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大,山川河流皆未成型,炤言独身一人行于其间。
天道赋予他的职责是还天地一片清明,可那时的四洲被执妄之气侵扰,八百里山川寸草不生。
炤言试过许多法子,都不能令其消亡,反而愈演愈烈。
执妄似是知道这个神明奈何不了他们半分,终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十分挑衅。那时的炤言脾性是个顶顶和气的性子,执妄的挑衅他并不放在眼里。
执妄伤不了炤言分毫,炤言也不能彻底消亡它们,二者大眼瞪小眼,很长一段时间他与执妄都处在一个平衡之中。
直至有一次,炤言席地静坐让灵识入海,这个时候的神明是最没有防备和脆弱的时候。执妄像往常那般挑衅于他。
这一闯竟然闯进了炤言的灵海中。
神明的灵海是其神力凝聚之地清明纯净,是执妄这种天生污秽的东西最大的克星,执妄这一闯就闯进了它的禁地。
执妄全身像是被烈火灼烧那般疼痛难忍,可自身的不消不亡又让它死不了。
只能反复在神明的灵海中煎熬挣扎,痛苦万分,它在无形无边的灵海中逃窜,妄想找到一个可以逃离这个对它来说是炼狱一样的地方。
可惜进来容易,出去难。
执妄在灵海中翻了个遍,将自己折腾了个遍体鳞伤也没找着出去的办法,它只好颓然的接受这个事实——
它被彻底困在神明的灵海中。
灵海的主人炤言擦拭着唇边的鲜血,他定下心平复着因为执妄贸然的闯入导致自己受到剧烈冲击的灵海。
炤言撑起身子,眼睛明显亮了一瞬,他顾不得自己受的伤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消除执妄的办法。
他去往四洲之极东南西北的四个地方,在那设下一个可以困住执妄的法阵,阵心放置着新鲜的刚从神明身上剖取的神明之血。
那是执妄最喜欢的东西。
有了这个做诱饵,四洲上肆虐游荡的执妄瞬间被法阵中的神血吸引,犹如饿狼闻见肉味,争先恐后的疯抢过去。
短短几日,几乎所有的执妄都蜂拥在四个不同方位的法阵中,吃饱喝足后才恍然发现自己被困在阵里。
炤言掐算时间,估摸着已经差不多了,执妄已是瓮中之鳖。
他盘腿静坐在阵外,听着执妄在阵里咆哮、撞击着阵墙。
随后法阵上被他画下的阵纹随着神明意念而动,掀起一阵强悍的波澜。
只是一瞬,这些执妄就连反应都不及就被阵法拉进了炤言的灵海。
炤言踉跄着撑起身,既然执妄不消不亡奈何不了,那就将其关进自己的灵海,永远禁锢它们,它日再寻破解之法。
位于四个方位的执妄就以这种方式被炤言全部禁锢在他的灵海中。
四洲没有了执妄的侵扰逐渐开始有了生机,出现生命。
“我总算对得起神明这个身份了。”
炤言一只手虚扶起趴在地上的草叶,“滴答”一声,一滴红到发黑的血珠从炤言捂住口鼻的指缝中流淌下来砸在娇嫩的叶片上。
纵使神明之身不受邪物侵扰,可也架不住天地间所有的邪祟之物全部放在灵海这个重要的地方。
他的灵海已被腐蚀的千疮百孔。
炤言不在乎这些,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四洲拥有生机,焕然一新。
他觉得他很好的完成了天道赋予自己的使命。
所以当炤言向天道展示四洲生机蓬勃的生命时,以为可以换来祂的一句赞赏。
不想,天道是带着翻滚的阴云和惊天动地的天雷而来。
天道在发怒。
炤言听着穿脑的天雷,眼神中满是迷茫,他不解地问道:“您因何动怒?”
天道威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炤言,你身为神明,却被邪祟阴晦缠身,实在不堪为神!”
“今降下天罚,削去神格剥夺神位,贬为下界凡灵!”
来不及收回的笑容凝固在炤言的脸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
他茫然的抬起手,手臂上神光正缓缓消散,神罚开始,他不再是这天地间的神了。
甚至,他连一句辩解都没有说出口,神就这么被放逐。
削去神格的神本应散灵于广阔天地,可他因灵海中不消不亡的执妄保住了他的性命,他得以苟活在这世上。
可天地间再没有伪神的容身之地。
炤言就这样带着可毁灭四洲一切的执妄像只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天地间。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数百年,某一天,苍穹金光灿灿祥云环绕,万千生灵仰望着——
新神的降临。
炤言藏身在宽大的斗篷中注视着新神的降临,直至此时他都还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令天道降下天罚。
两个新神,一个叫九梦,一个叫苏木。
他们的使命是让天地山川拥有秩序,知晓修行生活。
炤言藏匿好身形,一直偷偷跟在他们身后。他想看看自己究竟比起这两个神做错了什么。
这一跟就是九百年。
炤言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新神把使命完成的很好。
正当他准备放弃时,天道来了。和炤言那时一样,一样的怒气冲冲,一样的降下天罚,一样的削去神格……不一样的是,新神没有执妄护住性命,真的消散于天地归于山川。
一息间一切又恢复原来的模样,就好像从来就没有神来过。
炤言伸手揽过飘到他指尖的神力碎片,看着它越来越稀薄,最后消失在他的手中,他怔怔看着碎片的消亡。
“哈哈哈哈哈……”
炤言突然毫无征兆的放声大笑,笑得眼泪花从眼角淌过,笑得喉间涌上咸腥。
“原来是这样!原来——
我们只是没用的棋子。”炤言怆然笑道。
只是因为神被执妄缠身,满身污秽,就觉得他不配再为神,不配再做天道的使者。
可是,炤言眼中满是怒火,他想,他是为了谁才会只是执妄缠身,四洲又是因为谁才拥有生机、生命!
难道自己只是天道手中一枚随时可以抛弃更换的棋子吗?!
他愤然直指苍穹,眼中满是被背叛的不甘:“你凭什么把我们当作弃子一样抛弃!”
他的愤怒在广阔无垠的苍穹之下显得何其渺小、脆弱、不堪一击。
这是炤言第一次有了怨憎的情绪,而这种情绪被深藏灵海中的执妄敏锐的捕捉到。
炤言不服天道裁判,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四洲,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四洲,他不该被这样对待。
炤言垂下眼眸,脸上第一次染上一个叫冰霜的东西,冷厉浸入他的眼中。
他想,他的对错不该由他人点评,他不要被任何人利用。
又是一片鲜嫩的草叶闯进炤言视线,他心口一滞,做出一个决定:
既然四洲是由他之手才有今日之貌,那他做这四洲的主人也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
他忽然觉得,执妄与他一样,都是天地诞生之物,为何就被打上邪祟的标签呢?
相较于天地的广阔,他的灵海还是太小了,被禁锢多年的执妄是时候可以出来透透气了。
“执妄也是这天地的一份子,凭什么就要将其禁锢,所以我将他们放出来,让他们也好好看看现在的四洲之景。”炤言缓缓开口。
炤言阴鸷地看向二人:“可你们,偏来坏我好事!”
离念:“纵使你心中有怨,也不该将执妄放出,祸害四洲生灵!四洲生灵被它们摧毁于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炤言嗤笑一声。
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离念竟然会愚蠢到这个地步,事到如今还在为那些愚蠢该死的生灵说话,就连她身旁的尘胤都不再相信那些生灵。
尘胤压低眉眼,从炤言状若癫狂的模样中睽出他真正的目的:“他要重塑一个由他掌控的四洲。”
他要,代替天道!
“所以,不如和我一起,我们重塑四洲,成为他们的主人!”炤言眼中透着胜券在握的得意,他森然说道:“别忘了,你们也是被众生背叛的,我们是一样的。”
离念垂着眼睛静默不言,仿佛在思考他说的是否可行,炤言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答复。
他想不出这样的建议有什么需要拒绝。
离念轻笑一声,拥月剑凭空出现在她的手中,她抬起手臂,剑锋直指炤言,态度已然明了。
炤言歪着头,眼中嬉笑之意褪去,寒声道:“那你呢?你也和她一样吗?你可是切身体会过被背叛的滋味。”
“那又如何?神明的职责就是守护四洲庇护生灵。”尘胤目光不闪,淡淡回答。
炤言冷笑:“神明的职责……”
此话一出无疑是在戳他这个伪神的痛处,炤言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了,整个人重新挂上阴鸷的模样:“既然如此,四洲还是只有我这一个神好了。”
离念从虚空之地出来时,封印里打量的执妄早就暴露了虚空之地在何处,本想好好商量,使离念主动解开封印,他还可想法子留她一命。
如今看来,谈判是进行不下去了。
“那我只好用你们来喂养那些饿了四万年的执妄,神明之身是它们最好的养料。”
封印之主身亡,封印里的执妄又可得到足够的养料,如此虚空不攻自破。
眨眼间,数十个蒙面妖出现在他们身前化作黑雾冲向离念二人。这些要正是炤言用执妄捏造而成。
拥月剑寒光大盛,幻化出无数剑身形成剑阵将这些蒙面妖包裹在其中,利刃刺入它们的身躯,蒙面妖转瞬化为黑烟消散。
但不消片刻,被打散的蒙面妖重新汇聚出实体,无痛无觉地继续冲向他们。蒙面妖不知疼痛,在他们眼里,离念和尘胤就是两块可以让他们饱餐的肉,为了饱餐它们连惧怕也不知。
剑阵化墙横立在离念跟前挡住它们的进攻,离念蹙着眉心看着这些疯狂的东西。
当初正是因为这些东西刀枪不入离念才选择将其封印,炤言是从何处弄来这么多的执妄。
仅仅数十个就如此麻烦,若是当真让他把封印打开四洲不知又会是什么惨剧。
打不死杀不灭那就还是只有困住这一个法子。离念双手叠加在胸前结出法印,随着她口中低语念咒数十个法印光圈自蒙面妖脚下浮现。
尘胤见状也结印低声念咒,下一瞬,一条条锁链绕着法印符文攀上蒙面妖的身体将其牢牢锁住,已被困在打印中逃脱不开的蒙面妖这下连动都动不了。
炤言“啧”了一声,叹了口气:“看来那个镯子里的执妄还是太弱了,不够用啊……”
正在结印控制蒙面妖的二人闻声噔地抬起头,原来那个偷走梦泽里的执妄的人是炤言。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炤言抬步走到崖边垂眸扫视着山地的青石镇,嘴角噙着一抹笑:“饿了几千年的东西是该吃点饭了。”
他偏着头,眼尾余光扫向身后的离念和尘胤,不由得从喉中闷笑出声。
山脚下的青石镇底,需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整个镇子下面都盈出淡淡的、细碎的光点。
光点越来越多,渐渐缓慢的组列在一起,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渐渐成型。炤言沉默的看着青石镇地底下的巨大的将整个镇子作为阵心的法阵正在缓缓运行。
想要放出虚空之地中的执妄只靠离念解开封印还不够,况且现在那两个神也指望不得。
他需要足够的祭品,用他们的灵力强行撕开虚空,最好还可以一块杀了这两个神,离念和尘胤就是执妄出来后的第一个食物。
离念注意到炤言的动作待看见山下时,法阵已经悬浮在青石镇上方,彻底将其笼罩在法阵中。
碎石频率极高地随着大地震动着,青石镇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弄得摸不着头脑。
桑叶精在院子里刚晒上的草药被这动静晃动地一下全部掀翻在地。
桑叶精一出门就看到散的七零八落的草药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完了,阿姐要弄死我了!”这些可是她最宝贝的草药。
她急忙奔过去就要把那些草药捡起来,不料身侧的草药架子不堪震动歪歪斜斜地砸向桑叶精。
桑叶精只觉眼前一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也没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
她尝试着挣开眼睛,一抬头就看见丹参挡在她头顶,那个本该砸在她身上的架子被丹参紧紧抓在手中。
丹参伸手一抓,一把将愣在原地的桑叶精薅了起来,另一只手撑着的架子“咣”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丹参拽着桑叶精仔细检查一番,并未发现她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怒道:“一堆破草,掉了就掉了,捡什么?!”
被吓了一跳的桑叶精嘀咕道:“还不是怕你骂我……谁知道捡了也挨骂。”
“你!”丹参一时气结,用手指头狠狠戳了戳桑叶精的脑门,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憨傻的妹妹。
桑叶精揉着头,这才注意到飞沙走石的院子,一仰头就看见硕大的法阵悬在空中,甚是有压迫感。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丹参,问道:“阿姐,那是什么?”这法阵看起来怎么和尘胤大哥用的不一样呢?
“不知道。”丹参早就发现那个奇怪的法阵,她下意识觉得这个东西很危险,可是又说不出哪危险,只好拉着妹妹的手嘱咐道:“怕是要变天了,你跟着我别乱跑。”
总喜欢和姐姐犟嘴的桑叶精今日难得老实的听姐姐的话,乖巧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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