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月

八月的阳光刺眼,每一个事物都被阳光罩上了虚影,就像近视人严重的散光。

满知躺在沙发上,屋里开着恒温空调,一点也感觉不到外面的热气,嘴巴里叼着舒姨刚洗好的车厘子,听着成弘盛在电话那头叽叽喳喳。

“满哥,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出来耍耍呗。”

“这么大的太阳,出去都脱一层皮,耍什么耍。”满知用纸擦了擦嘴巴上的汁水,杀人诛心,“再说了,你作业做完了?”

“哎,你说这,咱早就做完了好吗。”成弘盛得意洋洋地说。

满知挑了挑眉头:“哟,你小子转性了,这次居然都没管我要作业抄。”

“什么呀……”成弘盛在电话那头摸了摸脑袋,“我找滕锦补习了……”

满知了然于心,滕锦是他们班学习委员,成弘盛这小子八成早对人家有意思了,平常假期作业全靠一根笔,一个晚上,一个奇迹,现在居然还屁颠屁颠跑去找人补习。

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啊。

成弘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满哥,你知道谷觉周他家……”

“能不能别提他,听着就烦。”满知皱起眉头。

满知长得好看,即使是眉头簇起,也很难让人对他产生不好的印象。在这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满知简直让人正义感爆棚。

“不是,满哥,这个消息你绝对喜欢听。”成弘盛甚至在那边笑了笑,“谷觉周那小子家里破产了!”

“什么?!”满知从沙发上坐起身,“你没开玩笑吧。”

“这种事能开玩笑么,他家真破产了,上次我去找滕锦,路上看到他还去学校了,一去打听,好像是办退学,估计读不起了……”

宣州四中是贵族学校,来这里的要么非富即贵,要么是成绩很好免学杂费被挖过来的。如果破产了,真有可能读不起。

“那他转去哪儿?”满知问。

“这我哪儿知道。不过据说他现在在宣南那边打暑假工呢,上次还看到有人在咱们学校表白墙发他在外面打工的照片。”成弘盛跃跃欲试,“满哥,咱们要不要去骚他一波,现在都破产了,给他几个胆子估计都不敢跟你作对了。”

“我没那么无聊。”满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满知和谷觉周不对付,四中人人都知道。

满知有个弟弟叫满柏,是他爸在外面找小三生下来的。那小三在一场酒会上做侍应生,看见满闻就起了傍大款的心思,悄悄在酒里下了药,和满闻一夜情留了个种。满闻第二天起来连人都没看到,也不敢给老婆说,就当是个错误。谁知道人家十年后直接把儿子带到了他面前。

满闻和妻子方婉慧虽然是商业联姻,但也是实实在在先婚后爱、伉俪情深的典型,圈子里谁人不知。这件事一出来,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满知刚开始还不知道家里为什么多了个弟弟,一心只觉得有人和自己玩耍,于是开开心心地拉着满柏的小手每天一起去上学,兴奋地给大家介绍这是他弟弟,让大家都不要欺负他。

谁知到现在,欺负他弟弟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满柏和他只差了几个月,读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但是在不同的班。初中时他知道真相之后,开始处处找满柏的茬,那时学校没人敢惹这位富二代满知,都跟着他一起孤立满柏,可以说,满柏的初中生活过的很艰难。

到高中后,满知不再像之前一样搞针对,就当学校里没这个人,但和他一起的哥们儿有时看见满柏还是会刺他几句,帮满知出出气。

有一次他和成弘盛在厕所遇到满柏,满柏怯生生地上来喊了句:“哥。”

满知皱了皱眉:“别叫我哥。”

然后只当啥也没发生,洗完手就准备出去。

可这时不知道是谁想在满知面前当狗腿子,上来就给满柏浇了一桶水,从头淋到脚。

满知看着满柏在角落里低着头发抖,浑身上下都被淋透了,眉头皱得更深了,刚想开口说什么,谷觉周就从厕所隔间走出来,丢了件衣服给满柏,不轻不淡地说了句:“幼稚。”

谷觉周说这句幼稚的时候没有看任何人,似乎就是路人的随口一句评论。

但满知看得出来他是在给满柏撑腰,立刻火从心起,伸手用力推了一下谷觉周的肩膀:“你他妈说谁幼稚呢,都她妈十几岁的人,你很成熟吗,别在老子面前多管闲事。”

成弘盛在旁边搭腔:“就是,关你什么事!”

谷觉周看着眼前微微仰头抬眼看他的满知,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面满是怒火,似乎下一面就要喷发出来了。

谷觉周没说话,深深地看了满知一眼,从容地走了出去。

满知低低地操了一句,转向那个泼水的人:“别他妈丢人现眼,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搞这档子事,就滚出四中。”

现在这情况,傻子也知道办坏事了,那人连忙点头答应了。

后面两节课,满知没去上,一个人在天台抽了一地的烟。

这飘起的白烟一直飘到八月的宣南,满知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了,竟然真的翻了表白墙,找到了谷觉周打暑假工的地方。

一家修车行,名字叫小陈修车行。

满知坐在车行对街奶茶店外的榕树下,嘴里喝着一杯什么啵啵的珍珠奶茶,这名字羞耻得满知都没好意思对店员说出口,指着菜单就点了。

谷觉周穿着黑色的背心和一条沙滩裤,身下是一块滑板,躺在车底鼓捣着。两条长腿露出车外,覆盖着一层明显的肌肉。鼓捣了一会儿,腿一借力又从车底滑出,站起来在前盖里鼓捣。

黑色的背心,中间汇成一条夹在两侧肩胛骨之间,颜色被汗液浸染得比其他的地方更深。手臂上的肱二头肌充血膨胀,浑身都充满着荷尔蒙。

满知把奶茶的最后一颗珍珠吞了进去。拎着店员打包的另一份啵啵奶茶走过去,走到半路看见有两个女生互相推搡,最后其中一个害羞地上去给谷觉周递了一瓶矿泉水。

谷觉周笑着对他们说了什么,看口型应该是谢谢,然后打开瓶盖,喝了一口,透明的水顺着脖子上的青筋一起流下来,和汗液一起呆在谷觉周的背心上。

满知不屑地轻哼一声,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有人上赶着给他送水,眼睛瞎了吗。

趁着绿灯快步走过马路,满知不耐烦地朝着谷觉周喂了一声。

那两个女生走了,谷觉周转头过来看到满知一副拽了二五八万的样子,扬了扬眉毛:“满知?”

“是你爷爷。”满知走近,谷觉周这幅样子比他在对面看的还惹眼,“哟,什么金车还要咱们谷大少爷亲自修。”

谷觉周说:“家里出了点事,出来打工挣点钱读书。”

他说得十分坦荡,似乎是没听出来满知的阴阳怪气。

“破产就破产,还出了点事,说那么好听干嘛。”满知不屑地说。

谷觉周没说话,满知看不出来他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满知把手里的奶茶递过去:“刚刚成弘盛点多了一杯,赏你了。”

“不用了。”谷觉周面色不变,没接受。

满知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原处,感觉被扫了面子:“操,爱要不要,正准备喂狗呢。”

那次的碰壁让满知心里很不舒服,开学重新分了班,成弘盛这小子踩尾巴和他一起进了一班,向他感叹几次小爷这脑子关键时候从不掉队。

开学一个星期,谷觉周一直没来。应该是真的退学了。

表白墙上遍地哀嚎,说天天看不到校草,学习的**都没有了。

下课了,成弘盛拿着手机坐到满知旁边,给他看:“怎么样,满哥,我说了吧,这小子这一个星期都没来,破产的说法是真的!”

满知心里烦得要死,一说起谷觉周,就让他想起上次被拒绝的奶茶。

妈的,其他人给的就笑得那么灿烂,开开心心地收下,他给的就摆个臭脸拒绝是吧。

都破产了,傲给谁看呢。切。

成弘盛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得如同鬼上身,抓住满知的胳膊把满知都快摇出脑震荡了:“哈哈哈,满哥,你快看,表白墙上有人说破产了不要紧,他愿意包养谷觉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满知挥胳膊甩开了他的手,没好气地说:“神经病吧?上课了,滚回你的座位去。”

成弘盛悻悻地回去了。

这节课是英语课,满知最不擅长的科目,平常还会强制自己听一下,今天被成弘盛搞得脑子里只剩下包养两个字了,根本听不进去。

悄悄在桌子底下翻开手机,打开表白墙,这还是上次为了找谷觉周打工的地方才加的。

有个人在爆料谷觉周破产的那条下面评论:“不是,姐妹们,我觉得破产更好了,本小姐有的是钱,能不能包养他啊。”

有人跟评:“我靠,从未设想过的道路,还是你会想,弱弱说一句,我也可以!!!”

“ 1”

“ 1”

“ 1”

……

满知知道谷觉周出名,但没想到这么多人上赶着在他破产时包养他。

有些是单纯口嗨,但这学校的学生家里多少有点钱,平常真包养一个两个的也不是没有。

不过满知从小就对这东西深恶痛绝,自己是真金白银一点不掺假的纯爱战士,觉得乱搞男女关系的人都该下地狱,根本不和这些东西沾边。

包养?

要是真能包养谷觉周,那他还敢对他甩脸子?还敢拒绝他的奶茶?

包养!

满知大少爷脾气说干就干,星期天放假穿着一身白T加牛仔裤,裤兜里揣着一张银行卡,去了小陈修车行。

这银行卡是他这些年自己攒下来的零花钱,零零散散加起来也将近六位数。

拿了老子的钱,还敢给老子拽?

满知忿忿地想着,仿佛现在谷觉周已经是他包养的小情儿。

等等,小情儿?

呸呸呸,包养的一条狗罢了。

没等他脑子里的弯弯绕绕转过来,就已经走到了修车行。

但是谷觉周不在里面。

老板看见满知在外面朝里看,走出来问:“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哦,你好,陈老板。”满知答应了一声,“那个……谷觉周怎么不在这里工作了?”

“你说小谷呀,你是……”

“那个,我是他同学。”

“哦,同学呀,那小子只有二四六在,今天在我嫂子家给我侄女儿辅导功课呢。你找他有事?”

“嗯……”

满知话还没说完,陈老板又开口了:“诶,小谷来了,估计是辅导完了,在那儿呢。”

满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谷觉周从街角的巷子里走出来,个高腿长的,比旁边还没来得及推倒重建的矮墙还高。

“小谷,快来!有人找!”

谷觉周快步上前来:“王哥。”

满知如遭雷劈:“王……王哥?你不是修车行的老板吗?”

“我是啊。”王兴安笑眯眯的。

那你他妈的叫“小陈修车行”???

有病吧!

谷觉周看满知这样子,知道他估计是把人叫错了,低低地笑了一声,对着满知说:“找我有事?”

这对话裹着笑意,醇厚得像蜜一样在满知的耳朵里黏糊糊的穿过,他突然觉得生理性的耳朵痒,伸手用力揉了揉耳朵,发狠地问:“能不能好好说话?!”

谷觉周看着他揉得通红的耳朵,眸色深了深,不知道哪里又惹到这位小祖宗了。

王兴安说:“你们先聊,我进去了。”

谷觉周点了点头,带着满知到街对面的奶茶店,问他:“要喝点什么吗?”

满知还没反应过来,嘴比脑子快:“我要啵啵……”

谷觉周:“?”

满知:“……奶茶。”

谷觉周对店员说:“一杯啵啵奶茶。”

满知看着谷觉周,觉得他好像总有一种能力,可以把所有事情都一本正经的说出来,不管是令人羞耻的奶茶名字,还是因为家里破产所以要出来打工。

谷觉周从店员手里接过奶茶,递给满知。

满知:“你不喝吗?”

谷觉周:“家里破产了,省着点用钱。”

满知:“……”

两人并肩走着,谷觉周问:“你来找我什么事?”

满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你好,我能包养你吗?

——喂,没钱了吧,小爷我可以包养你。

——破产的滋味很难受吧,现在求我,我可以勉为其难的包养你。

……

操!满知怒了,他妈的他又没包养过人,谁知道包养该怎么开口啊!

一时等不到答案,谷觉周也没催,只是眼看要走到他晚上工作的便利店,他还是开口了:“你要是没事儿的话,我先进去工作了,晚上要看店。”

满知抬头看了看这便利店,心想着不愧是破产了,工作安排的满满当当。

“你别去工作了!”满知扯住他向前的手。

谷觉周笑了,靠在便利店外的玻璃上,心里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我不工作你养我啊。”

谁知面前这小少爷憋红了脸,从兜里掏出卡来放在他手上:“我养你!”

这下轮到谷觉周懵了,看着手里的银行卡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出口之后,满知觉得没那么难以启齿了:“我说我包养你,以后别工作了。我给你钱。”

“包养……”谷觉周慢慢地品着这两个字,勾起唇角笑了笑,低下头靠近满知,脸和脸之间靠得很近,可以感受到满知的呼吸,“好啊。”

“满知,你上来解一下这道题。”数学老师姚朔,地中海,戴了副眼镜,最喜欢叫人上黑板做题。

满知忽地被拉回课堂,上去拿起粉笔刷刷刷解了道题之后又下来。

自从上次谷觉周答应被他包养之后,满知就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坦然地接受自己被别人包养啊?

满知不理解。

上次两人交换了微信,满知点进去,头像是一张“觉”的艺术字,微信名也叫觉。

点进对话框,满知觉得是时候行驶自己作为金主的权利,发了一句:

——ManZ:下课来接我。

谷觉周并没有一被包养就不做工作了,他说还有一个星期才满一个月,有始有终把它做完,不然以后再找就难了。

但满知要求他随叫随到。

还好满知并不无理取闹,基本都是在谷觉周得空的时候作妖。

等了一会儿,满知收到了回复:

——觉:好的。

下课的时候,满知往校门口走,但没看见谷觉周。翻开手机,来了一条新的消息。

——觉:星姐叫我,你等等。

星姐是他们之前的班主任,叫徐小星,教语文的。虽说分班了,但成绩就在那个地方,基本上成员都没怎么变,老师也没怎么变。徐小星分班之后带一班,还是他的班主任。一天操心他们操心得不行,谷觉周要转学,她没理由坐得住。

谈了小半个小时,谷觉周才被星姐放走。

走出校门,谷觉周没看见满知。

——觉:走了吗?

——ManZ:转角。

谷觉周向前走了一段,往右转角进入了一条小巷,看见满知背对着墙,一只脚往后抵着,但身体没挨着,估计是嫌脏。手里拿着一根烟,嘴里抽了一口,吐出一团白烟来。

精致的脸笼罩在烟雾中,让人看不真切。

“怎么没在校门口?”谷觉周问。

发现有人来,满知微微侧头,斜眼睨了下谷觉周:“废话,在校门口抽烟不是上赶着给教导主任抓吗。”

接着又说:“不是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弄清楚现在是我在包养你?有让金主等这么久的……”

满知一时没想起一个合适的词,脑海里只有上次说的“小情儿”。

谷觉周很是适应这个身份,上前来把满知一侧的背包拿走背在自己身上,抽走他手里的烟帮他按灭在地上,然后十分没有心里负担地说:“对不起,小满哥。”

满知本来想说“我烟都还没抽完你灭什么灭”,结果被他一句“小满哥”弄得不知道怎么回答。

满知不是没听过别人叫他哥,成弘盛叫过,班上其他人叫过,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满柏也叫过,但没有哪一次让他心里这么别扭。

不过他并没有反驳,因为除了这个称呼,他不知道被包养的人该叫金主什么。

“星姐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留下来好好读书。”

“你真转学了?”

“没,本来准备办手续,学校考虑说后面的学杂费都给我免了。”

满知笑了笑:“咱们谷学霸就是不一样哈。”

谷觉周常年稳居年级第一,是考国内TOP1本科的好苗子,谁都不想放走。

接着满知又正了正色,说:“就留下来吧,转学之后我都不好使唤你了,要是学校不免,我帮你出学费。”

“好。”谷觉周朝满知笑:“谢谢小满哥。”

满知摆了摆手:“别谢,做好你应该做的,我说东别往西,让你干嘛就干嘛,听见没。”

“听见了,小满哥。”谷觉周想,满知这哪里是在包养他,分明是把他当小弟收入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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