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晓月3

“那么——开始吧。”

“…好。”

…杨桃上神,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了…轩佑,林儿…我不能再逃避了。如果说《金错刀行》的现世是天意而为,那我更不能逆来顺受,任其发展。

就像数百年前那样。

公元1351年·冬

“那年我七岁,他八岁,我们相识于秦岭的山中。

“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不识字,也没有机会出去。每天除了放牛放羊就是上山种地,我的生活和山里的草木一样,被禁锢在一片小小的天地。

“那时我在山里遇见了他,我很自以为是地觉得他会和我一样,他化名江枫,和我一起放牛,教我识字,给我讲外面的新鲜事,我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有件事我印象特别深,他问我姓甚名谁,”说到这里,韩川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仿佛陶醉在一段令人无比享受的回忆,“他就说‘人哪有无名无姓的?要不然我给你取一个?’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正儿八经的说要给我取名,别提有多新鲜了。”

“秦岭深处有一条河叫潼川,发源于太白山,据说下游会汇进淮河,那时我们常说顺着淮河的流向走,一定能走出秦岭。他于是给我取了个名字,川潼。他说潼川是秦岭的孩子,早晚要走出秦岭,我和潼川一样,也是秦岭的孩子。

“但是他的娘亲在听说这件事后很不高兴,甚至把他揍了一顿,我当时还笑话他鼻青脸肿的,现在想来,呵,他这顿揍居然是替我挨的。”

轩佑默默地听着韩川用平缓的语调讲述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有些话不止是对轩佑说的,更是替曾经的他们缅怀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一开始只有我们两个人,后来加进来了同是放牛娃的月落,隐世员外家的庶子陆书鹤还有将军的女儿刘素莹。我们五个人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

“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我们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在这青山秀水之间,能勉强维持生计已经足够了,我有亲人,有朋友,不用担心外面的险恶,就一直在这里快乐地生活,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其实月落这名字也是他取的,月落日升,月亮落下的时候,太阳就该出来了。月落,江枫,君乃林间月,吾为山上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从那时起韩川就有点羡慕月落的意味,比如他会幻想自己如果是个女孩,江枫会不会更喜欢和他玩。看到江枫和月落坐在草地上有说有笑,他会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莫名地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总之就是不开心,也不想靠近他们俩…

“后来我明白了,其实从在秦岭深山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他了…否则也不会在他离开的时候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

讲到这里,韩川心中已经释然了,果然,有的话讲出来总比憋在心里舒服。

“你知道吗?在三界交汇的开合处有一个神秘的地方叫做听雨轩,每逢天阴雨湿,有缘人会顺着凭空出现的通道找到听雨轩的入口,在这里时间几乎是静止的,而听雨轩的上神会给每个有缘人一个自由选择命运的机会。

“在离开听雨轩后,当事人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但命运会向着他选择的方向改变。”

韩川心中浮现出杨桃和那个瘦弱孩子的身影,杨桃的一颦一笑都历历在目。

“他进入听雨轩的时候还不满十岁,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居然做出了完全违背他本心的抉择。”

“不,那就是他的本心。”韩川马上改口,“他在听雨轩看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不用继承父亲留给他的烂摊子,不用当什么傀儡小明王,不用被朱元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用抱着传国玉玺跳进长江!”

“呼——”韩川一口气说完时,眼圈已经变红了,“这才是该属于他的生活。”

“他本来有机会做回常人,只要…”韩川纠结地比划着,“只要他告诉上神,上神就会满足他的…他没有说…他半个不字也没有说!”

“在他死后的几十年里我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他才十来岁,为什么放弃自由甘愿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韩川望向窗户上的自己,“后来我想明白了,那个乱世需要一个能把人心聚拢起来的人,他是宋太祖的后人,是教主韩山童的儿子,这就足够了。”

“元末乱世之中,人心如一盘散沙,各路豪杰都急于证明自己师出有名,百姓也希望在动荡的时局中有所期望。或许这就是他坚持留下来的理由吧。等到所有人都不再需要他时,他投进江了却此生,无牵无挂。

“他是无牵无挂的走了,我苟活在世上找了他几百年,我对他的喜欢从来不敢说出口,即便过去了几百年,面对着他的转世,我也还是开不了口…”韩川自嘲地笑笑,“这就是我要给你讲的故事。我说完了。”

轩佑本想摆出一副满不注意的冷面孔,听过韩川此肺腑之言却又于心不忍了,他读过那么多书,知晓其中利害,因而在韩川讲出林儿放弃自由时就已经彻底明白对方的良苦用心了。

“我明白,他这么做是对的。”轩佑尽量减少带感**彩的词汇。“但你要知道,无论他是韩林儿还是江枫,他都已经死了,你有再多的执念也没用。”

“是啊,上神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无论我相不相信,我们俩的缘分都仅限于朋友,哪怕过去十生十世,他也不可能对我动情。”

韩川隐去了他和杨桃的灵魂契约,轩佑这辈子已经背负的够多了,韩川不想他再为自己背上沉沉的包袱。如果不是杨桃说轩佑这一世的劫数之大,韩川甚至愿意一辈子默默地守在他身边,看着他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去插手他的生活。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算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轩佑毫不客气地问。

该怎么对他解释呢?太玄幻了…总不能说是他预感大事不妙吧…

“轩佑,我现在没法给你解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今天必须说这些。”

轩佑身上即将发生的事不仅会影响到他自己,更会波及到许多人——甚至神界,杨桃和听雨轩。杨桃自然是从浮生镜中看到这些的,可杨桃毕竟属于神界,不能将浮生镜中有关未来的事告诉旁人,另外,杨桃身上带着罪,身边又有魏凌霄的监视,没办法随便离开听雨轩。所以他成了听雨轩沟通凡间的唯一途径。杨桃多次暗示他轩佑这一世会牵扯到很多人,同时又一反常态地逼迫他在轩佑面前诉说心意,恐怕就是因为只有他这样做才有可能改变事件的发展方向,阻止劫数的发生。

这是韩川反复咀嚼杨桃的话后才想明白的。

“轩佑,你现在肯定会像当年的我一样不理解,但你相信我,我今天说的没有一句是在骗你!”

“……”

“轩哥!给你送伞来了,电话怎么…”

教室里的两人面色凝重,轩佑一脸厌烦地锁着眉,韩川红着眼眶,两人不约而同地盯着这位不知好歹的闯入者。

“轩哥,一会有班会,别忘记参加啊。”左蓝一做了个这返回去的假动作,乔装戏谑的笑容定在脸上。

“蓝一。是我叫他来的。”韩川颇有几分无奈。怎么哪哪儿都有这小子啊…

“韩教授啊,”左蓝一摸摸鼻子,世故的自然天,“轩佑比较好学,您看都这个点儿了还缠着您,真给您添麻烦了!”

韩川点头笑了笑,神情有些不自在,“没事,无碍。”

韩川对左蓝一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如果说以前听不惯左蓝一狡黠世故的说话方式有些吹毛求疵,那么现在可算是有了正二八经的理由了——这小子他的书!

“哎呦,韩教授,这不是我朋友送我的书嘛,怎么在您这儿?”

嗯?他在撒谎。

韩川一下子警觉起来,这本《金错刀行》是他亲眼看着左蓝一丢进湖里的,现在居然…

“我们俩吧开了个小玩笑,”左蓝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我给人家的书丢湖里去了…韩教授您出去可别说我小心眼啊。”

真是谎话连篇,信手拈来。头一次见有人连撒谎都没有瓶颈期的。

左蓝一十句话里八句都是假的。即便轩佑不知道这本书的来历,听见左蓝一如此讲话的语气,八成又在撒谎。

“你们聊,我去趟卫生间。”跑路了,让这俩人聊去吧。

“那行,我俩先走一步,书送你了,韩老师回见!”

左蓝一笑眯眯地拉过澹台轩佑,“走了!”

“……”

“我去屙尿你也跟着?班长的癖好真变态啊。”

“这不怕你再逃班会嘛…韩老师拜拜啊!”

轩佑的这个朋友有点意思啊…

……

“秦安市气象台今日发布暴雨红色预警,预计未来两小时,盘城区降水量将达到10mm,局部地区…”

“这好好的天儿突然刮风下雨的,不知道哪位道友在渡劫…”张云烟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近日,考古学家唐青山在考察扬州古运河时意外发现一枚玉玺,经专家鉴定,该玉玺为韩宋政权…”

“没意思啊…”张云烟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半瘫在沙发上,雨天没法出工,出不了工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交不了房租,交不了房租就会被撵出去…

唉,说多了都是泪。

不过话说回来,张云烟虽有一百多岁的年龄摆在这儿,思想却一点都不老。

如果现在有份给富婆当小白脸儿的活,张道长绝对屁颠屁颠的去。没办法呀,为钱所迫。

诶,不对啊,唐青山和那个小姑娘…

张云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掏出记事本翻到记录秦晓月生辰八字的那一页,上午还是一片死气,如今却变成了天泽履卦,凶中带吉,有惊无险。

难道上午算错了?不可能啊。怎么会!

外面凭空打了一道闪电,刹那之间,亮如白昼。黑云翻滚下,张云烟只觉地面剧烈摇晃,握紧笔记本的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拘灵瓶!张妄言的拘灵瓶!

张云烟匍匐着身体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想要护住张妄言的拘灵瓶,可惜他的手还是晚了一步,拘灵瓶猛烈摇晃着,在他面前化为了齑粉。

“不!不要!”

张云烟撕心裂肺的呼喊,身体陡然向后倒去,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有人走过来了,那人他几十年前见过,胡子拉碴,蓬头垢面,是望月桥上的张妄言!

“我都把寿元渡给你了,你怎么还不放过我?!我只求一死,你为什么不能满足我?!下地狱吧,张云烟!下地狱吧!”

“呼…呼…”刀子即将插进胸膛的那一刻,张云烟自梦中惊醒,他倒在地上,手里仍旧半握着那个记事本,外面还在下雨,张云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后背已经湿透了,所幸拘灵瓶还在,没有任何被破坏掉的痕迹。

刚才是梦吗?

张云烟审视着秦晓月的生辰八字。

如果是梦的话,我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

现在给张云烟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再算一遍秦晓月的八字了。

……

“今天这天气最适合睡觉了!真可怜啊,社畜既没钱还落不着睡觉。”韩江枫隔窗观雨,由衷感叹。

“听说晚上有暴雨,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韩江枫十分中二地做了个“冲啊”的动作,做完后发现副院长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小陈,你这徒弟挺活泼呀。”

“年轻人嘛,活泼点总比死气沉沉的好。”陈九歌噼里啪啦地敲着字,最后飞快地在电脑屏幕上打了一个句号。

“OK,副院长我先走了。”穿外套、背挎包,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给副院长看得呆在原地——这也忒麻利了。

“诶等等…你怎么也走了?”

“哦,我今天休班,来跟陈医生学习的,嘿嘿。”韩江枫打了个哈哈,心安理得的绕过副院长。

“这年轻人,一个个的连点进取心都没有…”副院长回过头来吐槽的时候,俩人已经跑没影了。

“老大,你这套下班跑路的动作太帅了,你是怎么做到有如此之快的?”

陈九歌一本正经,“你先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到点直接拎包走人。”

“这法子六啊,明天我也试试,真烦副院长那个老阴阳人…”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凌空劈下,直指二人的方向,韩江枫眼疾手快,想提醒陈九歌时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老大小心!”

韩江枫用力推了陈九歌一把,本以为会像电影桥段里那样,陈九歌获救而他被闪电击中,结果…

陈九歌纹丝不动,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澈澈你推我干什么?”

“哈?啊?怎么回事?”

陈九歌也觉得奇怪。只不过他和韩江枫经历的不一样,从县医院到停车场不过几十米路程,陈九歌却觉得时间过去了好久,具体有多久他说不清,但一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刚才有道闪电要劈下来了,那么大一道闪电…”难道真的看花眼了?韩江枫使劲晃晃脑袋。下雨不要紧,就怕雨进了脑袋里。

……

“蓝哥,今晚上的班会开不成了吧,要不干脆取消得了,你看外面这雨下的…”宋飞镜喋喋不休地埋怨。

“等通知吧。”

左蓝一焦灼地打开手机,从半个小时前就有人在班干部群里问班会到底还开不开,绿茶姐的状态一直显示在线,到现在都没有回应。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手机的原因,五号楼向来信号不太好,收不到信息也是情有可原。

“班长,看什么好东西呢,看得血脉喷张的。”轩佑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左蓝一聚精会神地刷着手机,鼻血都要滴到屏幕上了也毫不在意。

“嗯?”左蓝一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只是稍微抹了一下,手掌已被鲜血染红,可是刚才——为什么一点察觉都没有!

“轩佑,你先回去,我处理一下。”

在轩佑面前表现出失态的一面比杀了他还难受。

“行,走了。”

轩佑嘴上答应着,听到洗手间流水的声音后又返了回来,找了个左蓝一注意不到的地方站着。

冲不净…根本冲不净…甚至连眼睛和皮肤都在往外渗血,当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时,根本无法相信镜中这张狰狞可怖的脸曾经有多么令他引以为傲。

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要死了么…

外面电闪雷鸣,狂风刮倒半开着的玻璃窗,旋转着砸向盥洗池旁的左蓝一。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左蓝一终于反应过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深陷幻境当中,之所以感受不到疼是因为这一切本就是假的!所有都是错觉!

还差几厘米就要砸向他的窗户竟朝相反方向归位,盥洗池的血迹飞快地消失,镜子里的他迅速变化着,当他意识到身处幻境后,幻境轻而易举地便被他击破。

左蓝一“噗”地吐出一口血,体力不支地瘫坐在地,喉咙里又腥又咸。

这次应该是真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

受极端天气影响,原定于今日下午五点的班会暂时取消,具体时间另行通知,望各位班干部及时传达信息。

这条消息是十分钟之前发的,就在宋飞镜刚刚打完电话后不久。既然和宋飞镜的通话记录还在,那么被拖入幻境应该是在“轩佑”出现后才发生的。

左蓝一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轩佑和他是同时离开教室的不假,可出来后轩佑便和他分开了,两人各走各的,他为什么要到卫生间门口等轩佑?

所以从教室出来后他的行动就受到了某种东西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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