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常氏时,刘时安只觉她容貌甚好。这般身段,倒看不出是已经生养过的。
常氏见了刘时安,登时便觉她容貌与自己相比略微逊色几分,且论家世,明明都是商贾出身,凭什么这主母之位她做的自己就做不得?
她绞着手里的帕子,一时间怨妒之情到了极点。
稍待,刘时安微微皱眉去看身边的李妈妈,李妈妈会意又向常氏身边的宝莲女使睇了一眼,常氏这才悠悠俯身。
“妾,见过主母。”
常氏睨了刘时安一眼,原以为李妈妈手里的那盏茶是递给自己的,哪知道刘时安悠悠品了起来,分明是故意刁难。
约摸着大概半盏茶的时辰,刘时安放下茶碗,看了看跪着的常氏,后又从发间拆下一支银色的步摇给她,“既你叫我一声主母,那我们日后便也是一同侍候夫君的姐妹了,这步摇乃是我及笄时母亲与我添的礼,如今便送你吧。”
常氏原也是商贾出身,只不过父亲一时糊涂,染上了赌瘾,不出一年便将家底输了个精光。无奈幼弟年幼,常父只得把她卖进大户人家做妾,换些银钱,安度余生。
这步摇虽好,但常氏也是断然瞧不上的,更何况还是主母给出来的东西。
女使宝莲也看破了她的心思,忙伸手去接李妈妈手里的步摇,常氏便也俯身道谢。
——
四五个女使围着沈惟熙回来,正要过往瑞雪阁区的垂花门时,沈惟熙见常姨娘气冲冲的从里头出来便摆手让女使们都躲到后头去,小心别叫人瞧见。
常姨娘拿着刘时安刚送她的那根钗,打量了半天,又小性起来,噘嘴跺脚拿旁边的园子出气,又实在气不过便将钗子丢到了旁边的草里。
“任凭什么好东西,二爷都是先紧着我的,用的着你来充掌柜。”
女使宝莲险些急出一头冷汗,忙去将发钗拾回来,用帕子抚去上头的鲜土,奉还给常姨娘,“姨娘快好好收了罢,这里是在瑞雪阁可不是咱们自己的园子,要是传到主母耳朵里,怕是要治罪的呀。”
常氏气的胸膛一鼓一鼓的,大步流星的在前头走,可自己也是的确不想再瞧见这物件,随口道,“这钗子便赏你了,明儿你便拿它换些银钱,给你老子娘贴补些吃药钱。”
沈惟熙见她往这头来,便带着女使们往旁边的角门躲了躲,待人都走没影儿了,她才探出头来。
没走出几步,便见李妈妈从屋子里头出来。李妈妈也算沈惟熙的半个奶母,大夫人怕刘时安初为人母,照顾不好她,特遣了李妈妈来侍候。
再走近些,沈惟熙便见李妈妈的额头蒙了一层细汗,脸上的皱纹都拧在了一起,“哎呦,我的姑娘,你这是到哪儿去了啊。”
李妈妈掸去她身上粘的泥土,又束手无策的瞧着今早刚给她梳的头发,轻拍着她的屁股,“熙姐儿啊,咱们既已回了沈府,万不可再像以前一样耍玩了。”
沈惟熙瘪了瘪嘴,低头嗯了声,由李妈妈牵着回了屋子。
丫鬟挑开帘子后,沈惟熙瞥见了里间已摆好了早膳。又见刘时安端坐在方椅上,她这才暗叫不好。
进门后,沈惟熙忙弯下身子,向她认错,“二太太,惟熙错了,下次绝对不会乱跑了。”
这话说的干脆利落,把事情都交代了个清楚,一时间倒叫刘时安拿不准分寸。
毕竟是人家的后娘,若是责骂了倒落了个苛待的名声,若是不加管束,她也怕沈惟熙闯出祸事。
“罢了。”她悠悠的叹了口气,“你知道错了便好,过来和娘一起用早膳吧。”
今日早膳,刘时安只让厨房备了鸡汁羮,肉松咸花卷,红糖糍粑,再配上红稻米粥和两碟子咸菜。
原本厨房还备下了炭烤乳猪蹄,香酥鸭,炙羊肉。但她觉着,早膳不当食的过腻,便让厨房的妈妈把这几道菜剔了出去。
沈惟熙由女使服饰慢慢吃着,遵着古代大户人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便也不曾说话。
但刘时安觉着,自己既然已经做了人家母亲,也不能叫孩子觉着生分,便试着跟她搭话儿,“惟熙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啊?”
沈惟熙夹了块糍粑,见她碗里空落落的便也给她夹了一块儿,“去看热闹。”
刘时安也有些因为,抿唇一笑,又问她,“什么热闹?”
沈惟熙大口吞咽着鸡汁羮,原打算将常姨娘说的那些话都告诉刘时安。可又转念想到自己家里的小后妈对自己的态度,她便转了性。
“我瞧着父亲种的牡丹被人折了,便叫人偷偷把花儿藏了起来,免得父亲回来责骂洒扫的丫鬟。”
初见这丫头时,刘时安便觉着她是个鬼机灵的,所以对她说的话也是将信将疑。她扯了帕子预备着帮沈惟熙擦擦嘴角上沾上的汤羹,可帕子还没至她嘴边,这丫头便把头低了下去。
终归是这后娘比不上亲娘,说到底,还是不亲。
“二太太,我用好了。”她把碗筷搁好,行了个礼,便回自个儿屋去了。
进了内厅,沈惟熙忙让女使找了身薄一点的衣衫来,拿凉水净了面后,随意的踢开鞋子,扑倒在床上。
她正躺着,李妈妈从冰鉴里取了一颗枇杷,剥去了果皮,用小碗盛着喂给她吃。
沈惟熙吃的有滋味,美美的点头,又问李妈妈能不能在剥一个与她。
“这果子固然好吃,但不可贪多。姑娘若是想吃,下晌儿,我在剥与你吃可好?”
她知晓这妈妈是为了她好,也没有多磨。吃好后,接过旁边青杏女使手里捧着的帕子擦了擦嘴。
今儿个认了个后娘,沈惟熙对她这亲娘的好奇心倒是愈来愈重,总觉着这位妈妈是个好性儿的,便想着问一问她。
“李妈妈,你可认识我母亲吗?”
青白瓷花碗跟梨花楠木桌子相碰后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李妈妈皱眉回身,“知书达礼的刘娘子,哪个会不识得?”
她只沈惟熙言中何意,但早些年大夫人在府里立了规矩,若是有人胆敢提起那前头娘子半个字,都要被乱棍打死。
偏沈惟熙不松口,又问,“我说的是我亲娘,不是……”
还未说完,那张樱桃巧嘴便被李妈妈紧紧捂住。李妈妈瞧了青杏女使一眼,她便借口说为沈惟熙煮茶,端着漆木盘子在门口守着。
李妈妈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什么亲娘后娘,以后这话万不可再说。若是让大夫人听了去,她该罚你了。”
想到昨个晚上提及娘亲是大夫人气冲冲的样子,沈惟熙便头疼。她点点头,让李妈妈放心。
出了这扇门,李妈妈还不忘嘱咐门口守着的青杏,“今个你听到了什么就当没听到,要是传了出去,我便让大夫人发卖了你。”
“青杏知道了。”
也不知古人一天闲下来的时候没有手机都要干嘛,沈惟熙在榻上窝了一会儿觉着实在无趣便叫着青杏往大夫人房里去,
在门口侯着等丫鬟通禀时,听见里头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她向里头看,回身扯了扯青杏的袖子,低声问,“里头是哪几位在啊?”
“回大姑娘,大抵是刑部尚书家的宋夫人,和户部尚书家的崔夫人,还有四姑娘,在陪着大夫人打叶子牌呢。”
进去通禀的丫鬟,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一进大夫人的屋子,沈惟熙便觉着此处比瑞雪阁清凉许多,大夫人搁下手里的叶子牌,向她介绍这两位夫人,“这位是宋夫人。”
沈惟熙乖乖向这衣着素净,却又满头珠翠的妇人问好。
“这位是崔夫人。”
同礼,她也俯身向这个年轻貌美的妇人问好。
既是牌友,关系也是不错的,两位夫人瞧见了沈惟熙便开始夸赞,一个捧着,另一位附和。
“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就是呢,这模样也生的不错,像是跟咱们二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两个人笑着,屋里的女使给沈惟熙搬来个小圆凳,搁在了大夫人身边。
沈惟熙饶有兴致的瞧着大夫人的牌,待她出了一张牌后,她便觉着大夫人这把要输了。
紧接着崔夫人又出了一张牌,沈止芳又跟了一张。宋夫人把最后一张牌搁到桌面上,笑说,“呦,这把终于轮到你输了。”
大夫人高兴的给了两块碎银,找准了机会拍了下宋夫人的手背,“别着急拿钱,我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
宋夫人瞧了沈止芳一眼,先捂了嘴一笑,“我都打听好了,那刑部侍郎家的大儿子是个好性儿的,人又长的俊美,侍郎夫人又偏宠着他,四姑娘嫁过去想必不会受苦的。”
说罢,宋夫人又朝沈止芳抛去个调笑的目光,崔夫人也跟着起哄笑了起来,沈止芳登时便羞红了脸。
沈惟熙听了也为她高兴,想着待她走后,这府中便会清净不少,自己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恭喜小姑。”
也不知这崔夫人的心思是何时放到沈惟熙身上来的,她自个儿只顾着恭喜别人,也忘了瞧崔夫人的眼色。
“惟熙今年也有十一二岁了吧。”
大夫人看破了她的心思,可沈惟熙还傻傻应着,“回夫人的话,惟熙今年刚满十一。”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崔夫人瞧着这张脸那是越看越喜欢,正巧提及了沈止芳的婚事,她便也想将自己二儿子的婚事也落实下来。
“我那二儿子,容貌才情都不比那户部侍郎家的儿子差,我想着左右都是喜事,不如我们两家也订下个娃娃亲,来个喜上加喜如何?”
沈惟熙听了,一口糕饼卡在嗓子里险些没把自己给噎死。一旁的大夫人,也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浅笑着,问,“你说好吗,惟熙。”
不好!不好!这完全就是包办婚姻,哪个母亲会说自己家的儿子差,万一她儿子是个丑男,又家暴怎么办?可不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
“不好!一点都不好!”
只当是稚子戏言,在场的几位夫人也都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崔夫人听了还哄着她问,“你又未曾见过,怎么就说不好?”
宋夫人也在一旁帮腔,“我跟你说啊,他家二郎我见过的,那容貌真是没得说。”
大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极为宠溺的笑着,似乎也在等着下文。
“我,我喜欢丑的!”她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说出这话,在座的人都在笑她。
大夫人忙捂了她嘴,嗔怪道,“别胡说,小心日后真讨个奇丑无比的郎婿去。”
沈止芳捂着肚子叫了两声暧呦,拍着大夫人的小臂说,“大夫人放心,我们大姐儿这脾气随了我二哥哥,倔的十头骡子都拉不回来,想必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讨个丑的郎婿了。”
说理由也不对,不说理由也不对。沈惟熙撅着小嘴嗔了沈止芳一眼,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才好。
一时脸众人笑的更起劲儿,最后还是宋夫人站出来说和,叫她们继续玩牌,这事才算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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