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映星顿了顿,向后缩去。
她警惕心未消,怀疑老板是管家同伙,想将她骗到狭小难以脱身的店铺里捉住。
思虑一番,元映星只谨慎地靠近一步,道:
“姐姐有话就在这说吧,天色不早,我也要收摊回家去了。”
她说完,老板却不耐地啧一声,一甩手绢走下台阶直奔她来。
“倒是个啰嗦姑娘,罢,我便在这与你说,”老板风风火火掏出个瓷罐,“喏,我刚托人在你这买的,自个儿试过,成色功效真是没的说。小姑娘,我这朱颜坊可是老字号了,你带这门手艺来我这做事,保管不会亏了你。”
原来是瞧上她的手艺。
元映星一连松了两口气,一则不是管家同伙,二则,老字号看得上,说明这营生在京城的确走得通。
她面对老板咄咄逼人的目光,沉吟片刻,换出一副纯良笑脸:
“多谢姐姐厚爱,既然要谈合作,姐姐打算与我几几分成?”
老板一愣,眼神多出些惊讶。
元映星端着那副纯良微笑,八风不动。
不会亏待这话说得好听,实则是签了契去屈居人下,将来出名声也都成了朱颜坊的。
元映星直接挑明要“合作”,而非“聘用”,她观察老板神色,看对方什么态度。
只见对方眼中惊讶一闪而过,继而爽快地笑了,抱臂捏着瓷罐道:
“你倒是明白人,那我也不打弯弯绕,合作可以,但成品就这一样,得利我只能让你三成。”
“既如此便算了,”元映星背上家伙事,作势要走,“两日后我做出新品,再来与娘子议价罢。”
说罢她便转身,还故意打量其他脂粉铺子,老板一见果然追上来道:
“罢了,不要两日后,你现在就与我定下,若新品也能大卖,就允你四六分。”
言下之意,若是不成,还是要三七分的。
元映星庆幸自己没透漏她现在孤身漂泊还被人追杀,不然绝谈不下这价格。
“那……就成交吧。”
她装作为难答应,两人简单签下纸契。
这样一来,吃穿用度的来源便有了。
辞别老板后元映星飞快离开御街,回城郊寻了家小店用假名阿央住店,睡过一夜养足精神,翌日一早背上药篓沿城郊小路进山。
昨夜她研究系统,在图鉴里找到地图,发现上面芍药花的位置是亮的,其余位置则灰蒙蒙一片。
看样子只有解锁其他植物,才能全部点亮地图。
列表里有可供选择的刷经验任务,元映星接取了搜寻医用类植物的,随后关闭系统,沿途观察树木及鸟兽的痕迹。
费力攀上一处高坡,元映星极目远眺,欣慰望见不远处日光下银灿灿的一片白烨林。
她紧了紧背篓,一鼓作气攀过去。
白桦树汁可配制药剂治疗咳疾,也可酿酒或制成饮品。
她拒绝朱颜坊招工就是为这个,脂粉铺子没法兼顾这么多方面,日后,她想要自己开一家店。
“打扰啦大树哥哥,”元映星双手合十,拘谨地鞠一躬,“我取汁手法很专业的,适度取汁能促进新陈代谢,有助生长,以后会长得更高喔。”
元映星絮絮叨叨一阵,谨慎地将小刀刺入树干,头顶忽然响起浑厚的声音:
〔好痒……诶?那孩子又来了。〕
元映星敏锐捕捉到“又”这个字。
又?她是头次来啊。
她继续取汁液,上方白桦树们嗡嗡震颤的声响也不绝于耳:
〔他还如往常一般戴着面具,可怜。〕
〔这里没旁人,摘一会又如何。〕
哦,许是附近农户的孩子在山里玩,并不是说她。
元映星认真剖取汁液,一面继续听树木交谈。
〔怎么没?这有个小姑娘不知在鼓捣什么,不过,倒很舒服……嗯?老伙计,你脚边三个带刀的是什么人?〕
“啊?”
元映星手一抖,接了大半碗的白桦汁险些洒了,她连忙盖好盖子,张望四周。
有三个人带刀进山了?她手上只有一柄短得可笑的小刀,跟手无寸铁可没什么两样。
稍作思索,元映星决定立刻下山。
她收好东西往土坡下滑,忽然眼前铺天盖地砸下一张网,她失重翻滚下来,四肢被网绊住,相当狼狈地滚下土坡。
还没缓过神,肩膀猛地被抓住,破车轮般的嗓音贴上耳边:
“终于逮住你了。”
元映星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透过层叠的网,看清外面神情阴森的人正是管家!
对方有备而来,带了两名壮汉,手持尖刀铁锹和麻袋。
这架势看得元映星心脏狂跳——这是标配的杀人抛尸套件啊!
“给我搜,搜不到遗嘱,直接做掉,就地埋了!”管家露出森白的牙下令。
元映星头皮当场麻透,眼看敌人围上来,连忙敲系统调出园艺剪握在背后。
她佯做惊慌,趁他们靠近抬剪子猛扎——
“啊!”
壮汉被扎中手,踉跄着重重撞上树。
元映星正要再补一剪,忽听那白桦树嚷嚷着要掉了要掉了,她立即反应过来,一骨碌离开树下范围。
“这死妮子!”
管家瞪着眼扑上来死死钳住元映星脖子,元映星隔着绳网行动不便,却也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跟他较劲。
“说,遗嘱在哪!”
“那是爹给我的东西,凭什么告诉你?”
元映星用头死命撞管家,邦一声闷响,两人都落得个头晕眼花。
僵持不下之时,管家大喊:“都愣着做什么,上来帮忙!”
他身后白桦枝突然毫无预兆地断裂,随即咔嚓一声砸到两个壮汉头上,伴随两声闷哼,便再无动静。
管家背对着树不知发生什么,唤两声无人回应,气急败坏道:“这两个蠢货,到底怎么了?喂,过来帮忙!”
元映星趁机手握园艺剪猛地往前怼,管家吃痛大叫,手上力道松泄,被元映星寻到空子一脚踹翻!
她翻起身将绳网嗤嗤剪做几半,接着抡起剪子去追人。
咻!
没追两步,一枚石块破空袭来,从元映星眼前掠过,正中连滚带爬逃跑的管家后脑。
后者一个抽搐,扑通软倒。
……!
元映星心底一惊,顿住脚步回头望。
只见略高的坡上,在白桦林间,立着个戴面具的黑衣青年。他一身束袖劲装穿得利落,马尾高束,斜倚着白桦,手中抛玩一块石头。
元映星只愣了片刻,就调转长剪对准这人。
一面心道,管家还真舍得,竟雇了这等身手的人来抓她。
她抬高长剪,青年抛石块的动作微滞,仿佛透过面具在凝视她。两人隔着山坡遥遥相对,半晌,青年丢掉石块,极为敏捷地滑下土坡——
“!”
距离徒然拉近,元映星顿时向后退,青年却眨眼间到了跟前,他抬脚甩去土屑,嗤笑一声,抱臂看着她。
“好大声响,我还以为是山贼。”青年足尖一挑,挑起地上报废的绳网,拿在手上仔细瞧了瞧,略微挑眉朝元映星道:
“这样粗的绳子,不知姑娘是怎么挣开的,好生神勇。”
元映星听对方话语并非管家同伙,又见他目光缓缓移向自己身后,遂窘迫地捏紧园艺剪,丢也不是,藏也不是。
坏了。
“我朝严令禁止私自锻造武器,”青年语气变了,一字一句道:“你这东西,哪来的?”
“这是……侍弄花草的,不得已拿它反击,”元映星听对方语气,像在朝堂或官府当差,遂强调:“并非什么武器。”
青年若有所思,又走过去查看管家和两个壮汉。元映星则趁机拾起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随后听青年道:
“这几个不是京城人……他们为何杀你?”
元映星挑了部分说:
“我是御街卖面敷的,他污蔑我的东西烂脸,我与他辩白几句,想是遭了记恨。”
青年并未听她的话,低头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几人的衣物,随后道:
“不是京城人士,却身着元府衣饰……”
再让他顺藤摸瓜下去,就要猜出自己身份了。元映星赶紧打断:
“多谢公子相救,我这便去开封府报案,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她转身要走,青年却忽而转到她前面拦住,轻笑一声:
“那一起吧,我刚好做个见证。”
元映星一愣,勉强微笑:“那有劳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元映星十分忐忑,不肯多说一句话。
青年却忽然开口:
“我帮了你,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元映星推销惯了,顺口道:“回去送你几罐面敷。”
青年转向元映星,沉默半晌,忽然抬手解下面具——
“……!”
元映星瞳孔骤缩。
对方原本清俊的眉眼在面具彻底取下后变得面目全非,好端端一张脸,左侧却焦炭一般,皮肉扭曲斑驳,烙着巴掌大的一块烧疤。
活像藏了半个阎罗在身上。
他睁着黑沉沉的眸子,那表情有些残忍的期待,似乎在等元映星惊慌尖叫或是恶毒的羞辱。
元映星嘴张了张,随即眼睛一亮:
“公子,去疤面敷了解一下?”
青年:“……”
……
元映星独自向府尹报过案后,从开封府出来,见青年就瘪着嘴在街边等她。
终于逮到一个人愿意试验去疤面敷的效果,她兴致相当好。
“劳烦公子与我走一趟了,我暂住的地方在城郊。”元映星带头往郊外走,青年一颔首,跟了上来。
路上一番谨慎交谈,元映星得知青年是京城阎家次子,名叫阎知寒。
她记忆里两人似乎并无交集,也就不怕被认出,遂放心报了假名阿央。
“阎公子那时,是在山里散心?”
“嗯,烦闷,出来走走。”
元映星料想,他大约是怕烧疤吓坏别人,才只能在少人的山里散步,不免觉得有些可怜。
“你放心,”她拍拍阎知寒肩膀,“我一定治好你。”
忽视后者微卷的嘴角,元映星带路进到城郊小院,直奔厢房。
她让阎知寒在竹制躺椅上坐好,先用热巾湿敷一盏茶功夫,再取来面敷,仔细涂抹在半边带有烧疤的皮肤上。
变异芍药花的去疤功效相当强,但阎知寒的疤痕看起来年头已经很久,不可能一次去除。
元映星守着时间,有些忐忑。
前世培育失败的变异芍药,在理论上可通过多次敷脸淡化疤痕,最终去除。
可实际效果如何,却没能验证。
“感觉脸上不适要及时告诉我。”她担忧地戳了戳阎知寒的胳膊,后者嘴唇紧抿,没有开口。
线香燃尽,元映星屏息,用木刮板一点点去除阎知寒脸上的面敷。
随粉白相间的面敷褪去,皮肉露出,赫然是浅褐色。
“诶,淡了!”
元映星如释重负,拉着阎知寒推他去铜镜跟前,后者有些呆愣,瞧了半晌,才缓缓抬手摸了下脸。
“……真的?”
“真的呀,”元映星喜笑颜开,凑上去刮净他脸上剩余的敷泥,“再做几个疗程,就能完全淡化了。”
她正举着铜镜帮阎知寒照脸,小院里忽然有人呼喊。
“西厢房报案的是哪个,案子出了!”
这么快?元映星赶紧放下铜镜:“你先照着,我去去就回!”
她三步并两步来到外边,向院里小宦官道:“是我,案子可判了?”
“元府姥爷的管家谋害平民,招了全部罪责,已经下狱了。”
管家?
元映星脑中翁然一响。
下狱的怎么只有管家,她分明报的是叔父指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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