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庭有枇杷树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夕阳在竭尽全力发挥着最后一点余温,却渐渐被银白色的月吞没。

当晚,付书同在自己住的寝室里点了盏灯。

手边压着的书籍有各式各样,他想从中找到最好,最适合沈华年的方法,却一连翻了好几册书,都觉得对沈华年不适用。

停下笔,付书同被满地银白吸引走了注意力。

失神片刻。

灯影在微风的剥蚀下跃动,外面的树影婆娑,夜晚寂静,一丝别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些树叶被风吹过的声音和些许空气里自带的白噪。

连鸟叫都没有。

过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付书同将桌面上最下面的那本书抽了出来,接着抽出一个笔记本,在上面抄着字。

他想先教她念古诗。

自古以来,蒙童自小便是三字经千字文不离手。

到现在虽需要再从头念三字经千字文,但必要的古诗还是得念。

和着诗一起学字,总好过单单每日对着一堆方块字发呆,不仅记不住,还没有画面感。

等以后沈华年字能认全了,能知道些知乎也者已焉哉的大概含义,付书同才会打算开始教她念文章。

诸如散文八大家,明朝散文家的文章。

因为开卷有益。

字要认全,每日上课的内容也得跟上。

这倒是个麻烦的问题。

但好在沈华年之前没学过,接受新东西的速度应该比较快。

想着她看不懂插图,付书同用笔重新画了一副,在上面标上汉字,方便到时候给她讲解。

虽然沈华年也不认识汉字。

但学久了,结合自己认的字,到时就能自己看图了。

付书同写得用心良苦,沈华年却学得十分痛苦。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

刚下课,同学们便鱼贯而出,一个个有说有笑地挎着包往外走,有的商量着休息要去哪儿玩,有的则商量晚饭吃什么。

唯独沈华年跟颗钉子似的坐在座位上,目光却四处张望,在寻找着某个人。

等到教室里的人群散尽,她才在课室的后面边看见了对着她笑的付书同。

人群褪去,没了往常的嘻嘻闹闹,竟让偌大的学校少了点人气。

“大小姐,今天学得怎么样?”付书同的问题里带着点故意的成分。

沈华年托着腮对着付书同道:“还能怎么样,当然还是听不懂。”

说完,沈华年眉眼里的光便暗淡下去,仿佛被什么琐事恼了神一般。

“来吧,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学了就能看懂了。”付书同看她有些丧气,安慰道。

沈华年的眼眸又亮晶晶的,好像会说话。

有的时候,情绪是会传染的,好情绪或坏情绪都能影响身边最近的人。

付书同也是被影响的一个。

他喜欢看她笑。

付书同从自己带来的布包里拿出了昨晚熬夜写的东西。

沈华年一看,很是惊奇,看了一张又一张。

随即沈华年又在付书同的众多笔迹中挑了一张。

“这个我认识,这个字念华。”

“还有这个,这个我也认识,这个字念年。”

沈华年见上面有的字自己认识,不免有些激动。

沈华年拿到的,正是李义山的诗。

锦瑟。

看到这里,沈华年恍惚间回忆起了什么,自顾自地对着付书同说起话来:“我小的时候,母亲告诉过我,我的名字是我父亲起的,好像就是李义山的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华年。”付书同念了一遍。

“这名字很好。”他说。

“我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我是我们这一辈里唯一的女子,得让我父亲给我起个最好的名字。”

说到这里,沈华年的声音里溢满了骄傲和高兴。

付书同笑了笑:“果然是大小姐,名字都是家里千挑万选的。看来你能来念书,和家里人的开明有很大关系。”

沈华年以前从未想过,自己能念书是家里人开明。

但被付书同这么提了一嘴,她现在才慢慢明白过来,他说得没错。

“开始吧,今天先教你个简单的。”付书同见沈华年开始走神,便提醒道。

沈华年回过神来。

“好。”

付书同今日挑的诗是陆游的 《临安春雨初霁》。

就像小的时候,沈华年依偎在周今画的怀里听她念童谣,周今画念一句,沈华年学一句。

虽然到现在几乎什么都忘了,但模模糊糊间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现在是付书同念一句,她跟着学一句。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

不教还不知道,沈华年记性是极好的,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字全会认了。

“学得很快,现在试着写一下。”

说完,付书同抽出了昨晚拆开笔画写的临摹帖。

“描红吗?”沈华年问。

付书同点头,但心里带着些许疑惑:“你见过这种帖子?”

“小的时候,我想找我哥哥去院子里踢毽子,但母亲不让,说哥哥有功课,然后我不信,就跑到我哥的房间里,然后就发现他在写字。那个帖子长得跟这个差不多。”沈华年回忆道。

说完,沈华年接过付书同的帖子,却见他紧接着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一张今天上课的时候,她见过的图。

上面是人体结构。

虽然沈华兴开放,沈华年受他影响,也很开放,但思想还没开放到这种程度。

“这…怎么赤身**的。”沈华年红了脸。

付书同也是学医的,只是比她大了两个级,见大小姐一脸囧态,笑出了声。

“果然是大小姐,要是想学医,那以后就要天天脸红咯。”

沈华年却不服,一直盯着那图看,脸却跟红热得能烧一壶开水。

“好了,看开点,这就是块肉,你把结构记住,以后学了医术,是要当大夫的。”付书同笑道。

还没等沈华年缓解过来,付书同就将刚才的描红帖夹进了沈华年的书里。

“这个描红帖你留着晚上回去写,现在先学新东西。时间才不会被耽搁。”

沈华年有些后悔了。

付书同就跟私塾里的先生一模一样,天天都要留功课,散学了都不能休息。

沈华年哀怨地看了付书同一眼。

“别这么看我,大小姐,有一种叫做考试的东西才最恼人,你应该这样哀怨地去看着考题。”付书同严肃道。

沈华年见求情没用,只好收回眼神,然后和付书同一起学人体结构。

一天下来,沈华年只觉得自己遭遇了知识的洗礼。

累个半死。

大小姐哪受过这种委屈啊。

沈华年还是觉得他哥哥上了这么多年学,熬过来还是不容易。

后面学人体结构的时候,沈华年的状态显然不如念诗的时候,集中注意力需要付书同一遍又一遍地提醒。

好在付书同对她是有十二分的耐心,尽管提醒了很多次,都没有生气,下一次仍旧轻声细语地提醒。

沈华年每日认字,不知不觉就持续了一个星期。

一周之后的某个日暮十分,沈华年从付“先生”的魔爪里解脱出来,获得了片刻的自由。

今日阴沉沉的,没见着太阳,只是光线一分又一分地暗淡下去,让人才有到黄昏了的感觉。

沈大小姐好不容易从付书同的手里获得自由,草草用过晚饭之后便想着早早躺在床上睡觉。

却在自己带回来的书里发现了付书同新留的描红帖。

沈大小姐在心里喊了一遍沈府的列祖列宗,求着他们救救自己。

但好像没用。

沈华年只得从硬板床上爬起来,坐到桌前,点着灯,开始描摹。

美和子在沈华年坐到桌前时打开了寝室的门。

看见沈华年坐在桌前忙碌,美和子不解,用标准的日本口音问道:“华同学在干什么呢?”

沈华年听见声音,回头。

放在桌案上的笔却打倒了墨汁,洇湿纸上的一大块,也糊了付书同的手写字,滴滴嗒嗒还顺着桌沿往下流。

“哎呀。”沈华年赶紧把笔搁在了笔架上,拿出绢子擦着。

到底还是头一次用笔,连姿势都不太熟练,更别说是正确的放笔方法了。

这是付书同这位“先生”唯一不称职的地方。

美和子也赶紧帮着沈华年收拾桌上浸上的墨汁。

“对不起,对不起,华,我不是故意的。”美和子不停道歉。

似乎是读懂了美和子的神色,沈华年极力表现出一副没关系的表情。

“没关系的。”沈华年还是说了出来,尽管对方听不懂。

收拾好墨汁,沈华年继续埋头写字,但回头一翻看,要描红的字全部都被糊住了。

“这下该怎么跟他说啊。”沈华年心里苦恼。

沈华年正犯愁,却发现美和子用很不标准的中文冒了几个字:“这个,我有。”

沈华年满脑袋的问号。

“真的吗?”

美和子显然读懂了沈华年写满问号的表情,笑了笑,随后从自己的包里拿了一本国文描红帖出来,递给了沈华年。

脸上的表情沈华年能看懂:先用我的吧。

但沈华年还是很好奇,很想问问她学日本文学的也需要学中文吗。

可惜现在她们还无法交流。

唯一只能靠表情。

算了,刚升腾起的念头被沈华年打灭。

以后再问也不迟。

沈华年接过美和子的描红本,很快又在桌前专心下来,就着灯光一笔一笔描着。

她想学得快一点,想要早点学出名堂。

趁着描字的功夫,沈华年又把今日学的字认了几遍,直到自己不会忘了,才放下心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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