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姜晖3

“你?”张云烟一副“你也要算”的表情。

“对啊,道长您都给他们算了,唯独落下了我。”无论在什么时候,左蓝一的笑都是非常好看的,眉宇间极为动人,笑意最为干净,观者如沐春风。

“你呀,你有天乙贵人之命,无忧无虑,吃穿不愁,贫道我不用算。”

呵。天乙贵人?鬼扯呢。

“道长没有看我的生辰八字,如何知道我是天乙贵人呢?”

许是和轩佑认识的时间长了,有时候左蓝一也会忍不住当面拆穿那些骗人把戏。

“天机不可泄露~”

“嗯?真的?”

“小子,贫道还会骗你不成?来来来,我说一句话你就明白了。”

张云烟神秘兮兮地将身体凑上前,扇子在左蓝一身前点了点,“比起担心别人,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担心别人?是在说轩佑吗?左蓝一短暂地怔住了几秒,明明这句话也可能是对方瞎编出来唬人的,为什么…

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会立刻就想到轩佑。

“没错,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可是道长,我刚才想的是您啊。”

左蓝一故意说。

“罢了罢了,”张云烟摆摆手,嘴角却微微上扬,语气颇有些无奈道,“你这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不信就算了。”

出于礼貌,左蓝一点头“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求签算命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左蓝一只觉得那三个讨论了一路的家伙被骗得有点可怜,如果张云烟这样也叫算命,那他完全可以在旁边摆个摊子,谁生意好还不一定呢!

有人愿打,自有人愿挨,何必去管他们?

“呆子,给我看看你那姻缘绳!”

左蓝一瞅着秦晓月如获至宝的样子,好奇道。

“呐,”秦晓月小心地用手指捏着,这可是她花了一个星期生活费求来的,珍贵的很,要是被某人贱不拉几的弄坏就完了。

“这根细的你拿着,粗的给轩佑?”

“你听了些什么啊!粗的系在轩佑床腿上。”

“哦哦,”左蓝一故作思考,灵机一动道,“哦——说白了你得拜托我啊。”

“什么拜托你,我找宋飞镜不行吗!”

“我?”宋飞镜刚想说他和轩佑不熟,可毕竟在一个宿舍住着,多少有些开不了口。

韩江枫心直口快道,“害,哥给你看着,他俩要是敢捣乱我第一个揍他们!”

韩江枫同样花大价钱求来一个转运项链,红绳串着金灿灿的珠子,不知道什么材质。

大学生的钱最好赚,只要照本宣科的一顿忽悠,妥妥的赢麻。

这天云游道士的摊子两点多就收了,衣服一换,眼镜一摘,走在街上没人能认得出来。

左蓝一再次从梦中惊醒了。与此同时,他注意到澹台轩佑正在阴瘆瘆地盯着他。

确切地说,是盯着他身后的宿舍门。

“咣当——咣当——咣当——”

敲门不可怕,可怕的是有规律的敲门声。

澹台轩佑十分敏捷地翻身下床,他是不怕鬼神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鬼能作怪他也不至于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左蓝一的大脑瞬间清醒了。

牵动他神经的不是没来由的敲门声,而是走近宿舍门的轩佑。

他下意识地想让轩佑别过去,可惜嘴像被缝住了似的,根本开不了口,平躺在床上,他再一次看见屋顶上漆黑的人形剪影,发型、身材、动作都能看清,可就是看不清五官!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东西了,这个东西从四五年之前就伴随着他,在无形之中左右他的想法,支配他的意识。

左蓝一有种想直接把轩佑拽回来的冲动,这种冲动非常强烈,根本没有办法克制,模糊的黑色人影闪动了几下,他瞬间恢复了身体控制权。

“轩佑!”左蓝一喊道。“站住!”

轩佑甚至连头也不回。

对于面前这扇门,澹台轩佑从来没有犹豫过,一如他总在寻求死亡的道路上探索。

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在没有痛苦的条件下死去,他定会欣然接受。

自己犯下的罪孽已经太多了啊…

“澹台轩佑!你快点回来。

宋飞镜好像不行了!”

出此下策纯属无奈。

“怎么了?”

轩佑冷声。

有的人一心寻死,却总会为别人而停下脚步。

左蓝一常想,如果哪天轩佑遇见了那个值得驻足一生的人,不再浑浑噩噩地活着,该有多好。他不奢望改变轩佑的人是他,只希望在有限的生命里看轩佑活着,无忧无虑地活着。

“刚在门响的时候他一直在哆嗦,很奇怪,我形容不好,你赶紧上来看看。”左蓝一添油加醋说。

轩佑这家伙虽然看上去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其实也只是外冷内热,旁人被他那毒舌劝退,谁还有闲心揣测他的性格?

趁着这个空当,左蓝一起身下床,挡在过道处,这个举动十分刻意,牵扯着一些个人恩怨。

“你还想做什么?”

这个“还”字用得十分有心,算是彻底表明自己已经看透了左蓝一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外面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我不希望你出事。”左蓝一说。“我们应付不来。”

澹台轩佑目光冷漠,唇齿间多了几分凉薄,“班长,姜晖最信任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对得起他吗?”

这些天为了平息姜晖的事,学校没少出钱封口,可依旧躲不及媒体的嘴,他既是班长又是姜晖的舍友,难免要出镜作证,媒体要的是流量,学校要的是声誉,左蓝一清楚应该怎么说,因而他的回答令双方都很满意,这就足够了。

不过轩佑指的并非这件事,而是指左蓝一为了追名逐利把姜晖的名字从竞赛获奖名单中划掉。

当初筹集经费的时候,队长告诉姜晖,只要他承担队伍活动费用,就不用他再干其他活儿了。姜晖生性木讷老实,听队长的话拿出他攒了大半年的3000块钱,殊不知完成项目只用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钱全被队长送进了导师口袋里。

导师得了好处,自然认真关照他们的项目,项目得奖以后按比例加综测分,队伍人越多分摊到每个人的加分就越少,再者姜晖本就存在感低,有他没他都不会有人在意,队长索性把排在末位的他划掉了,骗他说导师忘记上报了。

后来队长凭着察言观色的能力一跃成为导师青睐的对象,并在导师的推荐下成为了他们班的班长。而姜晖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自始至终都认为班长是这个学校唯一对他好的人。

左蓝一从开始接触姜晖就是有目的的,姜晖性格孤僻,怯懦胆小,因而非常渴望友情。在一些心有所图者看来,这样的他如同一块待宰羔羊,可以随意处置、摆布,甚至成为他们交际的工具。

这件事只有左蓝一最清楚,可能连导师都不知道其中的具体运作。轩佑只看到了结果,无论左蓝一怎样辩解,结果都放在那里,姜晖的名字就是从公示名单上消失了。

“明天我给你说清楚,行吗?”

左蓝一很早就知道,但凡那个黑色剪影出现,就准没什么好事,他不想冒这个险。

不,是不想轩佑陷入危险境地。

“空口无凭,我只信我看到的。”

真的有必要每次都针锋相对吗?

敲门声停止了。

走廊上的感应灯突然亮了,炽热的光穿透缝隙,衬得房间更加黑暗了,无数斑斓的光点打在他们脸上,细密而拥挤,刺穿着他们的皮肤。

左蓝一分明感受到身体在被什么东西撕扯,一股力量在往外拽,一股力量又在拼命抵挡。

“澹台轩佑!”

轩佑显然没有这么痛苦,而那个拉扯轩佑的力量也只需像一只牵着孩童的手,稍作引导,便能引诱他走出这间屋子。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左蓝一清楚听见这样的声音。

“那我属于哪里?”他下意识地问。

“…算了,还是我来吧。”那个声音又说。

紧接着,向内拖拽的力量骤然消失,左蓝一只觉得有一团黑气被他吞进身体里,嗓子、食道、胸膛…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动作不受控制,脑袋后倾,嘴巴被强制掰开,冰冷刺骨的寒气犹如水银般坠入血液,突然间,在指尖不听使唤的刹那,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的变化实在太快了,快到轩佑根本来不及对面前景象作出反应。

这是什么地方?

或者说——是谁制造的幻境?

轩佑清晰记得,他和左蓝一受到一股力量吸引,然后莫名其妙地进到一个空间。

“这是姜晖的识海,简单点说,就是姜晖生前的执念。”

轩佑凝视着缓步走来的人,他和左蓝一长相无异,举手投足皆无可挑剔。

可他一定不是左蓝一。

左蓝一…他的气质不是这样。

“识海?”轩佑抬头望向所谓的天空:夜色之下繁星点点,虽无月光,但星星很亮、很亮。

星空之下是一片高耸的建筑物,层层的教学楼堆叠在一起,越垒越高。轩佑抬起脚,鞋底沾上黏黏糊糊的红色液体,没有味道,却又很难闻。

“他把我们拉进来肯定是有原因的,走,进去看看吧。”左蓝一皱眉,有些轻佻地“呵”了一声,“话说你不也一直想知道他自杀的原因吗?也正好如你所愿。”

轩佑向来疑心颇重,这个人以左蓝一的面孔突然出现,尚且分不清是敌是友,不能立刻戳穿,而姜晖死亡的真正原因也一直是他所渴望寻找的,如果能在识海里办成这件事并且全身而退,那将是一件非常成功的事。

轩佑喜欢富有挑战性的任务,每当他全身心投入一场艰巨而危险的任务时,他会感到身心愉悦,暂得于己,快然自足。这种快感通常不会持续太久,伴随着时间,等待他的依旧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与无力。

“去,把那扇门退开。”左蓝一命令。

“你打不开?”

“叫你去你就去啊!我当然打不开,”左蓝一不耐烦地笑了笑,眉毛向上扬起,毫不遮掩其锋芒,他的面孔本就生得俊雅脱俗,即使现在的气质变了,魄力依旧不减。

轩佑将心中的鄙夷按捺下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耐着性子过去开门。

对方话的唯一作用就是使得他在轩佑面前暴露更多信息,当然,包括他根本就不是左蓝一这件事实。

“看看吧,姜晖的内心世界!”他双臂交叉在胸前,像个出来度假的游客。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惊叹与恐惧。

姜晖,一个被欺负、被淡忘的的人,形如空气,没有人会在意他,他或者还是死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半分影响。

他的内心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轩佑从来都很回避心理研究,那些尘封的过往,他半点都不愿去想,他讳疾忌医,死守着心中的方寸天地,明明每次记起都是一种折磨,却偏偏忘不掉。

姜晖的内心世界吗?

大抵是在深夜,“卷王”楼灯火通明,站在这栋楼下面能明确感受到呼吸的声音——并不能确定是什么在呼吸,瞳孔消失的人们在课桌上缓慢爬行,如丝如线的血管黏连在半空中,将里面的人缠绕包裹。

灯火如昼。夜色之中,寂静无声。连爬行时指甲摩擦地面的声音都难以听见,在这种死了一样的静谧当中,负面情绪最易催生。

“看来这小子受了挺大的委屈嘛,”左蓝一由衷地感叹,“这样的识海,啧啧啧…不常见。”

“你站过去,站远一些,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左蓝一指着“卷王楼”正对的广场,语气中带着命令意味,“快去。”

卷王楼的对面是一个十分空旷的广场,死角分别有四盏灯,灯光只能照亮灯下小小的区域,昏暗,融合。你会觉得本该如此,既不突兀,又不刺眼。而在姜晖的识海当中,四周出奇的亮和热,巨大的光团笼罩一片夜空,胜似从天而降的囚笼。

“你听不见?”轩佑反问,事实上他已经能猜出对方立场了。

“我当然听不见。”左蓝一不怒反笑,“他们怕我,怎么可能让我听到?”

轩佑懒得问他为什么,对于这种说话喜欢拐弯抹角的人,顺着他的话锋无疑是在浪费时间。

“左蓝一呢?”

“嗯?”对于占据左蓝一的身体,他并不打算向轩佑隐瞒,“我不能由他跟着你胡闹,得及时止损不是?”

“你说他好好一个天乙贵人的命,多难得啊,我怎么忍心看他再被你糟践?快去听吧,晚了可就听不到喽!”

眼前这个“人”或许从来都跟着左蓝一,跟着他很久很久了。想到左蓝一种种难以用寻常逻辑解释的行为,譬如预知危险、阻拦他和姜晖的魂魄接触,左蓝一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吧!而他却选择了隐瞒。

“既然你不是左蓝一,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或许是为了让轩佑快点去听魂魄们的对话,他不假思索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左涪卿。”

“你一直都在催我去那儿听,”轩佑顿了一下,“如果我不去呢?”

“我现在觉得姜晖的识海挺不错的,”轩佑环视四周,说,“你不是左蓝一,并且无缘无故占据了他的身体,我更没有理由救你。”

左涪卿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不光你出不去,左蓝一也会被你牵连死。”左涪卿一针见血道。

对于姜晖来说,左蓝一也许并不无辜。

可对于轩佑而言,左蓝一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不止左蓝一,还有姜晖、高二宿舍、田晶晶,他的父母,他们都是无辜的。

有那么一瞬间,一段段残缺不全的记忆生硬地挤进他的脑海里,他清楚地回忆起他们的样子——确切的讲,是他们死时的样子,惊恐、无助、绝望的表情定格在他们脸上,成为轩佑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拼命地把自己孤立出去,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而命运仿佛同他开了个玩笑,明明已经够冷漠绝情了,仍有人向他靠拢,撵都撵不走。

“我帮你听,你救左蓝一。”

“其实能救左蓝一的只有你自己,就你这个命格吧,谁跟着你谁倒霉。”左涪卿突然变得不那么着急了,皱起眉毛,言语间多少带了几分酸酸的滋味,“他已经够不容易了,你要是想让他多活两天就想办法疏远他,让他离开你,不要让他再受到你的牵连,听见了吗?”

轩佑没有理会左涪卿,径直走向广场。

事实上,轩佑已经在疏远身边的人了,他身边的人,也不只有左蓝一。

左涪卿站在四五米开外,没有跟过来。距离左涪卿愈远,嘈杂的声音就愈是真切。当轩佑沉下心去听时,这些声音变成了血肉相撞的黏连声,如同有人在空气中挤压、抓挠,粗鲁地编织出一张“肉网”。这种撕扯皮肉的声音冲击着轩佑的耳鼓膜,令他几乎控制不住用手捶自己的耳朵,他挥起胳膊砸向空气,密集嘈杂的声音依旧存在。

“听到什么了?”随着左涪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诡异嘈杂的声音溜得一干二净,它们仿佛真的惧怕左涪卿,不等他完全靠近,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痛苦的声音。”轩佑简单概括。

“说人话。还有呢?”

轩佑刚从令他窒息的环境中挣脱出来,身心俱疲。

“没有。”轩佑说完,看到左涪卿依旧站在一旁审视着他,于是补充说,“像是血肉撕扯,我听不清。”

左涪卿黑着脸,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轩佑留。

“把门打开,我要进去。”

姜晖无比阴沉的识海,究竟想表达些什么呢?

轩佑熟练地推开“卷王楼”的门,“卷王楼”本该叫做一号楼,以前是医学院的教学楼,医学院停招后来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少,由于安静,考研考证的学生聚集在此,有人贪图方便甚至会在一号楼通宵。

轩佑他们的宿舍楼正好在一号楼对面,每次晚上洗漱时总能看到对面一排排亮灯的教室,隔壁宿舍会在每天下午五点前集体离开,然后在十点四十五熄灯前后回来,他们的去向也是一号楼。

“这不卷王楼嘛,姜晖是个书呆子啊?”左涪卿皱眉,侧目,“不然为什么会对卷王楼有这么深的执念呢?”

卷王楼…一号楼…轩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这是非常隐晦的秘密,隐晦到除了姜晖以外只有他知道——或许还有左蓝一。

“去四楼。”

两年前

“你就这么喜欢一号楼?”

“因为一号楼有一种味道,我叫它年代的味道。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有这么一栋楼,它叫惟真楼,就在教学楼对面。压力大的时候我就喜欢去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惟真楼就像有生命一样,我只有在那里才会安心。我可以把想说的话讲给它听,它也不用刻意回应我,我能听得到。可能…真的很奇怪。后来我毕业了,惟真楼也拆了。

“我想,等到了大三大四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坐在一号楼走廊里学习吧,我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真好…

“轩佑,你看这个学校的校训里也有‘惟真’两个字,是不是很巧?

“我曾经给惟真楼写过一篇文章,晚自习偷偷写的,后来拿给语文老师看,我以为她会认真点评我的文笔,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说惟真楼就该被拆!我一气之下把那篇文章撕了,扔在她桌子上,最后还是捡回来一点一点拼完了…这是我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失控…”

……

落日的余光里,姜晖绊绊磕磕地讲述了他和惟真的故事。

这些话——除了姜晖,知道的也只有轩佑了。

“一号楼永远也代替不了惟真楼。你真的希望自己的灵魂在此处安息吗?”轩佑站在走廊尽头,面对着黑幽幽的空气,说,“你害怕一号楼的学生,因为你根本卷不过他们,这种压抑的环境你根本就不喜欢。”

“惟真楼能在你接近崩溃的情况下给你最大程度的安慰,帮助你对抗焦虑,而一号楼只会让你更烦躁。为什么非要将这两者相提并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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