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进去正对面就是曹大龙的办公桌,他的椅背上还搭着那件校服,许晨看了一眼,就觉得腮帮子酸胀酸胀的,牙疼。
曹大龙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背后的校服上,笑着解释:“早上来学校的路上捡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班的,我就先拿着,等人找来。”
七中每个年级的校服颜色都不一样,很容易区分。
“老师,您就不怕丢校服的人回头去找吗?”许晨瘪着嘴,感同身受的情绪涌上来,他有点难过。
“我等了半个小时,没见人这才带过来,不过我都已经跟其他班任说过了,让他们去自己班里问问情况,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曹大龙像是拥有无限耐心,问他:“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许晨噤声摇头。
“其他人呢?”他给每个人一次机会,其他人也都摇头。
“没了那就该我问你们了。”曹大龙把左上角放着的试卷拿下来铺平整齐,又拉开抽屉,拿出了两部手机。
眼睛从左到右绕了一圈,停在了赵铭磊身上,开口问他:“你什么时候坐的第一排?”
赵铭磊摸不清他现在的情绪,乖巧回答:“高一第一学期期末。”
“这么早。”曹大龙感慨了一声,“那你还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去的第一排吗?”
耻辱的记忆,忘什么也不能忘记这个,赵铭磊扯着嘴角,喏声道:“上课打游戏。”
“大声点,我听不清。”也不知道是真听不清还是假听不清,赵铭磊只能又重复一遍,“语文课,上课打游戏被闻老师发现了,然后您就知道了。”
“记得挺清楚。”曹大龙夸他,短短五个字翻倍的嘲讽效果扑面而来,赵铭磊不敢吭声。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曹大龙看不下去,呵他们:“腰板挺直了,做得时候有多光明正大,现在就给我站得有多理直气壮,要后悔早干嘛去了。”
“那你后来有想过为什么隔了一个学期,我还没把你从第一排撤下去?”他又问道。
上个学期时不时被科任老师抓包的记忆涌现,赵铭磊刚挺直的脊背又弯了下去,没底气地说道:“我多次违反课堂纪律。”
“这你也知道,那为什么今天还要把手机带来?校规是不是明确写了不许带手机入校,才第一天就开始犯老毛病了?手机我先扣着,下午放学找我拿。”曹大龙已经从左下角的柜子里掏出了纸笔,印有七中校徽的横格纸,放到他面前:“自己去教室搬凳子,就在这面黑板下面,一千五百字,尽量早上写完,写不完中午吃完饭回来继续。”
他甚至善良到没有克扣他的吃饭时间。
赵铭磊长叹一口气,正要转身走出去,曹大龙把他叫住,“等等和陈河一起去,你俩性质相似。”
一旁静默的陈河闻言轻声应答,曹大龙又加了一句:“你也一样,下午放学找我拿,不过你的检讨还是两千字,我可没忘那句‘鳖孙’,给我深刻反省这俩问题。回去就收拾东西搬去赵铭磊旁边,以后前门的守护工作就交给你俩了,暂时先住两个月,这期间你俩要是抓到其他人可以找我提申请。”
“好的老师。”两人齐声应答,带着牵强的笑意走出去。
曹大龙把手机重新放回抽屉,翻着几份试卷不说话。
剩下四个人的心随着他翻阅的动作一跳又一跳,在他明显地停留在某一处时心率急速攀升,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物质的量等于18摩尔?”他抬头看向童画,“填空题一般不会有这么大的数据,你是不是少加了一个点?”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童画额角莫须有的冷汗直冒,他瞅一眼曹大龙,强行狡辩:“估计是我算错了吧。”
曹大龙嗤笑一声,挪开他的卷子翻到了宋杣的,找到相同题目,指着说道:“这位的自创草书向来龙飞凤舞,你也是对他的字和你的眼睛全身心信任,抄下去的时候都不带怀疑,这上面甚至连个考虑的墨点都没。”
宋杣小声为自己辩驳:“我假期有写字帖。”
“那你好厉害哦。”曹大龙眼皮也没抬,毫无起伏地夸了他一句。
宋杣:……
算了,说多错多。
沈宥习惯了喜形于色,扭头咬着嘴唇闷笑。
曹大龙头顶估计长了第三只眼睛,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对沈宥说:“幸灾乐祸什么?他狗爬,你鸡蹬,半斤八两还好意思嘲笑他,暑假练字帖了吗?”
沈宥:……
曹大龙:“书法界遗失的两颗明珠啊。”
宋杣、沈宥:……
这下看对方乐子的心彻底死了。
许晨没心情凑他俩的热闹,他忧心着曹大龙手里正在翻着的那套题。
曹大龙知道这一套题里面有百分之九十都是copy的,但是他现在觉得许晨最大的问题不是抄不抄作业的事,他摸着手里厚度明显不一样的套题,抬头:“剩下几页跑哪里去了?”
许晨不想承认,他装得自己什么都没干的无辜样,说:“什么几页,老师你在说什么?”
曹大龙冷漠地打破他的伪装,“别装,你给我解释一下第十二页到十七页、二十八到三十三中间的那几页去哪里了?还有最后一页,都去哪里了?”
许晨杵在原地不作声,曹大龙也不催他,继续说着:“我今年也才二十九,不要脸的说,勉强和你们算一个时代的,这点小手段,我很难看不出。”
藏不住了,许晨只能把真相全盘托出,脑袋越垂越低,闷声道:“给我家狗垫狗窝了。”
宋杣忽然就明白为什么那只金毛犬会把许晨的短袖叼走了。
溺爱加纵容,这就是下场。
曹大龙阴阳怪气:“自己知识没学多少,倒先想着给狗教了,他们没文凭照样吃好混好,你没文凭容易被赶出家门。”
许晨幻想着自己爹妈对心肝比对他还好的场景,突然就被激励到产生了好好学习、奋斗清北的想法。
“两个抄作业的各一千五,另外两个热心肠的各八百。”曹大龙合起试卷,就近扔到了许晨怀里。
对写检讨犹如上刑的沈宥尝试再砍一下:“老师,我们能只写五百吗?我一定写得真情实意,诚心悔过。”
“用你流水账一样的作文水平?”曹大龙反问他。
“好歹还有四十来分!”沈宥为自己的作文发声,右边突然有人插话,“四十只是及格线,它顶多证明你的作文没跑题,要是在四十以下,那就只是同情分了。”
沈宥往右边看过去,一个中年女人,头发挽起,穿着墨绿色的长裙,和煦地看着他。
这是教他们语文的闻雁闻老师。
“不过我们语文组一般很少给三十几,为了鼓励你们,最少都在四十。沈宥,你上学期末语文考了多少?”闻雁明知故问。
“九十四。”上学期末的考试是他们的分班考,沈宥有史以来最差的一次。
闻雁:“那作文得了多少?”
沈宥:“……鼓励分上面。”
童画在爬过自己的险途后就开始当起了乐子人,他听着这一问一答没控制住笑了出来,曹大龙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这样一说,我都还没来得及找你谈谈考砸的事儿呢。”
一环扣一环,沈宥立马改口:“老师,我觉得八百字对我来说太友好了,我就喜欢八百,少一点都阻碍我发挥。”
宋杣眼皮子一跳,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曹大龙说:“那给你们改成一千吧,八百多少有点少,这平时考试我看你们一般都能写满整面答题卡的,一千应该也挺容易的。”
作死在自己这张破嘴上,沈宥自闭了。
宋杣觉得自己应该暂时撇清一下关系,“老师,我还是八百字吧,我不需要很大的发挥空间。”
曹大龙眯眼,在他俩之间来回转悠,问其他三个人:“你们同意吗?”
宋杣:“老师,这不能问他——”
“同意!我们非常同意!”三人统一战线。
糟心。
“这就不能怪我了,你的犯罪同伙不同意,就一千。”曹大龙摊手,他话音一转,问许晨:“这些事都解决完了,现在剩下最后一件,校服短袖跑哪里去了?”
“老师,您听说过成精的狗吗?就是那种会私藏主人衣服的那种。”许晨目光诚恳,曹大龙挑眉,“你是想说,你家狗把你的校服藏起来了?”
许晨连连点头。
曹大龙笑了一下,然后迅速拉下脸:“它也着急上学吗?还藏你衣服,你怎么不说宋杣那狗爬的字其实是你家狗写出来的。”
今天真正不顺的应该是宋杣,他已经被连坐了很多次,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他微笑脸提醒曹大龙:“老师,您好歹顾忌一下我的感受。”
曹大龙给他道歉:“抱歉,误伤了,你们几个先去搬凳子来写检讨,我再跟许晨谈谈。”
童画失望不能看到故事的后续发展,但一想到几分钟之后还要回来就又活了起来,曹大龙骂他,他也无所谓了。
办公室门一闭,宋杣就气得踹了沈宥一脚,骂他:“神经病,这么喜欢写检讨把我的一起写了!”
沈宥被他突然的袭击痛得弯下了腰,倒吸一口冷气揉着小腿,赔笑道:“本意真的是为了减刑,结果不小心弄巧成拙,求原谅,我真不是故意的。”
越想越气,宋杣抬手给他背上也来了一巴掌,“不是故意能让我的八百字回来吗?多出来的二百你写吗?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沈宥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童画站在一边贴着墙不敢出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宥找准时机,在宋杣又一次伸手的时候拉住他胳膊,背后抱的姿势把宋杣的胳膊交叉在前襟,推着他往前走,柔声哄着人:“我错了,对不起,从今天开始我任你差遣,您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但现在不值得,这要是气出个好歹,难受的可是你自己。”
宋杣被他钳制着,挣不开,只能把头往后仰,后脑勺磕在沈宥的眉骨上。
沈宥“嘶”地一声,眼前出现了几秒的重影,他嘟囔着:“下手这么狠,小没良心啊。”
“你才没良心!”宋杣感受到这个姿势的攻击力,就着后脑勺撞人的动作故技重施,沈宥赶紧低头,用前额抵着他的后脑勺,笑道:“我有经验了,宋杣杣。”
从办公室到理科一班门口这一小段路,时不时有别班的人从里面看过来,他俩就这样闹着回了教室。
童画站在原地,眉毛皱起又松开,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觉得一切都很正常,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干脆甩甩头,跟了上去。
回到教室,沈宥就松开了手,宋杣逃出桎梏,就抬胳膊给他一肘子,沈宥捂着心口,痛苦道:“你谋杀亲哥啊!”
“回来了?”门口的人寒暄了一句,他俩看过去,陈河已经连人带桌子一起搬了过来,等待他们归来的时间,双双被缴获手机的人只能挽着袖子扳手腕,进行幼稚的男人间较量。
为了尽快完成检讨,不占用中午的吃饭时间,几个人也就没敢再耽搁,拿了板凳就出去,纸笔曹大龙常年备着,童画还特别好心地把许晨的板凳给一起提走。
去而复返的一行人又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曹大龙在苦口婆心,许晨低着头虚头听教。
看到他们进来他接着补充道:“待会儿回去你们四个把座位搬到第一排,检讨我不会亲自看,但你们得念给我听,纸上写的可以和念出来的不一样,但是必须确保通顺,不许出现‘今天我做错了一件事,为什么是错事,因为’这种类似的句式,小学生的造句我不允许出现在高中生身上,而且你们闻老师下午也有空,我刚问过了,闻老师说她可以在一边旁听,顺便纠正你们检讨中出现的错误。”
闻雁还是温温柔柔的笑,只是落在他们眼里变成了邪恶。
所有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钝刀子割肉才是痛到极致,有些人,再也不是被气到吃不下泡面的青涩模样了。
这事还得回到上学期的期中考。作为人才荟聚的一班,以往每次考试,各科平均成绩都能碾压其他几个班,荣列第一,唯有那一次,跌得太严重,没拿第一也就算了,甚至有几科直接掉出了前四。
气得曹大龙专门抽出一整节化学课训他们,后来还听别班人说,出成绩那天,一班班任中午气得连泡面都只吃了一半,正巧前一节就是化学课。
几个月的时间,就让这人进化到了此等恐怖程度。
果然,岁月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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