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程柔嘉揉揉眼睛,看清枕边熟悉的容颜,不免有些惊讶。
他居然还没走。
她恍然想起今日是月底官员旬休之日,才解了惑。
当今陛下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对官员要求也颇为严苛——改每五日洗沐谒亲为十日休沐,也就是一旬休一日。
醒是醒了,她却不大敢动弹,恍恍惚惚忆起昨夜自己大胆的举动导致的严重“后果”,不禁又羞又恼,暗道真是生病烧糊涂了,居然敢逗弄薛靖谦这个硬茬……
正扁着嘴懊恼着,抬眼却正对上男子含着笑意的墨色瞳眸,与昨夜他看似脉脉含情温润如玉却丝毫不肯轻易放过她的模样渐渐重合,程柔嘉瞬时烧红了脸,重新钻进了被子里。
隔着被子也能听见那人压低了的笑声,大手自然地搂过她的腰肢,调笑道:“怎么?你很喜欢在被子里吗?要不要再试试?”
程柔嘉浑身无力,哪还禁得起,立时可怜巴巴地又钻出了被窝:“世子爷……”
薛靖谦也是存心逗弄她,并未有再真刀实枪的意思。他大笑着将小姑娘捞进怀里,二人腻腻歪歪了一会儿,才叫了婢女进来伺候她梳洗,自己则独自进了净房更衣。
坐在铜镜前由阿舟梳发时,程柔嘉才知道此时已经巳时过一刻了。
她看着净房的方向,眼神微动。
世子是习武之人,平日里又习惯了卯时就起来上朝,纵然昨日重欲些,也不至于会睡到这么晚。倒是她,风寒刚好,昨夜又那般折腾,不免要起迟些,但若放在平日,最迟巳时差三刻也得去给侯夫人请安了,这般贪睡,传出去名声定然不好……
方才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刚醒,那他这般,是不是在刻意护着她呢……
病了这一场,程柔嘉自觉看到了薛靖谦不同往常的一面,心里头也头一次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妄想。
*
崔妈妈带着婢女们鱼贯着出入东厢房摆饭,一眨眼的功夫,黄梨木的方桌上就摆满了美味佳肴。
薛靖谦表面淡然地坐在大炕上喝茶,唇角却勾起笑意。
算起来,这还是他与嘉儿圆房以来第一次留在东厢房用早饭——最初那三日他虽夜夜歇在这里,第二日却要赶早朝,起身时她还没醒,怕扰着她,他便是去的世明堂的正房用的早饭。
程柔嘉则一脸震惊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不过是早饭而已,竟然有五种粥品,七八样的面点,十来种小菜。
薛靖谦不在时,世明堂的厨房给她送来的不过是两菜一汤……这待遇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头一日侍奉侯夫人用饭时,她略略看了几眼,却也不似薛靖谦的规格这般高——不过侯夫人年纪大了,兴许胃口没那么好,菜单子拟得少些也说不准……至于她,那就只能用身份有别来解释了。
她忽然有些恹恹的,见薛靖谦坐下了,便捧了银箸为他布菜。
薛靖谦皱眉看了她一眼,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哪儿来的这规矩。”
一旁看着的崔妈妈欲言又止。
通房论身份还是下人,主仆不同桌用饭当然是既有的规矩。便是姨娘侍妾之流,没有主子点头也是不能上桌吃饭的。
可眼下世子爷与这程娘子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亲自喂药照料,还不怕过病气似的与她同枕而眠,昨日程娘子病刚好,听说夜里就又要了水……眼下不过一同吃个饭罢了,她还是不说出来惹人厌了。
正经布菜的丫鬟则很有几分眼色,薛靖谦不过眼神动了动,那丫鬟便眼疾手快地盛了一碗绿豆百合粥放到程柔嘉面前:“程娘子请用。”甚至笑得十分客气恭敬。
程柔嘉微微讶然。
她记得这是薛靖谦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琼玉。
平日里,她待自己虽客气,却谈不上敬重,想来也是有几分傲气在,认为她比她身份高不到哪儿去,至于琥珀,那就更是鼻孔朝天,十分地看不上她。
想起琥珀,程柔嘉不由悄悄环视了一圈,更是惊讶。琥珀从来是最爱往薛靖谦身边凑的,怎么今日布菜是琼玉来做,她甚至没有近前伺候呢?
“好好吃饭,还想不想病好了?”薛靖谦淡淡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些不满她用饭时左顾右盼。
她抿嘴笑了笑,小口小口地喝起粥来,竟觉得十分暖胃舒适,就着开胃的小菜,又喝了两小碗。
薛靖谦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安静地用着饭,目光却放在她身上,见她胃口大开眉眼舒展的模样,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
饭毕,丫鬟们收菜碟的功夫,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崔妈妈脸色为难地进来禀报:“……是琥珀那小蹄子,吵着要见世子爷。”
程柔嘉心里掀起风浪,面上却没露出来,只去看薛靖谦的反应。
薛靖谦坐在炕上翻着书,闻言眼皮都没抬:“她倒是越发有规矩了,你去告诉她,若是再闹,也不必回家嫁人了,在侯府里随便找个小厮配了便是。”
崔妈妈神色一肃,知道世子对琥珀是真动了怒,也不再顾忌琥珀那姑妈的面子,出了门便一面喊了粗使婆子堵了琥珀的嘴,一面转告了薛靖谦的原话。
琥珀挣扎的动作顿时僵在那里,恐惧地看着东厢房的方向。
她早脱了奴籍,前两年家里说亲,她连秀才都嫁得,怎么能随便配个小厮了事?
崔妈妈看着琥珀姣好的面容,见她不再挣扎了,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人把她送出府去。
生得好有什么用,能美得过程娘子吗?
琥珀这小蹄子一大早这样巴巴地赶来,定也是瞧着程娘子性子软,想趁着世子爷在的时候在程娘子面前演一出苦肉计逃过被赶出府的命运,谁曾想世子爷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怕她扰了程娘子清净……
厢房内,程柔嘉呆愣愣地看着薛靖谦,有些茫然。
不是说琥珀是他奶娘的侄女吗,怎么就这样赶出府去了?她年纪不小了,没有主家给体面选了人配放出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赶出去,外面的好人家哪敢轻易求娶?
薛靖谦余光瞥见小姑娘娇憨呆愣的样子,放下了书,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叹着气。
“你好歹也是我身边的人,怎就让一个丫鬟欺负到了头上?”
这般柔弱,谁都能落井下石踩一脚,离了他的宠爱,可怎么活得下去。
竟然是为了她。
她想起那日琥珀在她面前嚣张跋扈地拿走了薛靖谦的衣物的事,似是解了惑。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以为,像他这样的人,不会过问内宅这些小事。
崔妈妈处理完了琥珀的事,站在东厢房外,端着一碗药进退两难。
良久,她咬了咬牙,拿着药进去了。
“世子爷。”崔妈妈撑起一个勉强的笑意,将黑黢黢的药汁放在了炕桌上,“听闻东厢房昨夜要水了?侯夫人之前吩咐了小厨房,程娘子服侍世子爷辛苦,但这避子汤还是得记着喝,免得坏了大事。”
程柔嘉看了一眼避子汤,伸手端起就要饮下,却被人握着手臂拦住了。
她愕然地看向薛靖谦:“世子爷……”
薛靖谦看着她,脑子里回荡着盛女医那日开完药方去而复返说的话。
“世子爷这般看重程娘子,老妇有一句提醒,想了又想,还是得告知世子爷。”
“盛大夫但说无妨。”
“避子汤究竟伤身体,程娘子虽年轻身子骨强,但经年累月地喝下来,身子也难免会出问题。”
他之前并未想到这一遭,也不曾料到母亲那边已经日日给嘉儿用起了避子汤。
侯府上一辈妻妾争宠几乎闹到了全京城的面前,母亲对妾室从来不手下留情,这避子汤如何伤身体,想来也不在母亲的考虑范围内。如今嘉儿进了府,在母亲眼里也不过是寻常的通房,不会顾忌她的身子,想来也是沿用了当年的方子。
他那日听了盛女医的话,暗下里便让人去寻不伤身的避子之法——只是是药三分毒,打听的结果如出一辙,没有不伤身的,只有危害小些的方子。
但……若真是舍了这避子汤,嘉儿真有了身孕,侯府的脸面又该置于何地?
他思索了几日,如今到有了个特殊的法子。
薛靖谦将药碗夺下,放在桌上,看着崔妈妈:“程娘子的月事是什么时候?”
崔妈妈愣了一下,回道:“是每月中旬。”
府里爷身边伺候的妾室通房,都是要严格记录月事的,以免有人浑水摸鱼悄悄地不喝避子汤,惹出大乱子来。
“既是中旬,如今到了月底,正是难受孕的时候,这药,就不必喝了吧。”薛靖谦神情淡淡地抬手将药导入窗边的花盆中,似是在做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崔妈妈听傻了。
杏林圣手们确实公认,女子月事前后最易受孕,其余的时间很难有孕。可这一回恰巧赶上了,下一回呢?
她看着世子爷沉着坚定的神色,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世子爷不会是,为了护着程娘子,准备日后也只在这些时间与她同房吧?
这可真是荒唐至极。
从来只有正室夫人排期让通房妾室什么时间伺候就什么时间伺候,寻常的通房在当家爷们的眼里,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用来暖床的玩意儿罢了,从未听过,哪家的爷为了迁就个通房特意委屈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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