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蒋桓,祁玉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之前的几次,他就算来县学,也不会上蒋桓的骑射课。
但今日情况特殊,有贵人拜托他,他必须带着贵人来。
于是,祁玉忍着心中不忿,淡淡解释道:“先生,这是我族中的兄长,听说县学中有骑射课,特来观摩。”
贵人还带来了束脩,按县学的规则,报上家门带上束脩,只要县学的名额还有,就能入学。
更何况贵人只打算学骑射,祁玉不觉得蒋桓会有拒绝的道理。
“哦?”一听来者是祁家的,蒋桓不禁对那陌生男子多打量几眼。
相貌不错,只是眼神……
蒋桓不懂,对方看他的眼神为什么有种不友好的感觉?
不过他再看一眼祁玉,心中便猜出了个七八分——定是祁玉在人面前说了诋毁他的话。
可在对待祁玉亲姐的那件事上,他一直自认为没做错什么,甚至还可以说是帮了祁家。
他当初若不退婚,祁家娘子怎可能有机会当皇后呢?
蒋桓定了定心神,心道靠女人换来富贵的人家,其实也不过如此。
他看了眼陌生男子:“这位郎君,我记得祁家没几个旁支,祁家应当不可能供不起阁下上县学才是,练武讲究自幼练,您这个年纪,恐怕晚了些。”
叶明宣盯着蒋桓看,默了默,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不卑不亢道:“在下私以为,所谓师长,应是那不论富贵贫贱,对学子有教无类的。原是我异想天开了。”
蒋桓听到对方语气不善,便也冷下脸:“您不是县学的学生。”
叶明宣目光发寒:“那是因你尚不配教我。”
几乎插不上话的祁玉:“……”
他记得民间对新帝的评价,是宽厚和善来着?
不管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祁玉难得对蒋桓行了礼:“既然蒋先生不同意,那我只好先送族兄离开。”
蒋桓微微一怔,他好像第一次见祁玉这么和气,这太反常。
不过他也懒得细究,摆摆手颇为嫌弃地道:“快走吧,为师还要忙着教其他学生。”
他俩还没走,倒是蒋桓先离开他们的视线,似乎是去了县学中的演武场。
叶明宣还盯着蒋桓的背影,一拂袖,愤愤道:“人长得不怎么样,脾气却是够大的,恐怕不见得有什么本事。”
祁玉没说话,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醋酸味。
“走了,你不必送我。”叶明宣往县学大门的方向走去,步伐倒是潇洒。
“您慢走。”
祁玉目送他走远,正打算收回目光,忽然发现墙角后有一道好奇的眼神,不由勾了勾嘴角。
不一会儿,苏莺莺视线中的人都消失了,她收回视线,转身欲离开。
突然间有一些桂花花瓣被人散落在她肩上,香气扑鼻。
“你在看什么?”
一道略带戏谑的少年音在她面前响起,引得她猛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我想看看骑射是怎么样的。”苏莺莺手指轻搓衣裳,一脸无辜。
她不太敢说,自己只是好奇,与蒋先生吵起来的人为何不是祁玉师兄而已。
祁玉抱胸,边走边傲气十足地道:“你跟我走,我带你看看什么是骑射。”
顺便也让她看看,什么叫做将门世家、什么叫做百发百中。
苏莺莺乖乖跟在祁玉身后,低头看他修长的双腿,只觉他走路时带着风。
演武场,很多小郎君都在外围一圈,看到祁玉和苏莺莺过来,纷纷惊讶得睁大眼睛。
场上,蒋桓扎着前后向的马步,对箭靶弯弓引箭。
“这是骑射吗?”苏莺莺好奇地问。
祁玉解释:“这不是,这叫步射。”
他猜,或许是因为刚开学不久,骑射课还没有教到骑马,只先教到步射。
蒋桓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场下学生们拍手叫好,苏莺莺也想拍手,手腕却忽然间被祁玉握住。
蒋桓活动活动臂膀,面上毫无表情,似乎没把刚才射中靶心当成一项厉害的成就。
“杨恪,拿着这酒壶,去那边。”他从围观的学生中,特意抽出一个胆小的。
杨恪喊了不知道蒋桓想做什么,只是乖乖听他的话,带着一只酒壶到他所指的地方。
“把酒壶顶在头上。”蒋桓又道。
这下,就连苏莺莺一个门外汉都反应过来了,更何况杨恪已经不是第一年在县学读书。
他当即犹豫起来,捧着酒壶,迟迟没有把它放到头顶。
蒋桓还没有摆出要射箭的姿势,可是苏莺莺已经吓得脸色惨白,揪着祁玉的袖子,弱弱地问:“这是骑射课?”
祁玉不想小姑娘惧怕弓箭,硬着头皮解释:“……是蒋先生的方法有问题。”
不过,他仍是高估了苏莺莺的胆子。
杨恪把酒壶顶到头上,两股战战眼睛紧闭的时候,苏莺莺吓得撒腿跑了,是往学舍的方向跑的。
……
女子学舍。
叶琼菀正在吃点心,看到苏莺莺慌慌张张跑回来,以为出什么事了,忙道:“回来了?你去哪儿了?”
苏莺莺老实道:“我去了演武场,看先生教骑射。”
叶琼菀听到这,顿时来了兴致,吞咽点心时差点噎到,喝好几口茶水,才缓过来。
随即,她赶紧继续问苏莺莺:“骑射?看着威风吗?”
她来县学上学,其实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想学骑射,可惜来了县学她才知道,本来女子也能学骑射的,但是因为朝中反对的声音太大,最终只好先改为刺绣。
叶琼菀一直很是遗憾呢。
苏莺莺犹豫道:“我看到的大概不算骑射……”
叶琼菀叹了口气,跟她讲起自己祖辈的一些事迹。
她的祖母是高祖皇帝的姐姐,如今虽已亡故,但祖母当年为打江山,也是立过不少战功的。
祖母和祖父更是沙场夫妻,高祖皇帝曾许他们配享太庙,民间甚至还有人为祖母立庙建祠,听闻至今香火不断。
叶琼菀嘴上虽不会对人明说,但她其实,特别想成为祖母那样的巾帼英雄。
午间,县学学子们能有一个时辰的歇息。
苏莺莺想到祁玉师兄这会儿可能还在县学,就带着龙涎香香饼去男子学舍。
“站住!”一个仆役突然喊住她。
男子学舍向来是有仆役看守着的,那男仆役大约是而立之年,上唇续着两撇胡子。
见来人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娘子,仆役想到自家闺女,语气不免温和许多:“诶,姑娘,这里是男子学舍,你要找谁?”
“要找祁玉师兄。”
仆役沉默一阵,告诉苏莺莺祁玉的住处,放她进男子学舍。
“左边第三间……”苏莺莺边走边数,找到后便在门前停下。
咚咚咚。
她叩门三下,然后站在原地乖巧等候。
这会儿,祁玉确实在房里。
他几乎没有在学舍住过,但侯府常常派人来打扫他的房间,因此,房间里倒还没有脏臭到不能待。
反而因为他在上药,让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药香。
刚才的骑射课,蒋桓射中杨恪头顶的酒壶,然后又看了眼演武场周围,想让祁玉也顶个酒壶当靶子。
祁玉自然是不干的,后来与蒋桓赤手空拳打了一架,双方都挂了彩。
此刻,祁玉正心情郁闷。
只是他有些好奇,到底会有谁会主动来找他?
“谁啊?”
因为是在男子学舍,祁玉没急着系上腰带,就走过去开门。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
少年郎精致的胸膛映入眼帘,苏莺莺顿时呼吸一窒,对上对方愕然的目光,从脖子到脸颊全红了。
祁玉也有点不自然,裹好衣裳才继续看她。
她的小脸,红得像冬日里的一支红梅。
“这个给你!”苏莺莺憋了半天,鼓起勇气把香饼塞给祁玉,而后转头就跑。
只留祁玉手握裹着手帕的香饼,愣在门口,不明所以。
苏莺莺跑出长长的廊道,靠在一根柱子上,捂着滚烫的脸,大口地喘气。
她从来没有看过男子的胸膛……
男女有别,她从小就听人教诲过。
尤其是娘亲,在她来京城前千叮万嘱,要注意男女之别。
毕竟,娘亲吃过这方面的亏。
苏莺莺幼时,好奇为什么只有自己没有爹爹,娘亲不肯说,她去问过街坊邻里。
他们说,娘亲当初会嫁给她父亲,就是因为娘亲不小心看到父亲在河里沐浴,迫于双方家族的施压,才结了亲。
再后来,娘亲生下了她,父亲就离家了。
苏莺莺至今,还没见过他呢。
娘亲定是不希望她走娘亲的老路。
*
祁玉把自己关在学舍的房间里,目光凝在书案上。
书案上,一本书册都没有,倒是放着一块香饼。
祁玉想不通,沈凌为什么突然送他这个?
直到几日后,祁玉进宫陪姐夫练箭术,经姐夫一分析,才猜到是怎么回事。
叶明宣虽然不通骑射,但他却一点也不厌倦学这些,反而还越战越勇,从射不到靶子,练到能射中靶子边缘。
二人歇息时,叶明宣嗅了嗅,好奇地看他一眼:“阿玉,我记得你不是爱用香的人,怎么这几日闻着这么香?”
祁玉莫名不想让人知道,沈家小娘子送了他香饼,于是道:“习武总弄得满身汗臭,所以家中房间里点了香。”
殊不知他的眼神已出卖一切,叶明宣当即看穿:“是姑娘家送的吧?”
见祁玉沉默不答,叶明宣笑笑,拍拍少年的肩膀,揶揄道:“若真是两情相悦,朕为你们做媒。”
祁玉心中顿时哽住。
“陛下误会了……”
“误会什么?就你在京城的恶名,人家若不是真心爱慕,怎会送你东西?”
祁玉吃惊地张了张嘴巴。
姐夫所言,竟有点道理?
他仔细一想,因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整个京城倾慕他的姑娘并不少,也常常顺藤摸瓜地想给他送礼,只不过他向来拒绝得痛快。
可这回,他收了沈凌的礼物,若让她知道他不喜欢她,估计又要哭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
祁玉回侯府后,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他要多去县学上课,让沈凌有机会多看见自己。
如此一来,就算有朝一日她被他拒绝,她也不会太过遗憾了。
对,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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