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何！程安何！快起来！”
尚在梦中的青年正睡得香甜，骤然被人推醒，起床气极大的他正不明所以，一睁眼却看见面色凝重的九黎，赶紧问：“出什么事——卧槽！？”
九黎紧皱着眉头。
——也不能说他大惊小怪。
原本二人住的该是颇有上世纪风情的破烂民宿，一觉醒来却变作了昏暗阴冷的地牢，还算柔软的床铺变作了发霉的稻草，磨砂玻璃的窗户变作了立在高处的栅栏木窗，唯有一点清冷的月光从可怜的缝隙中洒进来，照射在手臂粗细的木制牢门上。
程安何彻底慌了：“有没有搞错！节目组到底在拍什么啊！？”
九黎冷笑：“……除非世界忽然毁灭大家都觉醒了异能，否则光靠节目组应该是搞不出这种花活的。”
她也不是没思考过整活的可能性，但要做到将两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到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地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程安何吃的素面里掺杂了强力安眠药，睡得跟死猪一样，可她呢？她又没吃过任何东西，连水都没喝。
不知为何，九黎就是有这样的自信，纵使熟睡也不可能让陌生人任意接近无知无觉的自己。
……
“桀桀桀桀桀……”
阴冷的笑声在周遭的黑暗中响起，九黎下意识回头，借着月光才看清端倪，原来是牢房正对面的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对方藏身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当中，活像一条在黑暗中游弋捕猎的毒蛇。
九黎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是个危险人物。
可除却令人难绷的刺耳笑声外，其余时候她的声音竟听起来像个慈祥和蔼的老婆婆，问她：“孩子，你左手腕上的是什么？”
九黎下意识抬起手来。
冰冷的金属触感随着她的动作划过肌肤，借着月光，她看见一串极细的手链被不知何人套在她的手腕上，银白色的蔷薇花从花蕾到绽放，一朵一朵生长在链子上，若是细看的话，还能够在花瓣层叠之间看见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
九黎起初以为那是污渍，可并不是，这点红色就像是花瓣天生的一样，从没见过的品种。
分明隔着很远的距离，但对面的人却仿佛能够看见这串手链般，用不可思议的语调轻声低语：“……血染的银白蔷薇。”
九黎眨了眨眼，她没听过这种东西。
对面用意味不明的语调缓缓道：
“这是魔鬼的标记——婚姻的契约。”
*
“……”
九黎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用毛骨悚然的口吻感叹：“真恐怖。”
程安何：“啊？”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见过姐姐这般惊惧的神色，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这世上不会有什么东西能难倒九黎，她总是勇往直前，毫无畏惧。
可现在，他却切切实实地从对方口中感觉到了那种恐慌。
“……”老妇人似乎也没料到她的第一反应是恐惧，接着说：“这是大公才能使用的级别。小姑娘，你做了什么？让魔鬼注意到了你？”
九黎心说天知道我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表面却问：“您认识这东西，那请问我该怎么摘下它？”
她刚试了，这玩意儿就跟长在她手上似的，解也解不开，扯又扯不断。
“没用的。”老妇人回答，“这是卡兰家族的诅咒，新娘是由魔鬼进行挑选的，男方的意志无关紧要，他们能做的只有迎娶被选中的女子——你未来将会成为卡兰大公的妻子，这是多少淑女期望的事情。”
“……”九黎：“（棒子国脏话）！”
……
不说别的，光听老妇人补充的设定，卡兰家族因为先祖触怒魔鬼才背负了诅咒，但这狗屎诅咒怎么看怎么像是在为难无辜的新娘？
就像某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国家，女性的出生被认为是罪孽，哪怕嫁妆极高也要把女儿嫁出去，甚至发展到抢新郎的级别，可问题是，就算这新郎抢来了又怎样呢？
面对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妻子，被逼迫结婚，又是在女性地位极低的地区，妻子不过是丈夫的财产，可想而知女方会遭受怎样的对待了。
真就从古至今，都在为难女人。
老妇人语调惊异：“你不愿意成为卡兰大公的妻子？再过几天，等他身边的管家将你们带出去的时候，你只要亮出银白蔷薇的手链，你就会成为大公妃。”
九黎：“他要把我们带哪儿去？”
老妇人：“像你们这些被买来或抢来的奴隶，每隔十天会被带走一批到斗兽场，贵族们喜欢看这个。不过……”
她的话没说完，九黎却懂了，顿时‘啧’了一声：“该不会这就是魔鬼期望的婚约？将我扔到泥沼里看我受苦，然后让牠指定的那个男人救世主般出现把我带走？以为这样我就会爱上他，对他动心？”
程安何：“嗯？”
他倒不是对姐姐的猜测有所疑虑，而是好奇她怎么就这么懂这些套路？
果然，九黎下一秒就翻白眼：“我看过多少这种类型的言情小说！本该生活优渥的女主角骤然家里破产坠入底层，此时忽然出现一个阴鸷俊美的男人，女主打眼一瞧，嘿~居然是她之前拒绝过的家境贫寒的校霸。”
“而此时男主已然成为什么京圈新贵，按套路来说圈子里一定要传言他不近女色啦，一堆人打赌他能被什么人拿下啦。此时已经坠落的女主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主，满心都觉得他一定是来报复自己的，结果男主却单膝跪地将她宠上了天。”
“末尾总结：他本以为自己能狠下心报复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可当他看见XX走在雨里那一刻，他就心甘情愿将一切奉上，做她的不二之臣。”
“这种情节究竟哪里甜了？女主本来生活得好好的，哦，就为了让男主能触碰到这朵高岭之花，她就得先啪叽掉到泥里？这能是男主吗？这是破坏女主顺遂人生的扫把星！”
程安何：“……”
九黎越想越气，一掌拍在牢门处——
哗啦！
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铁链随着木门的倒塌落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声响。
九黎：“啊？”
程安何：“哈？！！”
*
两人面面相觑。
“你居然能破开教廷大魔导师的禁锢咒语？”老妇人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难道说，你生来就有某种独特的天赋么？”
九黎：“……应该没有。”
程安何却惊呼：“说不定真有！我姐小时候力气就特大。那时老爹找人给我们算命，算命的说你身上阳气旺盛，一般的牛鬼蛇神都不敢近身的。”
九黎：“……”
雀食，这给她订立契约的‘魔鬼’听着就不一般。
“如果大魔导师的禁锢咒语对你来说不值一提，那么……”
对方意有所指。
顺着她的话，九黎的目光落的锁链，那上面围绕流转着一层层金色的咒语，似乎能把人灼伤。
九黎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浮动的咒语顿时静止了。
可过了几秒钟，她的手又放了下来。
“我可以救您出去。”九黎说，“可您能给我什么呢？”
阴影处传来长久的沉默。
“桀桀桀桀桀~”又是那种笑声，她说：“你是第一个，主动找白魔女做交易的人。”
*
对方自称为魔女。
程安何不知道九黎和这位魔女低声说了什么，又达成了什么交易，他只知道姐姐像撕扯快递箱子的胶带一样将数斤重的铁链给活生生扯断，残骸落在地上时发出沉重的闷响，听得他面颊肌肉抽搐不已。
……他本来是很害怕的，但不知为何，悬着的心忽然就如一滩死水平静无波。
姐弟俩这才看清藏身在阴影当中的人。
她全身上下则被包裹在一件漆黑的斗篷中，佝偻着腰背，根本看不清模样。
……她不走吗？
程安何心里想。
“孩子，别催促我。”对方像是能读心一般回答了他的疑惑，“如果你被人关在这种走几步就要回头的狭小牢房里，关了足足三十年，你的双腿也会萎缩成木棍的。”
“安何，你过来背她。”九黎招呼。
程安何：“啊？”
寻找趁手凶器的九黎：“要不我来背她，你在前头开路？”
程安何：“……那算了。”
老妇人的身体简直轻得像一根羽毛，程安何没费什么劲，只是几人刚走到地牢门口，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桀桀桀桀桀~”老妇人在一旁提醒她，“你接连破开了两道教廷的禁制，圣殿那边当然会有所察觉。”
这所谓的禁制应该跟触发式的警报差不多，九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手掌按在地牢大门处的禁制，屏息凝神——
卫兵们刚刚赶到，还没来得及请魔导师解除上面的禁制，就见厚重的牢门瞬间大开，一副棺材裹挟着刺骨的冷风从黑暗中大摆锤似的飞了出来。
齐整装备而来的卫兵被这番迅猛的力道撞得七零八落，魔导师凭借轻灵的魔法暂且躲过了这一击，还没来得及从惊魂未定中回身，那棺材式样的东西就重重砸落在地上，露出内壁满满的生锈尖刺。
他瞬间反应过来。
这是地牢内被弃置许久的刑具，从前的黑暗时代，贵族还会用这种残酷的东西来处置罪犯与奴隶，现在不同了，他们更乐意使用魔法去戏弄别人。
但旋即他又发现一个令人惊恐的事实——
按照帝国的法律，下等平民是不能学习魔法的，何况是地牢里的奴隶，也就是说对方不能靠魔法移动这具铁处女，而是纯靠自己的肉身力量……
才下了结论，他条件反射地抬眼。
下一秒，他看见了一名穿着怪异的，有着漆黑长发的年轻女子。
她正对他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
今夜的蔷薇庄园注定不眠。
先是地牢内部的多重禁制被人触发，然后大门就炸了。
护卫庄园的援兵匆匆赶到时，现场一片狼藉，最先前来检查的教廷魔导师，包括被关在地牢里的人全都不翼而飞，而庄园内更像是被强盗袭击过一般，大公所挚爱的蔷薇花园像被狂风暴雨吹过似的七零八落，历史悠久的壁画上多了数道划痕。
总之就是混乱不堪。
……
埃德·卡兰正在庄园的大厅里发脾气，成为了一名桌面清理大师。
比起地牢里的犯人逃脱以及手下人的无能，他更恐惧的是卡兰家族名誉的受损与哥哥——艾文·卡兰大公的愤怒。
在哥哥前往女王宴会的晚上，本该留守在家的他眼皮底下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埃德无能狂怒，又是恐惧又是心慌，只能对底下人发泄，尤其是庄园的管家：“两个从海外买来的黑奴，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和白魔女关在一起？！”
那座地牢压根不是普通的地牢，虽然弃置已久，但却关押着整个帝国都为之闻风丧胆的罪犯——白魔女。
这是教廷亲自移交给卡兰家族的罪人，关押她的牢房布满了大魔导师的禁制，即便是女王来了也不能轻易探视，却偏偏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管家被他砸的头部流血，却不偏不倚地立在原地，恭敬回答：“是艾文大人吩咐我这么做的。”
埃德一怔。
旋即他问：“为什么？那两个奴隶有什么特别的？”
“契约。”
面无表情的管家回答他：“那名黑头发的女奴身上，有血染的银色蔷薇，她会成为未来的大公妃。”
*
“怪不得那什么大公要把我关起来呢。”
九黎一边感叹，一边拿小木棍去搅弄火堆，噼啪的燃烧声给寂静的寒夜增添了一些温暖，跳跃的火光将她的面颊映照得通红：“几乎掌握半个帝国的卡兰大公，要是让人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一名不受欢迎的‘黑奴’，不得丢脸死？”
根据老妇人的说法，白银帝国崇尚白色，包括女王在内的诸多贵族，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越浅越好，与之相反的，越接近深色，在帝国就越下等，只配作为奴隶，对于这种单凭外貌与血统分级人类的规定，九黎自然是呵呵一笑。
程安何回过味儿来：“他不想让人知道你是他的未婚妻，所以才会把你关起来？”
“不。”九黎耸耸肩，“也许更糟，他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把我杀掉。”
程安何：“……”
“桀桀桀桀桀~”老妇人又在笑，“孩子，你想多了。”
九黎颇为诧异：“哦？难道卡兰大公是个好人，把我关起来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
老妇人：“魔鬼的诅咒是不可能轻易解除的，把新娘杀掉？当然可以，你以为卡兰家族的先祖没那么做过么？当他打算将未婚妻烧死在绞刑架上的时候，他本人也感受到了犹如火烧一样的剧痛，遍布全身，最后是怎么样了？你知道吗？他不得不迎娶了一位全身烧伤的新娘，最后因为烧伤的感染，新娘没有活过结婚的第二年，而那个男人也在第二日死去。”
“据发现他尸体的仆人说，他的身上遍布烧伤，就像是不存在的火焰将他活活烧死了一样。”
“……”
程安何打了个寒颤。
九黎：“新娘真可怜，被这恶心的魔鬼和男人害死了。”
老妇人：“……”
老妇人又一次桀桀桀地笑起来。
这次轮到九黎：“……”
她实在忍不住了：“老奶奶，你是不是出身魂殿啊？”
“魂殿？那是什么？灵魂圣殿？”老妇人疑惑。
“啊，算了。”九黎打算放弃这个话题，一转头又问道：“老奶奶，既然你自称魔女，那么是不是也会用很厉害的魔法？”
像她们烤的火就是用老妇人的魔力弄出来的。
对于老妇人来说，这种生火的魔法简直不值一提，甚至在白银帝国，你要是敢叫一名魔导师，哪怕最基础的魔法学徒去生个柴火，对方都会觉得你侮辱了他的人格。
也许俩人下一秒相见，就是在决斗场上。
而九黎可不会有这种负担，该用用，是以她问起时，老妇人的声线明显自得了许多：“孩子，也许你来自海外，没听过我的名字——”
“我叫洛蒂·西尔，是整个帝国最优秀的白魔法师。”
“如何，你要不要成为我的弟子？”
九黎：“我拒绝。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是另外的价钱。”
*
主神空间——
“故事线出现了巨大的偏差。”黑影像观看直播的无聊观众一样，对于情节的发展饶有兴味起来，“按照你的剧本，失去力量的普通人类女子【九黎】会为了保护弟弟，不得不委屈自己献身给大公，然后两个人由原先的憎恨提防，最后达成互通心灵HE的结局，可现在——”
男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现在她居然直接从庄园里逃出来了！这合理吗？！”
黑影：“这不是很合理么？就算她不再是世界树的【九黎】，作为一名拥有正常认知的人类，总也不会惧怕几只蚂蚁的吧？”
男人：“……”
男人：“你的意思是，我与世界意志精心打造的那些傀儡，对她来说都只不过是蚂蚁？”
黑影：“没错。”
男人：“……她再怎么狂，如今也只有作为人类的认知，是不可能胜过神明与魔鬼的。我让她作为人类重生，我让她孤苦无依，我让她带着那个废物弟弟，不就是为了限制她吗？！”
黑影：“谁知道呢？”
黑影：“毕竟对你来说，给予那些虚假傀儡无上的能力与尊荣，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但换做九黎，你就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禁锢与重担压在她身上，让她进退不得，最后只能被迫接受「爱情魔咒」的洗礼。”
男人简直要出离了愤怒：“我看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你就是【九黎】的眷属，才这么为她说话！”
黑影嗤笑：“如果我是【九黎】的眷属，那么我就不会提醒你——”
“你最好把自己的马脚藏得天衣无缝，否则等【九黎】恢复记忆，等她发现自己有力量能匹敌‘神明’的刹那——”
“你就会成为【蚂蚁】。”
其实九黎已经触发了支线，只是她忘了任务者的身份，自己还不知道。
*
以及——
其实某些男主就是扫把星吧！
只要他不出现，女主就生活得顺风顺水，但只要他出现，女主就跟被下咒似的，人生瞬间变得一团糟。
家里出现变故本该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情，如今反来凸显男主拯救者的身份是多么合理多么受人崇拜，女主的伤口成了男主方便得手的突破口，有毛病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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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帝国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