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帐内, 雍辞冷冷靠在枕上,神情与方才判若两人。zuowenbolan
今夜,他知道雍炽不会在菜品这等小事儿上用心,才故意布置了那道菜想让兄长念及旧情。
为此他还伏低做小, 委屈着说了不少试探的话。
他知道兄长吃软不吃硬, 从前面对他示弱总是招架不住, 结果雍炽今日毫无反应。
就连他为了护驾受伤, 雍炽亦是眉宇紧皱, 并未表达只言片语的关切。
雍辞眸子渐渐染上阴霾, 他此番回京,定然不会任由雍炽再次把他圈禁。
若雍炽并不吃感情牌这套。那他必须要想别的法子。
皇兄, 到时候, 你可莫要怪我。
齐宥走进毡帐时,雍辞正垂眸侧躺在床上,任由太医给他包扎, 他伤在右臂,随着太医的动作指尖止不住的轻颤, 血色褪去的双唇抿得很紧,在脆弱中显出几分倔强。
齐宥走上前问太医:“伤势如何?”
太医知晓齐宥是雍炽亲近之人, 回答的很恭敬:“回公子,殿下是皮肉伤, 但失血不少还需静养, 此处大血管甚多, 万幸的是没伤到跟脉,要不然整个手都保不住了。”
齐宥不动声色的听完,悠悠然扫过雍辞,状若无意的轻叹口气道:“瞧瞧, 若真废掉一只手,岂不是亏了?”
雍辞闻言,眉心微皱。
这侍读到底会不会说话?
他舍身救驾是事君以忠又不是做买卖,哪儿有什么赔了亏了?
还是说此人早已知晓他和刺客的渊源?想到此处,雍辞心里咯噔一跳,额头登时起了冷汗,双眸紧紧盯着齐宥。
“其实那只是个小刺客而已,陛下定能出手制服。”齐宥浑然不觉雍辞渐渐冷凝的目光,气定神闲道:“难为赵王殿下还要舍身护驾——听闻殿下幼时,曾和陛下一同练习功夫骑射,身手应当不差,为此负伤倒真是臣意想不到。”
齐宥唇角噙笑:“不过殿下舍身救驾,臣真心佩服。”
雍辞脸色脸色几经辗转,终于阴郁下来。
从小到大,他最讨厌旁人拿他和雍炽比较,再用雍炽来压他一头。
就连救驾负伤,被齐宥说出来,都透着一股他身手太差,力不能敌的耻辱。
齐宥这番话,不偏不倚,恰恰反复踩中赵王的雷区。
雍辞语气冷冰冰道:“本王看情势紧迫,情急之下哪儿能想得周全?”
他上下打量齐宥,语气微顿,反戈一击:“倒是齐侍读你,离陛下不过咫尺,却毫无应对之策,千钧一发之际,还能衡量出陛下和刺客谁的功夫更胜一筹,侍读如此冷静,本王亦是十分佩服。”
雍辞唇角轻勾,尚存稚嫩的脸颊显出几分咄咄逼人:“若皇兄听到侍读这一番权衡,不知会是何种心情?”
“也许会伤心吧。”齐宥展眉一笑:“真相总是伤人,但臣想殿下既然如此体恤陛下,定不想让陛下知晓真相吧。”
雍辞胸膛起伏,哑然道:“你——”
齐宥方才在雍炽身畔,双眸微眨乖软听话,很是规矩讨喜,雍辞也愿意凑趣,逗弄这齐家小公子几句,结果私底下却如此暗含机锋让人无法招架……
雍辞知晓齐宥是雍炽的亲信,只是猜不透他此番过来问话是雍炽起了疑心故意试探,还是旁的?
他又不敢怠慢,只能忍着疼痛,强打起精神应付齐宥。
谁知齐宥却不再意有所指,反而关切道:“臣方才听闻殿下前几日失眠难寐,如今有伤在身,毡帐隔音亦不好,特求陛下拨了几名擅于按摩穴位的侍女侍奉您入眠,还请殿下安心养伤。”
说罢不待赵王反应,翩然转身离去。
赵王反复琢磨齐宥的话,愈发心惊,每句话乍看无意,其实都在意有所指的在敲打。
难道皇兄知晓救驾一事的真相了?
赵王急得想要坐起身,挣扎挪动时碰到伤口,不禁痛呼出声。
齐宥方才带入毡帐的一群侍女登时七嘴八舌的围上前来,想要探看他伤势。
雍辞:“……”
他想传萧朗吟暗中商议,但二人相见向来极为隐蔽,齐宥方才又传太医又传侍女的把他团团围住,根本抽不出身。
雍辞被赌在帐内,心急如焚,又毫无办法。
齐宥走出帐子,沿着星光去寻雍炽。
仲夏夜微凉,今夜云层很薄,如烟如雾般层层簇拥在圆月旁,清亮的星子高悬在夜幕,衬得夜色格外静谧。
观月台的人也都散了,闹出那么一档子事儿,大家自然没了观月赏星的兴致。
齐宥远远看到同窗们拿着小杌凳,乘着星光意兴阑珊的走回国子监毡帐,忙闪身择了条隐秘的小路走,缓缓回忆原书剧情。
原书中,赵王回封地后起兵谋反,一路打到南直隶附近的古北口。
赵王一路遇阻不多,除了拥有兵马强健的队伍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一路专挑郡邑小城经过,那些小城的守城官员不少是太后和萧家安插的人,因此赵王几乎畅行无阻。
齐宥记得雍辞谋逆之前,还煞有其事的专门找人写了篇声讨雍炽的檄文,历数雍炽“十大罪状”,最后点出主题,即他比兄长雍炽更能当个好皇帝。
雍炽当时看到这檄文,气极反笑,立刻点兵奔赴古北口。
平心而论,雍炽打赢这场仗并无问题。毕竟雍炽掌控朝廷大部分兵马,令行禁止所向披靡。
赵王虽来势凶猛,雍炽按常理说也不必亲征,让镇守南直隶的将军出征亦能擒住赵王。
雍炽最终亲征有两个原因。
一是赵王是皇亲国戚,手下人难免顾忌,来回拉锯战,反而不利于快刀斩乱麻。二是雍炽甚喜带兵征战,此时赵王来送人头,他当然要亲自平叛,把赵王生擒回京。
然而雍辞并不恋战,只让手下的将士对付雍炽,自己则神出鬼没,偷袭后便迅速撤离,和雍炽玩捉迷藏。
战术不同,但不约而同的是,两个人都曾叮嘱麾下将士生擒对方。
可惜雍辞对军队并无多少管控,毕竟他手下的兵士有不少听命于萧家。
这些人和雍炽对战,自然招式狠辣,没有丝毫留情,雍炽亦被激怒,攻势迅猛。结果兄弟二人酣战半月,反而给了萧家可乘之机……
齐宥回想席间雍辞冲出来护驾那一幕,觉得即使事先有预谋,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关切亦不似作伪……
思来想去,齐宥不禁加快脚步,想去找雍炽商议。
刚走两步一抬头,便看到被月光照亮的回廊旁,有一抹熟悉的挺拔身影在伫立沉思。
雍炽竟然独自跑来小路上等他了?
齐宥小跑着来到雍炽身边:“陛下。”
雍炽伸手接住少年,眸底的沉郁消散些许:“他伤势如何?”
“太医说,只是皮肉伤。”齐宥看向他:“陛下不必忧心。”
雍炽一哂:“朕没有。”
嘴上说着没有,面上还是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
也不知是单纯担心雍辞,还是因为伤势轻,不必承赵王的情分。
两个人并肩在朦胧的星光下走着,周遭隐约有虫鸣传来,更衬得夜色寂静。
齐宥望向身侧,眨一眨眼睛:“陛下,今夜你是故意引得赵王出手吧。”
雍炽曾向他说过怀疑席间刺客和赵王的联系,那今夜又邀约赵王饮酒,又是不住驿站住毡帐的,定是想在回京前吸引刺客现身。
雍炽噗嗤笑了,揉他脑袋调侃道:“小阿宥还挺聪敏。”
语气里的出乎意料立刻让齐宥轻哼一声,没好气道:“臣当然聪明。”
“君心难测。”雍炽停住脚步,故意压低声音吓唬他:“你若真聪明,就该知道君王最忌讳别人猜透自己的心意。”
雍炽说这话自然是逗弄他,但齐宥立时想到原书里自作聪明妄断圣意的臣子被雍炽杖毙的事,忙停下脚步站在雍炽面前,一脸无辜的嘀咕道:“阿宥和陛下心有灵犀,不好么?”
雍炽嘴角上扬,双手抄住齐宥腋下,把少年整个人抱在怀里,又瞅了一眼搭在自己身侧,在夜幕下晃晃悠悠的两条小腿,声音微哑:“那你猜猜,朕此刻在想什么?”
齐宥察觉雍炽滚烫的掌心趁着夜色,悄无声息贴上自己的腰际,不自然的扭动道:“不说。”
“坏宥宥,该猜的不猜!”雍炽隔着衣衫揉捏少年柔韧的腰,挑眉道:“快猜猜,必须猜!”
齐宥抬眸,立刻看到狗雍炽眼神滴溜溜粘着他转,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还有什么猜不出的?
他冷哼一声,也不说话,认认真真竖起五个指头,把自己白白圆圆的手掌伸到雍炽面前。
雍炽飞快扫过周遭,眼看四下无人,立刻凑上去亲他掌心。
齐宥被气息挠得心里发痒,赶紧憋住笑调整好面色,继续凶巴巴盯着雍炽:“陛下先猜猜这是什么?”
雍炽一脸懵懂,思索道:“……是巴掌?”
伸巴掌是何意?难道他家小乖羊猜出了他心思想揍他?
雍炽心里立刻浮现出齐宥伸爪子打他的画面,非但不觉得震慑或被冒犯,反而觉得莫名好笑可爱。
齐宥气得真想打人,他气呼呼的,声音加重道:“是五天!”
狗雍炽!
从和他互明心迹到如今也不过五天!五天之内,正经话没说几句,全部心思都是哄弄着他上床!
雍炽立刻明白齐宥所指,眼珠滴溜溜一转:“五天了啊……”
“你不提醒朕,朕差点忘掉。”雍炽举起怀中的少年,在半空中抖动着摇晃两下,又俯身狠狠亲两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五天还没被吃掉?恩?朕够纵容你了!”
齐宥:“……”
你还知道是五天?
五天都已经迫不及待?狗雍炽到底有没有心?
齐宥面无表情:“若陛下真的这般急切,那陛下就是大骗子……”
雍炽没想通,一脑门问号:“……朕怎么又成骗子了?”
“说过的话不算数,那就是大骗子。”齐宥赶紧补充道:“既然是大骗子,那大骗子以后就是说再好听的情话,阿宥也不会当真。”
齐宥一口咬定一个大骗子,雍炽有苦难言,到最后只能抿抿唇:“行吧……”
他瞅瞅齐宥,眼珠一转低声道:“那朕今晚要再给他们打个招呼。”
齐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捏紧:“……”
自从他今日穿上那寝衣被送入帐中,狗皇帝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若是连个肉渣都尝不到,还不定今晚要闹腾出什么。
沉默自然是同意,雍炽双眸倏然亮起,忍不住想揉怀中乖顺的少年。
没等雍炽上手,齐宥小嘴一张,立刻开始说正事:“陛下准备如何处置赵王?”
话题转换太快,雍炽一顿,缓缓道:“怎的了?”
“陛下会放他回封地么?”
原书里,赵王护驾受伤后,太后出面哭诉,大臣又日日吵得他头疼,雍炽最终同意放赵王回去。
“朕本不想放他。”雍炽一脸不在意道:“但眼下事情有变,若是他去到封地严加管束,倒也不是不可。”
赵王闹出救驾一事,若不能昭告天下证明此事由他策划,那赵王自然是”立功了”,既然立功,那帮向来对赵王观感不错,又想要天家和睦的大臣肯定会蹦出来替雍辞求情。
原书中,赵王去到封地,的确也有王府长史管束,还有锦衣卫监视,只是天高皇帝远,时间长了,自然管束不住。
齐宥不置可否,直接问道:“你就不怕他会谋逆?”
“谋逆?”雍炽冷笑:“那蠢货要是能从朕手里夺走江山,朕倒是要高看他一眼。”
齐宥:“……”
嗯,救你聪明。
最后江山没被你弟弟夺走,倒是落在了萧家手里。
齐宥觉得雍炽很是自大,若不是对赵王总含轻蔑疏于防范,事后又想生擒他,也不至于浪费很多机会。
雍炽太过轻视对手,亦太过心不在焉。
“如果太后和赵王联手,在封地谋反呢?你可能觉得赵王不会有谋反的心,用救驾之计只是单纯的想被放出去,但赵王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不可不防。”齐宥毕竟看过原书,条理清楚:“还有,赵王不是最可怕的,如果他和权臣联手了呢?再退一步,如果那权臣只是隐藏着狼子野心,曲意逢迎利用赵王呢?”
这都是原书里的剧情,齐宥和盘托出,可以说引导得非常到位。
雍炽隐隐猜想过此种可能,但从未深想,此刻经齐宥一点拨,登时把事情放在心上。
即使赵王成不了大器,但他毕竟是做过皇帝的先皇嫡子,皇家血脉。
倒是个极易被利用的身份。
雍炽盯着少年叭叭叭的小嘴,俯身亲了两口笑道:“朕的小阿宥真厉害,不做朕的小状元郎都可惜了。”
双唇分开,齐宥看向他:“陛下,我在说正事!”
“阿宥说得很对。”雍炽眸中闪过锐利,终于正色道:“此事朕会留意,回京后也会借刺客之事试探一番。藏在暗处的人快要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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