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夜色渐浓,明月高悬。
几个丫鬟从将军府后花园走过,走时还嘀嘀咕咕的在说小话。
“听说了么?夫人回来了,听说身体大好,比没落水之前还要好。”
“真是福大命大,如果不是当初去陇山寺为将军祈福,夫人哪需要走这生死一遭。将军和夫人可从未见过。”
“这有什么的,女人嘛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过日子可以凑合,但成婚三年,夫人每月都去寺庙里,对将军的心我们可都看在眼里。”
“哎,再好又能怎么办,等将军回来,夫人就不是夫人了。”
几人窃窃私语,说到后来唏嘘,站在假山面前你一句我一句。
“将军怎么会和夫人和离。”假山旁悠悠出来一个男声,几个丫鬟被吓得转头,就见一位男子靠在假山上,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丫鬟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出他身上穿的是府上奴仆的衣裳,俱都松了口气。
“你懂什么。”一名丫鬟嗔怪,“夫人当然不会与将军和离,圣上赐的婚哪儿能随意分开?但不和离,也与和离没有两样。”
“这话从何说起。”谢云亭目光悠悠,“既已成夫妻,自然就是夫人。这还有什么变数?”
“一看你就没成婚。”丫鬟翻了个白眼,“空有名头就能过的好?这不得丈夫喜爱,垂泪深宅的女子多了是了,夫人沦落到那般境地,保不齐连掌家权都得让出去,到时候在府上还有好日子?”
让出去?
“让给谁?”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对。
“自然是将军的妾了。”丫鬟叹息道,“可怜夫人连个洞房花烛夜都没有,劳心劳力为将军操持家务。到头来将军已经在外面找了别人。”
一派胡言!
“将军不近女色,多年来通房丫鬟都不曾有,怎会在府外找什么妾?”
几个丫鬟却都讶异的看向他,似乎看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你竟然没听过府上近来的传闻?”
谢云亭不说话,他的沉默便代表答案。
“也不知道你在那个旮旯当差。”便听丫鬟道,“府上都传遍了,将军在兵水道有了一位美妾,此次归来那女子便要入府。兵水道是什么地方?将军又是什么性子?可见将军爱极了她,否则不会留她在身边。”
“夫人和将军本就是圣上赐婚,没有感情,这一回彻底是没了指望。”话到此,众人纷纷露出可惜神色。
此话落入耳中,谢云亭只觉得太阳穴青筋一根根的抽。
“这是从哪儿传的流言?兵水道常年战乱,百里之内无一百姓敢靠近,军中自有规矩,也不会留女子在军营,去哪儿来的美妾?”
丫鬟就道:“规矩是死的,将军若是要留一女子,做下属的谁能拦。你还别不信,这消息来源准的很,你可知道黎侍卫?”
丫鬟对着谢云亭一笑,“黎侍卫与将军一同长大,随同将军出征三年,一直和府上小桃红有联系。黎侍卫在信中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黎韫。
“此话未得结果时,还是莫要传到夫人耳中。”谢云亭道。
丫鬟们相视一眼,俱都笑开了花,“你这人好生有趣,我们为何要听你的?再者说,夫人归府四个多时辰,这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全都知晓了。”
谢云亭神色一顿,但夜色已深,只一丫鬟手中捏着一巴掌大灯笼,光线有限,照不亮他的面容。因此也无人察觉异常。
“便不与你多说了,我等还有事。”丫鬟们说罢,便很快离开,徒留谢云亭站在原地,脑中回响刚刚那句话。
夫人全都知晓了?
*
江房漪咳嗽了声。
她手中捏着绣针,屋内灯点的很亮,照出刺绣图上越发完整的鸳鸯。
“二小姐往将军府送了三次信,想要来看看你。”绿珠将信封放在面前,“您患病之事瞒的很紧,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我们去杏花胡同的第二日,第一封信便送入府中,老太君以您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三日后,又来第二封信,那时您不宜奔波,老太君便也替您拒了。说来奇怪,这最后一封,却是今早才送入府,倒是赶了巧。”
“老太君让您拿个主意?夫人您是否要见?”绿珠放下书信,用灯簪子轻拨灯芯,烛焰闪烁两下,原本有些昏暗的油灯,亮了几分。
见还是不见?
江房漪低笑,“确实太巧了,倒像是有人让她来似的。”
“难道是老爷?”绿珠也不知道想了什么,面上露出几分不忿,“这日夜以来,老爷半点不在乎夫人,知晓您不愿意与他打交道,便让二小姐找您,每次都要从您这里打听一些大臣消息,将军府中又无人上朝,他倒是也想的起做这等事。”
“夫人您顾及父女之情、姐妹之情,每次来您都将所知尽数相告,后来见从您这里捞不到好处,老爷就再也没来过信,就连二小姐来的次数也是日渐减少。最近一年,三月都不曾登门。我还道总算耍脱了这没心肝的人呢。”
没曾想此次倒是又来了。
绿珠灵光一闪,一个念头浮现出来,忙凑到江房漪面前,“夫人,林太傅之事刚牵扯到您,二小姐便登门,莫不是老爷想要找您吧?”
江房漪摇了摇头,她心下沉甸甸,弄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
“绿珠,这等事非我们能管,且顺其自然便是。待再过几日,夫君便能归京,这京都事也就与我们无关了。”
前些日子,兵水道大退敌军的消息传回京中,举国上下一片欢庆。谢云亭的名讳是许多朝臣的忌讳,但这场胜利让大家暂时放下了成见。
也就是在消息传回的第三日,林太傅一家糟了毒手。再想到林寻所留的包袱,若是林寻早知道自己会死,却要留包袱给她,是想要将她牵扯到此事中?若他知晓她嫁入将军府,那他所图的便是牵扯到将军府。
林寻想要做什么?想要以此对付谢云亭,亦或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头很疼。
前世谢云亭大胜消息第二日,李锦便来此将军府道了喜,江房漪便被他缠得无心理会其他消息,更遑论遇到如今种种。此时当真可用一头雾水形容。
绿珠有些迟疑,“夫人,您真的决定,要与将军和离?”
“将军已有良配,我也该结束这有名无实的婚事。”江房漪纤纤玉手抚摸过鸳鸯图,轻声道:“这于我于他,都是好事。”
烛火煌煌,绿珠见江房漪神色坚定,便不再说话。
夜深之后,烛火呼的被吹灭。谢云亭轻车熟入的避开巡逻的侍从,从房梁上跳下来,三两步便推开了江房漪的窗户。
罗云阁内只有月光。
他翻窗而入,便见江房漪合目躺在床上,她睡觉很规矩,平躺着,脖子以下被被子严实盖住。走进便见她在睡梦中紧皱的眉头,睡得极不安稳。
林太傅一案牵扯甚广,平白被卷入其中她心上恐惧也在所难免。
“既然如此害怕,还敢去谭不允面前走那一趟。”今晨收到江房漪要出杏花胡同三日时的消息时,他心中担忧顿起,便一路相随。
却不曾想她竟然带着几个人,就自顾自的跑到了军机阁去。
军机阁行事霸道,谭不允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名声比他还要臭。
“你永远比我想的还要出乎意料。”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手指将要落在江房漪紧皱的眉头上,反应过来时手便维持着举在半空的动作,没有落下。他收回手,手指有些无措的张合了下。
不该唐突。他告诫自己。
“我今日在军机阁看见了李锦的车驾,还担心你瞧见了他。”谢云亭声音低低的,在夜色中也听不真切,他的碎碎念并没有倾诉的意思,只是一种自己心思的剖析。
他不想让江房漪过早知道他的身份,依照两人如今的关系,还不足以让她打消和离的念头。欺骗不是一种好的行为,但欺骗能够为这段本就是算计而来的姻缘,换的一线生机。
谢云亭不知道的是,自从重生归来,江房漪的睡眠便变得很浅,浅到很小的声响都能惊醒她。
江房漪只觉得耳中有细细小小的说话声,如同蚊子一般在耳边嗡嗡直叫,她眉头微动,下意识的睁开眼睛。
她眼睛瞳仁大,黑白分明,只瞧见了屋内微弱的月光。耳边声音突然停住了,她眼眸微微转动,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她的床边,脊背挺拔,黑衣衬的他有种沉稳的气度。
第一反应并不是惊吓,而是惊讶。
她看见了那人的脸,剑眉星目,月色下肌肤粗糙但很白,眼睛睁的很大的看着她。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这一瞬间,江房漪心中咯噔一下。
“……谢无畏?你为何会在此处?”江房漪伸出手,缓慢的落在谢云亭的下巴上,摸到了男子有些微扎的下巴。
似乎是新长了根的胡须。
谢云亭全身在一瞬间僵硬,喉结咕嘟的滚动,手下意识的摸进袖口。他带着一瓶能让人昏睡的药,只需嗅一嗅,江房漪便只会觉得是一场梦。
时机未到,他还不能暴露身份。
可他尚未取出,便听面前女子呢喃,“我怎得会梦到你,真是魔怔了吗?”
江房漪目光愣怔,似乎痴了傻了似的的盯着他的脸,手上霎时间用了力,掐着他的下巴见将他拉下来。
谢云亭顺从的低下腰,两人越发靠近,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间喷薄的热气。两人都齐齐红了脸,却谁也没有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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