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日落之时,他们来到镇上吃了晚饭,休息了约么半柱香功夫,阿焱就被拉着去了马棚。
“会骑马吗?”
虽是询问,但祁夜自始至终没有瞧阿焱一眼,早已心里有了主意,为阿焱挑了匹适合她的草原马。
接到牵过来的小马驹,阿焱眉眼带上笑意,方才被强喂了毒丸的阴霾一扫而光。
她喜马,最爱骑马,可惜在寨子里马是稀罕物,没什么机会摸到马,如今倒是跃跃欲试了。
“骑过。”她爽朗的声音如珠子落玉盘,惹来祁夜侧目。
他微微颔首,淡漠地应了一声,翻身跃于天马背上,身形矫健如飞燕凌空,剪开这一方春色,一旁的阿焱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了句:好身手。
祁夜选中的马乃天马,体格高大、四肢强壮,多做战马使用,擅长跳跃,走山踏水如履平地,只是价格昂贵。
“客官,一共十里银子。”马贩子眉开眼笑地向祁夜伸手,祁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丢了十两银子过去。
“十里银子!你抢钱呢!这够买十匹马了。”阿焱差点从马鞍上跌下来,仿佛被抢钱的是她。
不顾祁夜丢来的冷眼,阿焱从马背上翻下来,硬生生抠回来三两。
祁夜只当草莽之人爱财皆是生活所迫,未再多言,扬鞭驾马率先奔去。
因为阿焱的抠搜,这次上马,阿焱没了踏马石伺候,笨拙而好笑地爬上马背,赶紧驱了马跟上。她怕把祁夜跟丢了,解药要不来。
祁夜酣畅淋漓地策马跑了一会,见身后之人竟未见身影,勒马停下等她。
无论是在皇城司还是北境军营,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身后的人定能与他并驾齐驱,可是,这只是个新捡来的小响马。
翘首盼了约么一盏茶功夫后,阿焱才迟迟出现,只见她歪歪扭扭地坐在马上,张皇失措地紧紧勒着缰绳,座下马显然不听她的指挥,只是勉强可以驱使马往前走。
她面颊绯红,朱唇轻启,呼呼哈着粗气,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瞋得极圆,确实是受了些惊吓。
刚才他瞥见“他”见马欣喜,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会骑马,倒险些害了“他”。
祁夜驱马迎了几步,拉过阿焱手里的缰绳,质问道,“你到底会不会骑马?”话语中不知为何竟有些愠火。
身下的马匹被祁夜牵着,瞬时乖巧地像只小猫小狗,阿焱无端地心安,长吁了口气:“我只说我骑过,又没说我骑得很好。”嘴里沾满了委屈。
落在祁夜眼中,只道“他”身为男子竟生得一副阴柔气息,眉头紧蹙:“不会骑便说不会骑,什么叫骑过,但骑得不好。承认自己不会骑马很丢人吗?”
“丢人。”阿焱干脆道,丝毫不拖泥带水。
祁夜看着阿焱满脸懵懵又认真的表情,强行压住心中怒火,他不喜欢与人做无谓的争辩,尤其平乐失踪后,更是无人能牵动自己的情绪。
他自知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心中莫名地疑惑:眼前这个人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挑起了自己的火气。
祁夜抿了抿唇,半响才道:“你我同骑一匹马。”
这次出来时间有些长,皇城使发了几道密信催他回去,他不能再耽搁下去。
思绪转圜之时,他余光扫见阿焱笨拙地从自己马上下来,又用同样笨拙的身姿,朝祁夜的马上爬,像极了一只短腿的小肥猫。
祁夜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扬,无奈地伸出手,“抓住我的手。”声音里一如既往地冷淡。
阿焱仍沉浸在骑马的欢愉中,哪里注意到祁夜细末的情感变化。她没有片刻犹豫,握住祁夜的手,借力而上,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那动作远远看着,就像练习过无数次般自然流畅。
坐在马上,阿焱没处抓手,自然而然地抱住了祁夜的腰。那刻,她心里生出细碎的疑惑:仿若以前也曾抱过这么个纤细有力,内藏凹凸的腰身…
祁夜腰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搂勒住,下腹无端一紧。
他清了清嗓,嗓音沉了几分,“手放开!”
“不放。”不仅不放,阿焱反倒勒得更紧了,似是真的被刚才的御马颠簸吓得惊魂未定。
祁夜感受到背后暖暖的温度贴来,一股燥热旋进心尖,喉头黏腻,不禁咽了口唾液。
背后之人可是男子!祁夜别扭,自己怎会生出这些异样!硬生生拉开了阿焱的手。
几番僵持后,阿焱只得了祁夜锦袍一角,也未曾有半分放松,全当了救命稻草。
祁夜以为这样终于可以策马狂奔,谁知,阿焱手里还拽着另外一匹马的缰绳,草原马怎能和天马的脚程相比,速度会被拉慢一大截。
祁夜还因刚才的异样生着闷气,语气透着不快:“把那匹马放开。”
“不要,这么多银子买的,丢了可惜。”倔强地不容置疑。
祁夜说服不了她,就如同从未辩驳过平乐那般,只能挨到下一个驿站把马匹退了钱,才清清爽爽地上路了。
如此,脚程快了不止一倍。
第二天刚刚过晌,他们就到了汴京城外。
进城前,阿焱掏出怀中最后几个铜板扔给了街角一个落魄的乞讨者。如此,她从马贩子手里抠来的,以及卖马的银钱全部被她陆陆续续舍出去了。
祁夜:“买马时那么贪财小气,如今施舍起来,却是花钱如流水。”语气里满是嘲讽与看不惯。
“那不一样。钱财是身外之物,天下穷苦百姓却是一家,我肯定要救济他们的。但白白浪费是万万不能的。”阿焱却言辞灼灼。
祁夜不明白她这都是什么歪理,与她辩驳过,胜出不了,遂乖乖闭了声。城门口正巧到了,他掏出令牌给城门守卫看了眼,便被顺利放行。
阿焱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道不好:这人竟然是个狗官!是最不愿招惹的。当即盘算着,等要了解药赶紧走,父母的线索她可以自己去架阁库找。
此时汴京正是茶馆酒肆上客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阿焱原是最爱热闹的,此时也来不及看汴京的繁华尘烟之气,一路心事地被祁夜带进了院子。
“主子,您回来了?”刚踏进府门,祁夜的贴身侍卫白果迎上来,见主子身后多了个人,没有半分诧异之色,反倒亲昵地招呼着,“又带了人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阿焱抛了个白眼给白果,戒备厌弃显而易见,她伸手向祁夜,“我陪你回府了。解药拿来吧!”
祁夜垂目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神色缓和淡然:“那不过是一粒寻常药丸,有些滋补功效,并非毒药。”
“你。”阿焱握指成拳,气得说不出话,咬牙切齿道,“你小人。狗官做派,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再相见。”
说罢,甩给祁夜一个帅气的转身,那份气恼与决绝又无端引来了祁夜心尖一揪,竟生出一把将阿焱拉住的念头,但他知道府内戒备森严,身形未动。
阿焱被府门口几个身着灰色窄衣窄袖的人拦住去路,她回头怒视着他,两颊因生气飘红,“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府里,出门全凭本事。”祁夜负手而立,似是终于胜过一局般。
“狗官。”阿焱愤然地骂了一声,不停一刻,纵身一跃,以不远处的一个石墩助力,蜻蜓点水般朝墙外翻去。
“好俊的身法。”白果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见阿焱翻墙逃走,他竟也不追,颇有闲情地同祁夜说起话,“主子,平素您捡回来的,都巴不得住在咱府上,怎么今日这个还想往外跑?”
祁夜抿唇未答,因为阿焱已经跌回到了祁夜脚旁。
祁夜缓缓蹲下,朝地上疼得“嗷嗷”翻滚的阿焱说道:“还跑吗?”
阿焱一双湿漉漉的怒目对上祁夜,那双眼眸隐没在光影里,深邃地透不进光,不好相与:“狗官,我等绿林好汉,要杀要剐来呀,我不怕你。”阿焱嘴上从不饶人。
祁夜蹲下身来,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汴京可不是你一个手无分文的小响马可以混得下去的。”
“我早就听说汴京繁华,没有宵禁,昼夜不息。我当个卖货郎,定能养活自己。”阿焱坐起身来,嘟起嘴,揉着磕疼的胳膊肘憧憬着。
祁夜:“你身上的钱财入汴京前已经被你四散而光。我且问你:本钱何来?卖何种货?从哪里拿货?今晚住在何处?遇到官府盘查,你身上没有丁户薄,又当如何?”
“我……”阿焱被祁夜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脑袋晕晕,不知如何回答。
她做事总喜欢头脑一热,还盲目乐观,不然怎么会没有盘缠就溜下了山呢!
祁夜趁热打铁:“如若你想靠拦路打劫获得本钱,不等衙差抓你,我便先把你投入大牢。”
“但倘若你留在这里,不仅可以找到你的身世线索,还不愁吃穿住。”
一旁的白果看着发愣,除了平乐郡主,他从来没有见主子对哪个人有如此耐心。而且,主子平素也不是喜欢循循善诱的人,一下子说那么多话着实少见。
阿焱呷了祁夜一眼,努力发现其中潜藏的阴谋诡计,但见他眼中平静温和,看不出任何端倪。
留着这里有吃有喝似乎也不错,正愁在汴京没处落脚。鬼主意在阿焱心里打着转,等搜刮得差不多再走也不迟,正好劫富济贫了。
“你非要把我留在这里,我可以勉强同意。”阿焱双手抱胸,一板一眼谈判得模样甚是唬人,“但是,你找你的人,我找我的,我是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的。”
被说中心事,祁夜的脸色一沉,直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阿焱:“进了府出不得,你觉得自己有谈判的资格吗?”
阿焱闷不作声,刚才她跳出院墙,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人,那人速度之快如同鬼魅,自己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不明不白地一脚踹了回来。
“在这府里,一直都是凭本事出门,你也不例外。”
说罢,祁夜沉压压着脸径直朝书房走去。
看着祁夜的背影走远,白果笑嘻嘻地凑到阿焱面前,伸出手:“我叫白果,府里的琐事大多由我打理。走吧!带你去住处,进了府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他大体已经明白事情原委,眼前这个新捡回来的是个小响马,排斥官府中人,但“他”身上有主子想要的东西。
阿焱恨乌及乌,横了白果一眼,这个笑得眉飞色舞的,更不像什么好人,遂打掉他伸过来的手,自己站起来,弹着身上的土:“找你带我出去行吗?”
“这倒是不行。除了这事,你尽管说。”白果亲切地揽着阿焱的肩膀,又被阿焱打掉了。
比起阿焱的蔫蔫不乐,白果高兴极了。他第一次见主子那么耐心地跟旁人斗嘴,连时常皱起的眉尖都舒展了不少。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白果对眼前这个瘦弱倔强的小子好奇得很。
“阿焱。”
听着白果絮絮叨叨地介绍,阿焱打量着这个院子,院子很简陋,与她印象中狗官的府邸差许多,没有多少装饰和花草,会客厅里除了桌椅,也无多少陈设。
绕过会客厅,倒是有一个巨型的比武场,许多弟子正在训练。
阿焱感觉到他们探究的目光,恶狠狠地一一回敬回去。
白果带阿焱绕过比武场,在一排屋舍里推开一间屋门,领她进去,
“阿焱,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吃饭出门左拐直走就到了,训练场你刚才看见了,学堂在前院东侧。”
“还要训练?上学堂!”阿焱几乎惊呼出来,本以为在这好吃好喝就好了,谁承想还要训练!
白果爽利地笑道,“不训练你怎么出门?护院的可都是最优秀的学子。”
“呃……”阿焱无语,“难不成护院还是一种荣耀不成。”
“那当然。”白果拍了拍阿焱的肩膀,最后嘱托道,“在这好好呆着,按时吃饭上课,否则,会有惩罚的。你换上衣服,收拾收拾,过半个时辰吃饭。”
说罢,白果出了门。
阿焱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椅子上,拈起桌子上叠得整齐的衣服,清一色的灰白布料,沉闷单调。如同这个房间,仅一张床榻,一个书桌。
这倒不像一个房间,更像是被特意隔出来的一个隔间。
她打量着这个房间,当是个免费的落脚地也还凑活。
只是要尽快想办法出府,不然,如何找父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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