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Ethan干活利索又熟练,收拾完马厩也已经过了晌午,俩人洗完澡吃了个午饭,最近的修车行在镇上,且今天周天不上班,横竖都要等明天,刚好天正热,谁也没急着去托车。
据Claire说,那条路荒废了好多年,纯粹是因为Ethan单凭想象力乱走,而文璟又正好故意往荒凉腹地开,俩人才歪打正着。
那地方就算是块金疙瘩放在那,十天半月也未必会有人发现,该说文璟真会找地吗?
Claire提议道:“不介意的话,今晚你们就在这住下吧,我女儿的房间不方便住客人,但我儿子们的房间正好有两张床。”
“可以吗?那太好了~”有免费住的地方,Ethan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欣然接受。
“那就打扰您了”,文璟没车也别无选择。
取完车回来就没什么事可做了,客厅老旧的有线电视总闪雪花和毛刺,并时常伴有干扰的电流声,看得人头疼,不如早点去床上躺着。
好梦魔法失效了,文璟闭着眼睛,他觉得累,头也疼,但睡不着,想吃安眠药。
他听到Ethan冲完澡回来的动静,小鬼换了身浅色的薄T和运动短裤,穿着高过脚踝的袜子*盘腿坐在床边,背对自己仰视窗外。
文璟半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忽略掉头发的话,他觉得Ethan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跟会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孩一点边不沾,很乖。
“你也睡不着么?”
文璟一愣,竟生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小鬼背后长眼睛了么,“我不困”,他想起Ethan用了也,便问:“你又为什么睡不着?”
Ethan就着盘腿的姿势直接向后躺倒,拍拍肚子,从头顶看文璟,“吃撑了。”
“…”
晚上Claire做了Jambalaya,用米饭虾仁牡蛎火腿肌肉烹制,有点像海鲜什锦饭,起源于Paella,其实就是被人们错译成西班牙海鲜饭的铁锅大乱炖,Ethan没收住一个人吃了两碗。
老实说,这种胡吃海喝也不长多余肉的年纪,文璟多少有点怀念,毕竟男人过了25就要为保持身材花额外的心思了。
Ethan觉得腿要麻,便把自己摆成个“大”字,相顾无言了一会,他问:“Vincent,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睡?”
“别的地方?这儿可没有酒店。”
“哎呀,谁说觉必须得在床上睡”,Ethan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晃荡着腿问:“去不去呀?”
“…”文璟顿了顿,问:“哪儿啊?”
“那就是去的意思~”
文璟跟着Ethan去了仓库,他在Ethan要翻东西时拦了一下,“征求同意了吗?”
“当然啦,看到的时候就问过Claire了”,Ethan把帐篷拿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塞到文璟手里,“她说随便用,就是有点旧了”,又提起旁边地上的驱蚊露营灯挂在文璟手上,“还有这个和这个”,最后把防虫喷雾夹到文璟胳膊和身体的缝隙里,自己就抱了两个轻飘飘的睡袋,冲文璟挤挤眼睛,“我手酸~”
手酸其实是借口,Ethan想顺便消耗文璟多余的体力,他有种能感知旁边的人是否睡着的天赋,所以他知道文璟睡不着,这种天赋也时常让他苦恼,因为自己会跟着睡不踏实。
顺着后院出去,路过三户院子,再顺着小岔路走十来分钟就到了一个山丘脚下,不高,半个多小时就能爬到顶,过了半山腰就几乎见不到树了,只剩一片摩挲人脚踝的青草地。
明明海拔很低,文璟却有种离天很近的感觉,天幕上的繁星像极了之前他陪Bailie去给某位前女友买礼物时,珠宝商人将一把钻石倒在黑色绒布上散发出的那种密集的闪亮,是伸手可得的光芒。
这种感觉在北京不会有,在纽约也不会有,在他停留过夜的每一个东海岸大城市都不会有。
“还真有啊”,Ethan停在一汪不知名的湖泊前感叹道,“Claire说小山上有个湖,平常水是绿的,下过雨之后就会变得特别蓝。”
像坠入高地的一滴眼泪,冷淡又惆怅。
“今晚我们就睡湖边吧?试试看?嗯?”Ethan问。
“好吧”,文璟并不想粘了满鞋的泥巴,就只为上来转一圈再原路返回将夜晚继续交给安眠药,多此一举,他想,要是实在睡不着就算了,至少看星空好过看白花花的天花板。
“Vincent”,Ethan选了个距离安全的地方,冲文璟招招手,“你会不会搭帐篷?”
“不会。”
“没关系,很简单的,我教你”,Ethan把帐杆交给文璟,“先把这些小段小段的连成两个整根…”
一步一步,文璟照做。
“我很喜欢在野外睡,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看星星,我本来带了帐篷的,不过车坏了只好舍弃一些不好带的行李”,Ethan和文璟一起将内帐挂好,天很晴,外帐卷着没放下来,然后他用脚踩实地钉,打了个响指说:“这样就行了!”
“有用吗?”
“什么有用…噢!你说看星星啊,有用吧,有人就是不喜欢长期待在封闭环境里嘛,比如我”,话还说着,人已经麻溜地钻进睡袋里了。
“你经常睡外面?”文璟还站着,像是在为即将解锁“第一次睡帐篷成就”做心理建设。
“嗯…就还好,也没有特别经常,进来呀?帐篷不咬人,我也不咬人”,Ethan敲敲旁边的空睡袋笑着说,“别怕,我对你没想法,放心吧。”
起风了,风掺着水汽变得柔软,像是在吻别她路过的每一寸。
文璟嗤了一声,“想得多。”
等文璟也钻进睡袋,Ethan拾起刚才的话题,“在家的时候因为门禁,偶尔才有半夜偷偷翻窗户开车去湖边的机会,密歇根湖你知道吧。”
“嗯,知道。”
“很多人说密歇根湖像海,但我觉得更像天空,因为它的蓝是安静的透明的”,Ethan伸出手在空气里抓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哈欠做转折,“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没去过海边,所以没办法比较。”
“真抽象”,文璟不觉得天和海的蓝有什么区别,也不理解Ethan用安静和透明形容的蓝色,他觉得如果自己去咨询湖区旅游,Ethan这样的接待绝对从他身上赚不到业绩。
“哈哈,抽象吗?好吧,毕竟人类的语言不如情感丰富,我尽力描述了,而你,我的朋友,你有点缺乏想象力。”
大脑处于困倦状态时人会哈欠连连,Ethan一连打了好几个,话都不想说了,在快要彻底抬不起眼皮时,他突然惊醒了一下,身子往中间挪挪,伸手抓住了文璟搭在睡袋外面的手,不泡在水里的时候也这么凉啊,他想。
手腕被烫了一下,尤其是昨天被绳子磨红的地方,又痒又痛,文璟想把手抽走 Ethan就抓得更用力,小孩看着单薄力气倒不小,“ 怎么了?”
Ethan连眼睛都懒得睁,说话也带了鼻音,“怕你半夜跑去投湖。”
“…说了不会把你卷进麻烦里。”
哦,只是这样,不是不想死了,那一点也不值得信任,Ethan想,“话是这么说,可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我还是比较相信我自己。”
文璟有些无语,但他又确实拿不出东西证明,索性泄了手上的力气不再和Ethan较劲,“…没骗你。”
“那样最好,我睡眠很浅,一点动静就会醒”,Ethan的手劲也跟着松了点,“除非你想跟我再打一架,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还挺凶,文璟上位者当久了,很多年没听过有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了,多新鲜。
风停了,风不会说话,于是托草浪用轻盈的停止说她累了。
文璟心里生出点拧巴又怪异的感觉,他忽然有点舍不得风停。
“一个人出来这么久,不会想家吗?”
“哈?想家?才不会”,差点睡着又被问醒的Ethan懒洋洋地说。
“为什么?”
“为什么啊…没有为什么…我可是离家出走诶”,Ethan迷迷糊糊地说,“想家干什么…我很喜欢听山川湖海诉说我的贫瘠,这会让我庆幸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每一天…”说到后面几个字就彻底静了音。
文璟侧目看了一眼,没继续吵这个脑回路在唯心频道的小孩,Claire家沐浴露的味道是不是太甜了点,搞得好像今晚的空气里也隐隐有甜味。
清晨,文璟依旧醒得比Ethan早,他睡得不长,但睡得很好。
手腕上的热度已经褪了,外面晾了一晚,Ethan的手也是冰的,人已经睡得怎么舒服怎么来了,腿也不知道怎么放的,把睡袋拱出不规则形状,手倒还维持着昨晚的姿势没变。
固执小鬼。
大概是一望无尽的绿真能使人内心平静吧,文璟没去试探Ethan关于自己睡眠质量说辞的真实性,他选择了放任,就这么静静躺着看天,等晨雾散尽,等臃肿笨重卷着金边的云从海上飘进陆地,等小鬼睡醒。
文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在匪夷所思的环境里能睡着,是精神和身体自暴自弃,还是什么别的理由。
Ethan的话最终还是被一只野兔验证了,几乎是兔子刚蹦进听觉范围的一瞬间他就醒了,“唔…早”,他揉揉眼睛随便拨开垂到脸上的头发,这才看清文璟和睡着之前的样子不差分毫,“你是睡醒了还是没睡啊?”
“醒了。”
“哇…”Ethan费力地抻直胳膊把自己拽起来,脑袋还在冒泡泡,“怎么能有人睡觉一动不动的呢?”
文璟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心说:“有人还能让胳膊和身体失联呢”,一晚上都没感觉到Ethan动,还是早上看了才知道他睡相不老实。
Ethan把脸探出帐篷外,用力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让自己清醒,“起床起床!去修车!”然后速速各奔东西,省得控制不住自己总爱咸吃萝卜淡操心,别回头一个没留神,再给自己惹一身腥。
“嗯”,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文璟好不容易从Ethan和Claire那沾染上的一丁点人气儿就销声匿迹了,他拍拍前那个开机失败的背影,淡淡道:“挡路了。”
“喔…马~上~”Ethan打了个哈欠,没把重点放在文璟的态度上,他正努力抬起眼皮尝试重启,头发也不知怎么搞的,坐起来反倒炸毛了。
处理离别是棘手的,人类的情绪复杂且充斥着矛盾,刻骨铭心或是痛恨至极,萍水相逢或是莫逆之交,无论哪一种关系,在离别时敲响的警报总会将人心磨软。
收拾帐篷的时候,说好不管的Ethan还是忍不住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呀?”
“嗯…还不错”,文璟不走心道。
“其实很一般,去看看别的你就不会这么容易被满足了”,做不到冷眼旁观,不隐晦地劝一句Ethan良心过不去。
“Ethan”,文璟闻言,俯视着盘腿坐在地上的人,他界限明确但不是不领情,“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你不是应该觉得我讨厌吗?你还嫌我多管闲事”,Ethan不想把氛围搞得太严肃,玩笑着说。
“一码归一码,前天晚上我很抱歉,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对你发火。”
Ethan心里那丁点嫌隙被这句话彻底哄好,抬头真心实意地笑着说:“没关系啦,我没怪你。”
文璟原本垂落在粉色头顶的视线猝不及防和那双笑弯了的碧蓝眼睛撞在一起,他呼吸浅了一下,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手掌在Ethan头顶很迅速得逆毛撸了一把,脱口而出道:“笑什么呢小鬼?”
“???叫谁小鬼啊?怎么还占人便宜呢?”Ethan憋了一肚子不服,两只手毛躁地给自己顺了顺毛。
文璟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弧度,又被他压了回去,“遇到你的人很幸运,真心的,希望你…旅行一切顺利吧。”
“谢谢,我也很高兴遇到你”,Ethan还记着仇,“但是你怎么说我是小鬼?”
东亚人被岁月偏爱的脸总是不易让人猜出真实年龄,Ethan心里对文璟的定位就是个年纪轻轻,跟自己差不多,说不定还比自己小,拥有一切享受极乐后滑向虚无生了富贵病的小款爷。
虽然这么想是不对的这个道理Ethan明白,但偏见是人性的一条基本代码指令,即便大部分时候他都选择尊重和理解别人,也依然会忍不住腹诽。
“你数数都数不明白的时候,我努努力就能当爸爸了”,文璟并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基于美国多州童婚合法的背景,客观又直接地呈现出和Ethan之间的年龄差。
“噢!我不信。”
文璟选择径直略过这个话题,“收拾好了么?好了就走吧。”
正好Claire最近都没有去过镇上的超市囤东西,便亲自开车送人,顺便在餐馆正经吃个散伙饭。
BGM: Different Lives——Fly By Midnight/Rachel Grae
很多米国人有穿袜子睡觉的习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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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散伙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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