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江房漪没想到邻居送来的侍卫,竟然是谢无畏。
谢无畏坐在客栈内,穿了一身白衣,头发绑成马尾,听见脚步声,他偏头朝江房漪看过来。眉眼带笑,“夫人。”
江房漪心中咯噔一下,却还是镇定下来,“是你。”
“自然是我。”谢云亭挑眉,“不然夫人希望是谁?”
她目光凝在他嘴唇之上。
他说话时,薄唇之上几个燎泡突兀的长着,如同画卷之上一抹瑕疵,她霎得移开视线,心中咯噔一下。
前日所梦之人有这几个燎泡不足为奇,奇的是谢云亭本人也有。
梦当真是梦?
江房漪压下惊慌,道:“既然来了,便住在我的隔壁。”
客栈老板很快就将房间安排好,江房漪并未与谢云亭多加接触,自个进了屋。
她怕自己露了马脚。
“夫人,现下要如何做?”绿珠问。
她沉默的摇了摇头,“此事……我自有办法。”
她不可能将谢云亭带回将军府,却也不能时刻待在客栈内。并非是不信任邻居,而是她与将军和离在即,实在不想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头招摇过市。
她打算……下个药。
她手中有一种药,无色无味,能够让人顷刻间入睡。
到了傍晚,她打开门,打算将药物送入隔壁,便瞧见谢无畏站在她房间门口。
心下一怔,她拢着手,将手中药瓶揣在袖中。
“你怎么在此处?”她问。
谢云亭靠在三楼栏杆上,露出笑,“奉了主子的命令,自然不可懈怠。”
他琥珀色的眼睛透亮,仿佛能看清人心的算计。她忍不住生出一些心虚。
“不必了,这里没有危险。”江房漪眸光微动,偏头避开这人视线,才觉得自己呼吸顺畅,她拢着袖子,身子在门框里站的笔直,掩盖道,“你自去休息,这京都是出了几件案子,那也是官家的事情,与我这般平头百姓扯不上关系,谁会来找我麻烦?”
她说话时低垂着目光,瞧着自己的袖子,袖子遮盖下,竟有些拿不住药瓶。手不安的捏紧又松开。
真离谱……明明他性子肆无忌惮,此时却怎得这么尽责。
太尽责对她来说不是个好事。
江房漪若有所思。
但还未想出个好办法来让此人‘睡下’,谢云亭便带着几分笑意凑过来。
他身量高,白衣被穿堂风吹起,和煦暖阳洒下,身体仿佛一个火炉,一瞬间,她只觉得一股属于他人的热度向她靠近。
“做甚么?”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还是被那人气息笼罩,这种感觉让她心下怯然,又退了两步,拉开两人距离,周身气流才重新变得凉爽。
她脸上腾腾发热,控制不住,心下暗恼,却没有抬起眼睛。
“夫人为何不看我?”谢云亭俯视她的表情,半只脚踏入房间,瞥见她整洁的床铺,粘在茶杯上的口脂,只挪了一座的椅子,屋内没有任何女子常用的物件,若是要在客栈休息,可做不到这么“干净”。
谢云亭心领神会,这是还要回将军府。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期待着江房漪要如何“处理”他?他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人。
“……你又不是金银珠宝,哪能让我一直看?”
“夫人是在为几日前的事情生气?”男子低声询问。
“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江房漪喉口滚动了下,“……若是因为我们在东厢房外摔在一起这种事,便不必在意。你是为了救我,我不会追究,也不会生气。”
领口却被一只白皙手掌抓住,他嗅到女子身上融融的暖香,“放心,也不会和你主子说,害你被罚月钱。”
他愣了下,刚想说话,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头很晕。
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昏昏欲睡的感觉冲入脑中,几乎让人抵抗不住。
……竟找了道。
“你怎么了?”江房漪问他。却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她将药抹在自己手上,在抓住男人衣领的一瞬间,药物顺着空气进入男子的鼻腔。有些时候,她觉得自己也很聪明。
男子身体骤然朝着她倒下来,她费了些力气搂住他的腰身,将他拖进了隔壁的屋子。为了省力,她将他放在椅子上,让他匍匐在桌上……
弄好一切,她并未很快离开。
目光落在男子的嘴唇上,她依旧有些在意。应当只是……凑巧吧。
……
回到将军府时,天色还没有全黑。
江房漪去陪老太君说说话,她外出找的借口是去城东的医馆做驱寒的针灸,也是出去散散心。
“府上的流言不实,你别放在心上。”老太君宽慰她,“云亭不是如此不知分寸的人。”
江房漪坐在椅子上摇头,露出苦笑,“奶奶,您别担心我……我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我与夫君门不当户不对,此次他归来,我本就是要腾位置的。”话音顿住,她缓了一下才道:“……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找到喜欢的女子。”
语气落寞,惹人怜惜。
老太君前日初听闻林府惨案,心神俱震,一夜未睡,心中悲切难以言说,原以为会为此伤神许久,此时却因江房漪一番作态,只顾着让她宽心,已不将全副心神放在林家之事上。
各人自扫门前雪。
林家与将军府近些年来只有同僚之情,若非顾念十余年前的那段交情,老太君也不会忧心此事,但毕竟年岁久远,早已物是人非。在她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孙子孙媳的这点事。
昨日里才得知江房漪对“邻居”好感颇深,眼见着两人看对眼的机会很大,她怎么可能让流言毁了这桩婚。
“黎小子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他胡话多,此事等云亭回来自然一切清楚。”
江房漪自然应承。
夏季到了,后花园的荷花打着苞。江房漪坐在亭子里,绿珠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她想起老太君的那些劝慰的话。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府上传言都是无稽之谈。
前世谢云亭归来时朝堂上下乃至东宫侍卫丫鬟,都在传他的消息。
据闻那一日——
京都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迎,圣上到了玄德门前亲自相迎。
数千兵士配甲胄,肃容而行,纪律严明。
谢云亭便走在这一队伍的正前方,穿一身玄黑色铠甲,面覆青面恶鬼面具,周身气息凌厉。
他坐在马背上,一步一步走入这大云中心。仿佛不懂众人对他的忌惮,也无惧前路任何险阻,就这样一步步……走向灭亡。
谢云亭死在新帝登基前夕,对外宣称是为拦杀一伙匪徒时旧伤复发,不幸送了性命。
个中门道,谁又知晓?
只是一点,从头到尾,他身边也没有什么美妾出现。
*
悦来客栈。
江房漪走后不久,桌子上匍匐的男子睁开双眼,他坐直身子,轻笑一声,“还挺机灵。”
他点了油灯,油灯里的油渐少,油每少一点,太阳便愈发靠近群山,直到群山彻底遮掩住阳光,夜色如同潮水淹没世间。
他漫不经心的转着茶杯,咯噔——一声响,房门被推开。
黑衣人站在门外,身影如同鬼魅。
谢云亭压住茶杯,抬眸看去。
大理寺官员谭文志正站在门外,眉目间很是惊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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