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庭有枇杷树

昏灯烛影下的沈华年垂眸正打着瞌睡,耳坠也跟着胡乱晃。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打开,外面清亮的光透过门穿进祠堂,沈华年回头一看,果然是沈华兴。

“哥?你怎么回来了?”沈华年声音中略带惊喜地问。

沈华兴笑了笑:“秘密。你呢,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跪着?”

提到这件事,沈华年瘪了瘪嘴,心里的不愉快又如一团阴云般笼罩在她心里:“林家的人来提亲,我不想嫁,就翻墙逃出去了。回来就被罚跪。”

这种事情沈华兴听了不止一遍,每一次都是沈华年妥协,罚跪,从来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他也想阻止,但次次说次次都没用。

“他们说,林家的人明天还要来。”还没等沈华兴说话,沈华年叹了口气,道。

一阵风经过门穿进来,烛影更加晃荡,祠堂里诡异地安静了片刻。

沈华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快掉下来的黑框眼镜,对沈华年说:“要是不想嫁,明天不要出面,找个理由躲起来。等林家彻底死了这条心,我就带你出国念书。”

沈华年目光里透露着疑惑:“出国念书?我也可以吗,外面的学堂也收女子?”

显然她只抓住了后半句话的重点,躲起来这事沈华年没太在意。

她有很多办法可以让林家退婚。躲起来只是其中之一。

出国念书。她也想像男子一样可以入学堂,可以立下鸿鹄志,没必要再看夫家脸色过日子,每一天胆战心惊。

沈华兴看她一脸期待的样子,宠溺地笑了笑:“外面的学堂不仅收女子,而且还鼓励女子上学,只要你想,就可以去。”

沈华年眉眼一弯,笑容很温柔,对着沈华兴撒娇:“那你可说好了,到时候一定要让我念书。”

“好。”沈华兴点头答应。

正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浅淡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户纸撒进来,多了几分朦胧。

“这么晚了,别跪了,回去睡觉吧。”沈华兴借着月光看了看表,对沈华年道。

“没关系的,今晚在这儿跪一晚,明日退婚不是更有把握?”沈华年笑道。

他也没办法,便叮嘱人送了床褥子来,免得半夜吹冷风又着凉。

沈华兴料得果然没错,只要华年她不想,就有千万种方法拒绝。

次日林家来提亲的人到得很准时,主母面无表情地进门,没有头一次到时那么高兴。

昨天被摆了一道,论谁都会有口气堵在心里。

知道自己这一方有错在先,周今画满脸堆笑,热情之至让人林家主母都有点不好意思,不得不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来应付。

两人刚落座,丫鬟给众人递来茶,场面火药味十足。

“华年呢,怎么还是不见人来?”林家主母率先开口,还带着点似有似无的微笑。

周今画唤来小橙,问她华年到哪里去了。小橙只是一脸疑惑,随即回道:“太太,大小姐还在祠堂跪着呢,奴婢刚刚去看了。”

空气里罕见地安静两秒,林家主母见迟迟等不到人,便有了退婚的心思。

“我看贵府也不是诚心想结亲,一次躲着不见人就算了,可是这都两三次了,老祖宗都说事不过三,要不这门亲事就作罢算了。”

周今画一听,这可不得了,沈华年才十七岁,就已经黄了好几门亲事,照这样下去,怕是要当一辈子黄花大闺女了。

她连忙堆笑,顺口将退婚这事敷衍了过去:“华年在家呢,这淘丫头定是不知道在哪儿玩呢,小橙,快把大小姐找过来。”

小橙面露难色,只要那尊佛不愿意,就算天王老子来也请不动啊,何苦为难一个下人。

心里万般无奈的小橙也只能硬着头皮再去祠堂找沈华年。

天色暗沉,刚探头的太阳又缩了回去,湿漉漉的空气让人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大雨在即。

小橙推开祠堂的门,里面依旧亮着烛火,沈华年歪着脑袋靠在某个柜子旁打盹,完全没在意小橙进来的动静。

一阵风吹进祠堂,沈华年的发梢被风拂过,贴在脸上痒痒的,于是本能性地想回头看来人是谁。

还没等沈华年问,小橙便走近她,轻声道:“大小姐,林家的人又到了,太太让您过去。”

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沈华年这才明白小橙的来意,眼下一圈的乌青。

“不想去,昨日跪久了,没休息好,你就告诉母亲,我在休息。”沈华年随口敷衍道。

沉默一阵,沈华年觉得自己不出面母亲肯定不信,要是这一回能成功,沈华年就算出面也无所谓。

小橙见自家这尊大佛是请不出来了,转身打算离开。谁料刚走没两步,便听见沈华年略带欢愉的声音。

“等一下小橙,我和你一起去。”

小橙点点头,眉眼之间露出激动,这下终于能完美交差了。

“好的!”小橙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高兴。

刚走出祠堂门,天空便划过一道闷雷,声响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接着便是细细密密的雨点敲下来。

不过片刻,雨滴由点成线。

沈华年顶着两圈眼下的乌青出现在众人面前。

“呀,华年你这是?!”周今画第一个开口,满眼惊讶。

沈华年一阵无语:不是您让我在祠堂罚跪的吗,现在倒问起为什么了。

“昨日没睡好,就成这样了。”沈华年皮笑肉不笑。

周今画心里打鼓,她什么时候不让她睡觉了?!明明时候沈华年自己犟着非要跪一晚啊!

雨声不绝,周今画虽然觉得沈华年就这么出来有些不合规矩,但碍于面子也没好再说什么。

“快,跟林家主母打声招呼。”周今画换了一副面孔,一脸笑容道。

沈华年朝着林家主母微微一笑,对面依然神色不悦,上下打量着沈华年,最后才勉强对着沈华年笑了笑。

沈华年被安排在了离周今画最近的位置落座。

安静了好一会儿,众人都没说话,时机恰到好处,沈华年便开口:“林太太,实不相瞒,我是来退婚的。”

周今画立马一个眼刀子飞了过去,沈华年装看不见,没有理会。

林家主母却来了兴趣:“哦?你们家说媒,要与我们成亲,倒是说说这退婚的理由是什么。”

沈华年语气依旧温柔委婉,看不出半点强硬的态度。

“我是个野惯了的,怕承担不起做妻的责任,林二少自幼天资聪慧,娶了我怕误终身。这高枝,华年攀不起。”

林家二少爷林明成,十二岁便中了秀才,是十里八乡响当当的头面人物,说出去没一个不夸的。

却只字不提那少爷是个常年的病秧子,整日咳个不停,虽不是什么大病,这么多年下来也费了些钱。

林家主母笑里藏刀:“既然小辈都这么说了,两个孩子之间的事我们也不好掺和。就算了吧。”

周今画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整个人脑子嗡嗡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缓了好半天,周今画才蹦出几个字:“这,婚姻之事,不可儿戏。华年!”

最后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语气有些急促,像是像让沈华年回心转意,乖乖嫁人。

沈华年却以极严肃的态度,对着在场的人敲了警钟,让人以后不要再莫名其妙给自己说亲。

“正是因为这事不可儿戏,我才要退婚。”

说罢,沈华年押了一口桌上的淡茶,任凭两人怎么猜想,随后才慢悠悠道。

“我知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做不得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辈子就这样了。但我想成为那一个不一样的。”

沈华年正色道。

“林家主母,母亲,二位不用再劝我了,这婚,结不成。”

话音刚落,外面又是一道闷雷闪过,雨越下越急,瓦檐滴落的水渐渐变成一道雨幕,将屋内与屋外隔绝。

周今画没有发言,倒是林家主母摆出了做长辈的谱,对着沈华年就是一阵训斥:“这世道真是变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做主,周太太,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这世道真是变了,我母亲教出什么样的女儿也由得您说三道四?”

沈华兴撑着把伞走进来,进屋将伞递给下人后,伞壁上挂着的水珠湿哒哒滴了一地。

“华年不嫁便不嫁,小橙。送客。”沈华兴态度强硬。

两人本就是孪生子,感情好得不得了,沈华兴最疼她妹妹。从小就剪不得妹妹受半点委屈,何况是连对方人都没见过就要嫁给他。

这事放沈华兴这儿也是坚决拒绝的。

“我…”

林家主母一时间哑口无言,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想起自己儿子少年成名却被退婚,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便回怼道:“我家儿子,十二岁便中了秀才,你们大可去整个上海看一看,有多少这样的?”

“你姑娘不愿意嫁,就一辈子寡着吧!”

沈华兴却在后面补了一句:“如今政/府早已停了考,你家儿子怕是这辈子都只能是个秀才了,想做状元,梦吧!”

林家主母气急,只是不理,撑起伞就气势汹汹地踏了人家门槛一遭,尽管再大的雨也没留在沈家。

这两年停了考,她儿子是考不了,那万一过两年又恢复了呢,她儿子不还可以是新科状元,帽插宫花游街,好不风光。

想到这儿,林家主母心里的气焰更甚,也更瞧不起沈家。

以后赶着上来嫁她儿子的人多了去了,沈家,得排队。林家主母一面想着,一面撑伞走得越来越快。

沈府里。

“小橙,回,回来吧,不用送了。”周今画歪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给自己胸口顺气一边说。

“你们俩是嫌你爹走得早,也想把我气过去陪他吗?!”

缓了好一会儿,周今画才开口。

沈华年赶紧又给周今画把空了的茶杯添满:“不是的母亲,我不想这么早嫁人,更何况那林明成是个病秧子,我更不想嫁了。”

周今画无奈叹气:“要是他真有恶疾,母亲怎么舍得让你嫁,那只是别人胡说的罢了。”

“母亲,华年不嫁就算了,我带她去念书。”

沈华兴这才开口。

周今画迟疑一阵:“她…从小到大都没出过远门,能行吗。”

沈华兴开口:“有我在,母亲,华年上学的事情有我打点。”

“可我怕她字也不认识几个,贸然出去,会很困难。”周今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

一直站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沈华年这时说话了:“母亲,没关系的,不认字我可以学,万事开头难嘛。”

沈华年一边给周今画捏着肩放松筋骨,一边道。

周今画无奈,答应下来,妥协道:“也好,华年多念些书,也好。”

雨渐渐变小,滴滴嗒嗒砸在屋檐上,惹得人心烦意乱。

接下来却一连好几日都是大太阳。

大雨冲刷走了沈华年被束缚的过往,远洋的轮渡将带着她去往一个未知的世界。

一个不用被束缚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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