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谢云亭将鸳鸯图样都看过一遍,打算等大理寺的人走了要给她找点东西补补。
自打瞧着她挑灯夜画,心中那点微末的闷气就散了,又转而心疼她为此耗了精力。手中那叠鸳鸯图总共有四十三张,张张描线认真还上了色。
谢云亭目光复杂的瞧着这些图样,思索片刻,从椅子上起身朝着东厢房位置走,他耳力极好,听到街道上有马蹄落地的声音,声音沉闷越来越重,不用猜便是大理寺的那群官兵。
这是封住胡同的第三日,三日来在谭文志的带领下,官兵们穿梭在胡同之内,将怀疑的地方都查过一边,今日要查到江房漪头上,也会查到他头上。既然如此,不若两人一起有个照应。
朱祁连忙告诫,“将军,虽说朝中少有人见过您的本貌,但谭不予恰恰就是知晓您容貌的几人之一,若是在谭文志面前露了脸,谭不予会知晓您已经回京之事,现如今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望您三思。”
谢云亭宽慰道:“谭不予此人焚膏继晷,夜以继日的为宣化帝处理烦心事,可没太多时间分给他那位儿子。”
何况据他所知,谭文志并非谭不予的亲子,这么多年教养长大便已经不易,依照他的性子不会来插手儿子的案件。
“您也不能确定。”朱祁忍不住开口。
谢云亭语塞。确实,凡事没有绝对。
“你先回去,此事我会处理好。”谢云亭看了看朱祁,摆了摆手,跃上了东厢房的围墙。
用些手段将脸给挡了也不是不可,他行军多年,手中稀奇古怪的药物很多,有能够使脸起疹子、让脸部肿胀、甚至脸部肌肉扭曲变形……的药,只需要一丸,短瞬就能见效。
唯一的顾虑在于这药一用十日内无法恢复。
算了。
他落在当初江房漪初见他的后院,走到窗户前,没有直接推门进去,屈指敲了敲。
……
黎韫在庭院里抱着一摞书愁眉苦脸,路过东厢房的时候,看见朱祁如同木雕一般站在树下发呆,连忙过去:“朱副使,一个人在这儿赏花赏草呢?这么悠闲?”
朱祁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抱着的那一摞书上,《大将军与俏寡妇》、《王府秘史》、《兄有妹恭》……他撇了一眼,眉头皱起来,“你……干什么?”
黎韫四处打量了几眼,偷偷的凑过来道:“我这不是为了讨好将军嘛?这几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打我,我觉得他给我穿小鞋。”
穿小鞋?
朱祁看了看黎韫一本正经的模样,欲言又止,最终道:“你与其废这事,还不如以后把嘴闭严实了,别说些不中听的话。”
黎韫:可我寻思我也没说什么话啊……我说的不都是事实吗?
“那可不行,将军我已经有点搞不懂了,害,这几天我观察了下,将军最近除了日常看些行军布阵的书籍,其余时间都在看话本!估计是迷上了,我投其所好,他一定会对我改观!”
朱祁:“……”将军怎么可能喜欢看话本。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怀疑,黎韫眼睛一瞪,“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可是观察了好几天,就昨晚将军都还在看那本什么什么《书生进墙来》,反正我看他还做了记录,肯定很喜欢。”、
朱祁:“???”他默默的抬头看了看东厢房那堵有个小缺口的墙……
……
听见敲窗声时,江房漪正在思考绣制要选用的布料,手顿住偏头看去,那声音是从窗户传来。
心中一动,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府上的人不会转到西厢房后面做这样的无聊事,而恰好隔壁就有一个行事颇有些……出格的男子。
她抿唇不太想搭理,但想起不久前才让人将那图样送去给了邻居,后脚这男子便来……或许是邻居有了回信。
她拉开了窗。
窗户外面,谢云亭抱着一摞的图纸,也没有找个什么东西装着,就这么全部搂在怀中,纸上鸳鸯一张叠一张,花花绿绿,全簇拥着谢云亭那张俊脸,谢云亭眉眼深邃,唇角带笑,像是鸳鸯画成的精怪,带着几分诡谲艳丽。
江房漪呼吸一窒,眼神都恍惚了一瞬,好歹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你来做什么?”她拦在窗户边,没有让人进屋的打算。
谢云亭努了努嘴,很是无奈,“我家小姐选了好几张,还是决定不下来,便只能让我带给夫人再选选了。”
……谁家好人翻窗进门?
江房漪目光落在那图样上,也没有什么心思管他有没有说谎,就让谢云亭站在窗户外,将邻居看中的那几张拿出来给她。
谢云亭选了几张递过来。江房漪打眼一看,这几张都是她挺喜欢的。她和邻居的喜好竟然差不多。
“我知道了。”江房漪点了点头,将窗棂上的图纸都抱了起来,拿进屋里。
谢云亭却拦住了她关窗的手,“就这么让我走?”
江房漪抬眼看他,有些不明白此人还想做什么,但因为前两日在东门的经历,让她看待此人时多了几分警惕和忌惮。她抿唇问道:“这是我的府上,最近几日我忙的很,没空招待客人,你且先回去。”
谢云亭有些不是滋味。从前叫他谢郎君,从前日起他在东门拦了她一道,就变成了你。那语气恨不得不要看见他。
他有些酸溜溜的道,“不招待我,马上也会有人来找你。”
江房漪愣了一瞬,有些不明所以。她并没有谢云亭的耳力,自然也不能隔着几层墙听见马蹄声。
谢云亭用手撑在窗棂上,“安阳郡主之事涉及的人很多,但关键的人就那几个,你我都是其中之一。”
此话出口,江房漪脸色便变了。
其实从大理寺入杏花胡同开始,她便清楚自己少不得被盘问,原以为第一日就会被找上门,却没想到那领队的官兵更执着于调查刺客,连续三日都没有查到她头上来。
没想到就在今日了?
她不觉得谢云亭骗她,一方面谢云亭的武功很高,比她知道更多的东西很正常;另一方面这个借口太容易被拆穿,只需要稍待片刻就行。
“就算如此,我不懂你不走的原因?”江房漪有些不理解,如果被大理寺问询,那便实话实说,大理寺别的不说,办案能力还是有的,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冤枉人。
谢云亭露出几分笑意,很理直气壮的道,“但我区区侍卫,极可能被当替罪羊。你得证明我的清白。”
“……”江房漪看了看谢云亭,又看了看弱不禁风的自个,“我为你证明?”
“自然。”
“……”江房漪无奈笑道,“在大理寺的调查出来前,谁也证明不了谁。我尚且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果,你的要求我无能为力。”
她与面前男子也不过数日之交,不必为其冒险,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谢云亭却依靠在窗棂上,了然于心的撇了撇嘴,“我便知道夫人绝情的很,可夫人这般也是断了自己的路。”
江房漪:“???”
“前日那东门口的紫衣的官儿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最后一日来,且我从其余公子哥哪儿听说,这官来头很大,上头有人,不会是打算将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我们头上,来草草了结这刺杀案?”
“你的意思……”江房漪不动神色的扫过面前男子的脸,仔细思量片刻,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谢云亭趁胜追击,又说道:“我们二人待在一处,且看看这个罪名按在谁的身上,若是猜测成真,也好为对方作证免得受人胡乱构陷。”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谢云亭提出的猜测可能成真也可能止步于猜测,但将其留在身边应付那位官兵,就算猜测是假的对她的也没什么坏处。
但……
“不需要。”江房漪干脆利落。
谢云亭眨了眨眼睛,仔细看着江房漪的眼睛,“夫人?”
江房漪有些无辜的抬头,露出水灵灵的眼睛,“抱歉。可只需要一个替罪羊,武功高强且是侍卫而且孤身一人的你,最有嫌疑。这罪名大概率不会落在我身上。”
谢云亭的眼睛又眨了眨。
江房漪捏住他扒拉着窗户的手臂,扯了起来,“不送。”
“嘶——”谢云亭闷哼一声。
江房漪捏着谢云亭手臂的那只手一僵。她只用了拇指和食指去拉面前男子的手臂,应当不至于弄痛他。
她觉得指间黏糊糊的,带着一股子湿意,前日闻到的那股淡淡的味道涌入鼻腔,一股腥甜的、如同铁绣般的味道。她顿了下,低头一看,指间上染上了一层红。
血。
新鲜的血液还带着温度,暖融融的沾在她的指间。
脑袋空白。
她脑袋发晕,勉强扶住窗棂,可那抹血色就如同刺入眼睛的棒槌,搅得她脑袋天翻地覆。
江房漪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晕血。
当初初遇李锦时看见他背部的伤口,她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救他,她吓得心脏都停了一瞬,因为下一秒她知道自己也要晕了。
后来不知道晕了多长时间,她才勉强睁开眼睛,捂着眼睛出船去医馆叫了人来。
经过那一次,她就尽力避开了所有与血有关的东西,没想到偏偏这一次……
她撑着最后的力气一把抓住谢云亭的衣领,略带威胁的道:“你要是手脚不安分,我,我不会放过你……”
话未说完,便白眼一翻朝后倒了去。
谢云亭:“。”
几缕震惊之色浮现在他眼中,他万万没想到事情还能有这个发展,但他反应极快,拉住江房漪的手臂,让她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之后手臂撑着翻过窗户,扶住她的肩背,“喂,夫人,醒醒。”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谢云亭闭上了嘴。
门外传来绿珠焦急的声音,“夫人,大理寺的人来了,说是要找您问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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