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顺利踏上独立空间的暗红色绒毯，暗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了。
还好，他之前自己琢磨出的、利用事务单的空间定位功能配合遍布神界各处的无主魔力流实施的原地传送魔法能够顺利运转，不然若是像往常一样依靠双神场他绝对无法离开神界。毕竟不同于能进入神代馆的无权能神念，到了双神场那边芬尔茨绝对会本尊出现。
还好，失衡点的元素波动紊乱能够很好的干扰神的视野，以使他能够趁其不备进入独立空间。
还好，残魂之前说的“封闭接口”帮了大忙，他明显感觉到在他化作黑雾脱离束缚的一瞬间灵魂内部传来了撕裂感，但就如残魂先前的用词——缝——一般，那些撕裂感因为某种阻碍没能顺利扩大，没能给他带来什么感觉和损伤，让他有气力得以抓住芬尔茨忡愣的一瞬运转魔法离开神界。
暗吐出一口气，看着自己尚且还能正常张握的手，似乎能透过躯壳看见其内满是裂纹的灵魂。
下次“池”的平衡在四天后，那么等到四天后他回到神界，迎接他的大概就是放弃亲和假面的神了，那个时候……
暗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
独立空间里很安静，空气中漂浮着稀松的尘灰，休息厅的那架圆桌上原本的发霉饼干和空茶杯被收去了，此时正放着一个白瓷茶壶和一个装着半满红茶的白瓷茶杯，长椅前多了个长方形的矮桌，上面放着一叠书和一个黑皮笔记本，他醒来后曾在书房匆匆瞥见的墨水瓶已经灌满墨水摆在笔记本边，白羽笔斜斜插着，一滴已经干涸的墨点印在柄上。
他走近几步，一眼便看见睡在长椅上的另一个自己。
那灵侧卧着，银发柔顺地搭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休息厅柔和的光在那挺翘的银色睫毛下投下阴影，衬得本就白的皮肤更是通透。青年一手为枕，一手自然垂下，无处安放的长腿一只委屈地蜷着，一只伸出长椅一截。他呼吸平缓，眉头微皱，看起来似乎只是写累了小憩一会，却不幸做了个噩梦。
如果眷属联系没有一下接一下地传来对方灵魂越来越稀薄的警告的话。
暗给残魂塑的外壳只是大幅延缓其本身的消散速度，配上生命共享的输送勉强达到某种收支平衡——但也只是勉强，残魂整体逸散的趋势并不会改变，如今看来，三个月已经接近极限。
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更凝实一点吗……
灵体转到长椅前方蹲下.身，目光沉沉地注视对方，他看着那灵额上略有些凌乱的银发，下意识伸出手。
大约是被他的视线触动灵感，暗的手还未碰到对方，残魂便睁开了眼，见此灵体也没停手，继续向前伸给他捋了捋额发。
分外亲昵的举动似乎一下子扰乱了残魂本想说的话，他皱眉看着近在咫尺的暗之神代，难得对另一个自己的行动有些困惑：“……又做什么？”
暗收回手，答非所问：“你的灵魂状态很差。”
“我只是一缕残魂……”灵有气无力地说道，见灵体不断凑近，他强抬起沉重的手臂拦住对方的躯体，“……你非得要干这事吗？”
“你如果就这么消散了我会很困扰。”暗俯视着躺在长椅上的残魂，顺着重力垂下的银色长发像是笼栏一般包裹着下方的灵，“而且这是最简单的、不会损伤躯壳的、可以通过内部相交达成灵魂相连概念的方法，唔……理论上交丨配也行，你想要这个？”
都说当人准备要掀开屋顶时候，原本不乐意开窗的反对者也就同意开窗了，但残魂表示他开窗掀屋顶都不想要，他望着完全不觉得自己发言有什么问题的暗之神代，一时头疼：“没必要执着我的存在，况且残魂本来就该消失，一个世界里不需要两个同样的灵魂。”
“就算是同一个灵魂，两个个体也比一个多出很多操作空间，能做到很多一个个体做不到的事。你制定这个预案时料想到了那么多我会做的行动，就没料想到你放自己亲自在这我会是什么想法吗？”暗抓住残魂抵在自己肩上的手将其按在椅背上，凑得极近的红瞳内满是坚决的狠厉，“既然你本来就是为了未来的自己存在于此，那么就做好被我利用到底的准备。”
一时凝滞的气氛中，响起的是残魂冷得掉渣的声音：
“……不演了？那我劝你最好先弄清楚一件事。”
刚还看起来一只手就能按住的灵猛一起身狠狠给了面前的灵体一个头槌，完全没预料到对方还能爆发出力气的暗被猝不及防砸地松开了手，下一秒就是天旋地转被死死按压在地毯上，某个尖锐的物件抵在他眉心，大有他动一下就戳进去的意思。压制着他的男人面色浸满了寒意，毫无之前躺在长椅上时的无力感，平平无奇的白羽笔到他手上如一柄锋利的剑，随时都能贯穿他锁定的对象。
“现在在寻求帮助的人是你，不是我。”残魂音调低沉，无论是压制着暗的肢体还是握着白羽笔的手都稳得惊人，“我知道你现在被芬尔茨当个高级补品养着很憋屈、想抓住一切机会摆脱这个境地，我乐意帮你，也无所谓被你利用，但你最好别把这事当成理所当然。我们确实是同一个灵魂，但既然分成了两个个体，我自然具备独立意志，不是你获得的一件趁手的工具，不求你毕恭毕敬，但你最好把我当个人看。你如果再像刚刚那样，我不介意先芬尔茨一步把你的灵魂搅碎。”
那不单单是一句威胁。暗想着，他觉得这灵一定会说到做到，哪怕他只是一缕残魂。
灵说得没错，他的确……有些过于急迫了。在下定决心前往摩咭特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在那获得什么，也不知道获得的东西能够为他提供怎样的砝码，所有的前路都是基于对过去自己信任的豪赌，他确实赌赢了，但过于巨大的惊喜也让他失去了些冷静、以至于后续的各种行动都激进了不少。
暗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重新审视局面：“嗯……对不起，我有些着急了。”
残魂冷哼一声，把白羽笔扔回墨水瓶中，松开了钳制。
暗之神代坐起身，目光没有从眼前的灵身上移开：“如你所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的知识和你的经验，需要这些能够即刻发挥作用。虽然经验我勉强够，知识我也可以学，但芬尔茨不会等我完成这个过程。四天后我必须回到神界，那时芬尔茨必然会等在双神场把我带去神殿。我如今的灵魂状态对上芬尔茨胜率极低，所以得考虑其他策略。……抱歉之前没问你意见就强行将你留了下来，那现在我问一遍，你……能留下来帮我吗？”
灵体的语调四平八稳，似乎正在诉说的事并不是与他四天后存亡相关的急迫事态，哪怕是最后的请求也听不出什么示弱感，好像无论对方如何回答都无所谓。但残魂依然能在对面那双红瞳深处捕捉到一丝藏得很深的期待，交握搁在腿间的双手无意识绞紧着，衣服下的躯体紧绷，生怕他开口说出的回答是拒绝。
残魂沉默地看着，沉默到那丝期待逐渐黯淡消弭，沉默到那双红眸几次想移开又执拗地和他对视，才弯了弯嘴角：“我才说过吧，我乐意帮你。”
差点被失望填满的红瞳瞬间亮起一点光，连带着那张原本都看习惯的精致容貌迸发出惊人的美色，总是面无表情冷淡沉闷的暗之神代面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他下意识伸手，却又想到什么停在半空中，他试探着问道：“那你现在……我是说，你的灵魂状况……”
第一次遭受到自己的美颜暴击（还是近距离）的残魂捂着下半张脸有些牙疼——对他来说，自己的样貌是有些陌生感的，因为他并不怎么喜欢照镜子、照镜子注意力也不在自己脸上，再加上这张脸总会给他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事，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会给自己覆上一层伪装，久而久之，他对自己的外貌便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印象。虽然人对自己样貌自带一定程度的抗性，但他那张脸段数太高，抗性作用不大，尤其是当这张面容被正面情绪点燃时，他第一次直观地、不是从他人反应推断地了解了自己的外貌杀伤力究竟有多大。
他现在微妙地有些理解了那些看到他就僵在原地的男男女女们的心情了。
听到暗试探性的问话，他又想起这灵体先前想干什么，这下瞬间头也开始疼了。
……诶，算了，答应都答应了，他现在这个灵魂状况确实是个问题。
残魂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坐到地毯上背靠着长椅，朝暗点点头：“嗯，你来吧。”
暗凑近闭目仰头的灵，一手搭在长椅椅面上，微微偏头。
唇瓣相接的一刹那，他感觉到残魂的眼睑轻轻颤了颤，全身的肌肉也有一瞬的紧绷。但很快，这些反应全部消弭无踪，如同即将沸腾的水瞬间凝结成冰。
像是咬住了一片柔软的雪花。暗之神代想。
思路仅是偏离了一微米便回到正轨，银色长发的灵体伸出舌尖撬开怀中灵的牙关，缓缓将灵魂之力渡去，完全同源的力量借助内部相交的概念穿破□□的屏障抵达灵魂，在残破的缺口处滋补一圈后沿原路返回，再裹夹着新生的力量又一次从口唇相接的位置进入，开始下一个循环。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多久，灵体感觉到自己怀中原本冰冷的躯体温度一点点上升，最终变成他最初感受到的那份温暖。忽的，他的舌尖被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睁开眼，再一次撞入那双与他一般无二的红瞳内。他们是离得如此近，以至于灵体可以清晰地看清眼前宛若红宝石一般的瞳眸中的层层纹路，那明显不应是人类该有的狭长竖瞳此时依旧有些扩散，却顽强而清晰地倒映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瞳孔的漆黑包裹着他，像是一汪深潭，引得人不由自主地想向更深的地方沉沦。
残魂等了一会，仍不见在体内循环的灵魂之力有任何停止的迹象，而主导者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发呆。他有心上手推，奈何刚刚那次爆发彻底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如今虽然灵魂状态有所好转但依旧难以撑起躯体，于是他加大了咬合的力度。
见暗终于回缩抬头，男人面无表情道：“照镜子呢？”
暗之神代摇摇头，将刚才那一系列感觉归结为同一个灵魂产生的共鸣：“感觉怎么样？”
“好了不少，但是依旧没力气，坐一会应该就差不多了。”
“嗯。”
然后一灵一灵体就这样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良久，残魂打破沉默：“神界那群人都叫你什么？”
暗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我是唯一的暗属性神之代理者，所以都是以属性称呼我。”
“他们就叫你‘暗’？”残魂略微皱眉，“没有名字？”
灵体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突然纠结起他的称呼。至于名字，神代馆的神代以他的属性代称，芬尔茨从来都是用些奇怪的绰号，隽戎称他为瑞，但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听起来过于亲昵的称呼。至于“坷忒·R·密切斯特”，他不觉得没有记忆的自己可以继承它，所以他点点头：“我没有名字。”
“是吗。”灵浅浅的应了一声，沉默半晌后道，“既然如此……我叫你瑞纳森，如何？”
瑞纳森……
灵体默念着这个名字，起伏的音调像是敲打在灵魂上，激起散不开的涟漪。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名字，但不妨碍他因此感到高兴，于是他学着残魂偶尔做过的那样朝对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嗯，很好听，谢谢……坷忒。”
残魂愣了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眼角划过一闪而逝的苦涩笑意：“不，不要用那个名字称呼我。”
瑞纳森疑惑：“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非得算也是算你的名字，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你若是想，就叫我……嗯，瑞姆纳忒。”
“我不是坷忒，我是瑞纳森。”
瑞姆纳忒无奈地笑笑，抬眼望向壁炉上那个空置的刀架，喃喃自语：“嗯……你不是，我也不是，坷忒·R·密切斯特……早就死在那场战斗了……”
让我们恭喜两个主角的名字在第五章终于出现了（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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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幕五（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