漪眼中。
那男子依旧是一身绿色松垮的衣裳,下巴支在车厢窗口上,“又见面了?邻居?”
他身上有浓郁的寒食散的味道,脸色发红,似有些神志不清。
“林小公子?”江房漪微微一笑,“您也要出门游乐?”
林寻眼睛含着一股阴,即使如今因为药物而浑身发热难耐,双眼蒙上水光,可瞧着人时不会让人觉得柔软,而是阴冷。
林寻似乎辨认了下这句话的意思,才道:“那贼人刺杀安阳郡主,连累的太傅府也跟着遭殃,我这不,得回去看看姑父姑姑。”
话罢还故作唉声叹气,“安阳郡主左不过没什么大事,我姑父不过借了她一个入住名额,本是好意,却不曾想担上一个护佑皇族不力的名头,实在是……可笑,可笑!”
林寻摇头晃脑,为自家遭遇痛心疾首,又收回玉斗,帘子落下,江房漪已经瞧不见他那张脸。
却只听他在马车内呢喃,“我父。”
绿珠凑过来,小声道:“听闻这位林公子,虽是太傅养子,却比几位亲子还要受到器重宠爱,原本是要将其直接安排进太傅在杏花胡同的宅子里的,但奈何因为胡同的规矩,便只能无奈的让他屈居在“关系户”的这条巷子中。”
江房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嘘,别说话,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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