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发烧,九月店庆,宋书眠再去看徐放,已经是十月了。
风还没凉下来,天气依旧是热的,宋书眠还是穿着白衬衫,但这次换了条的确良黑色长裤,裤脚是收的,仿的哈伦裤样式,看起来大方又随意。
进去的时候门卫还和她打招呼,问她怎么前两个月没来,宋书眠笑笑只说有事,提前把准备好的烟给了他,门卫推脱了两下,还是收下了。
登记、交会见卡和身份证,这一套宋书眠已经很熟了,最开始她还会先去挑个位置,角落里的,想着徐放这么内敛的人,应该不喜欢坐在最中间,后来就渐渐坐都不坐了,习惯性地等一个拒绝的消息。
这天宋书眠等得有些久,心里冒出了些担心,是不是徐放在里头出了什么事。
可狱警再出来的时候,狐疑地看着她,“站在这干嘛呢,找个位子坐啊。”
“我、我……”这个狱警脸生,以前没见过,应该不知道徐放和宋书眠的情况,她本来想说就在这等消息,想想还是不要搞特殊了,万一嫌她事多连累徐放,“好的好的。”
依旧选的是角落的位置,靠墙,连日光灯打过来的光都少一些。
今天的拒绝来得格外慢,宋书眠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玻璃里面那个小门两次。
第三次再抬头,徐放就已经坐到了她对面。
这玻璃一定极厚,里面那道门一定不比外面的这道铁门薄,怎么开关一点声音都没有……
宋书眠闭眼晃了下脑袋,透着玻璃看里面的人,又觉得不真实,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疼得皱眉,可还是不敢相信。
她的嘴型比脑子反应得更快,还没彻底清醒,就念出了“徐放”两个字。
“徐放?徐放……”宋书眠好像除了他的名字,失去了说其他话的能力,“徐放!?”
玻璃内侧,落在徐放眼睛里的,就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女孩儿,她好像在叫自己的名字,玻璃太厚了,什么都听不见,女孩儿好像懵了,就在手边的电话都不知道拿。
徐放轻轻敲了敲玻璃,往挂在墙上的电话指了指。
宋书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哑的,她去拿电话的手一直在抖,控制不住的幅度,徐放一定也看见了,不知道会不会认为她傻。
手里握着的好像不是电话,而是湖面的浮木,宋书眠眼神急切,又咽了咽,才敢去看里面的人。
他好淡定,好像时隔四年再见到宋书眠并不值得激动,去拿电话的手比她稳多了。
听筒终于、终于放到了男人的耳边,宋书眠却发不出声音,努力了几次,急得想跺脚。
“喂。”
低沉的、沙哑的一个字,是徐放先开的口,就是他的眼神,依旧触碰到宋书眠的视线,就会下意识地躲开,看她的下巴、脖颈、肩膀,或者台面,就是无法固定。
“……徐放,”宋书眠终于接上了他的话,又在下一句说得莫名其妙,“你怎么愿意见我了。”
男人清了清嗓子,说得也敷衍,“管教说还有半年,释放申请表里得有探监记录。”
原来是这样,她想呢,憋了四年,怎么可能轻易就想见她了。
见到徐放,宋书眠心里憋着的气和委屈全都没了,连疑问都消散了,她想问徐放的都已经有了答案,没必要揪着他再亲口肯定一次。
宋书眠抓着电话,眼睛一寸一寸地在他身上游走。
还是很短很短的寸头,轮廓比原来更有棱角了,依旧是浓眉,眼睛……眼睛也大,就是更深邃了些,像掺杂了雾,鼻梁没变,嘴唇……以前徐放的嘴唇是什么样的,宋书眠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她以为记住了徐放的点点滴滴,却还是没能抵过岁月漫长,记忆里他鼻子以下的模样,好像罩上了一层磨砂玻璃,看得出轮廓,却回忆不出细节。
但他身上的气质变化很大,29岁的徐放,和25岁徐放,看起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25岁的他还有些腼腆,现在在自己面前的徐放,周身都透着一股凌厉的野,看起来还有些凶,宋书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里面需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他才会这样。
但宋书眠不害怕,她只想与他亲近亲近,试探着开口,“……你好吗?”
“为什么老是来看我?”
男人第一次驳了她的话,单刀直入的问题,仿佛是能透过玻璃的伽马刀,朝着她心口扎。
“……你爸妈离得远,不方便,”宋书眠觉得徐放大胆了许多,以前断然不会用这个口气跟她说话,“我代他们来看看。”
“他们也没想每个月都来。”
“我、我——”女孩儿有些着急,对着这样的徐放有些无措,“我上两个月没来。”
他依旧淡然,“嗯。”
宋书眠有些乱了,她不知道该不该解释,嘴比脑子更快,“上上个月是生病了,烧糊涂了不记得日子,上个月工作忙,走不开。”
徐放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咬肌紧了紧,“没上医院?”
“……家里有药的。”
“过期了吧。”
“我买的新的,每年我都买。”
徐放沉默了,他藏在台面下的那只手攥得死紧,指甲都抠紧了手心里,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宋书眠怕他认为自己没常识,又追着解释,“抽屉里的过期药我都扔了。”
徐放的喉结滚了又滚,记忆里19岁的女孩儿已经有了女人的线条,稚气还剩个尾巴,更多的是直白地漂亮,头发也长了,就是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一点不像她以前恃靓行凶、娇蛮跋扈的样子。
“在哪儿工作?”
“……就在街那。”
“做的什么?”
“文员,帮人家打字,录文件。”
徐放点了点头,“嗯。”
“你好吗?”
“挺好的。”
宋书眠有点想逃了,他们俩本来对话就不多,在这种只能对话的场面,她都不知道还能和徐放说几个回合,那些埋在心底里被春假秋冬糅了又糅的话现在也说不出口。
但一直以来坚信的、肯定的答案,此刻却不那么确定了。
万一、万一徐放没那个意思,又或者是他变了,尴尬的都是自己。
此刻宋书眠突然庆幸有这么层玻璃隔着,玻璃很透、也很厚,内外是两个世界,她随时可以离开。
“那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徐放这句话接得很快,没有一丝停顿,“别来了。”
宋书眠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让我来?!”
“那条街不适合你,去市里吧,找个像样点的工作,以你的能力能过好的。”
男人的话带着他对这个社会和女孩的了解,她天生矜贵,兼具善和美,和那条街格格不入,他们是讨生活的,她是懂生活的,她实在不需要纡尊降贵匿在那条街里,她应该往外走,去更宽阔的世界,拥抱全新的、有层次感的生活。
她方才见到他的紧张、犹豫,在这句话后尽数散去,宋书眠原本有些耷拉下来的眉眼扬了起来,连下巴都抬高了些,不再试小心翼翼地看,几乎是瞪着里面的男人。
“徐放,有本事你就出来亲自把我撵走,做不到就少管我。”
宋书眠说得咬牙切齿,像一只露出了利爪的三花猫,漂亮是真漂亮,凶狠也是真凶狠。
这一秒徐放觉得自己要颅内高.潮了,他对这样的宋书眠毫无抵抗力,身体也给予了最直白的反馈,他YING了。
小花猫翘着尾巴趾高气昂地说她要走了,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他哪里还敢有什么问题,声音扯开都多了一丝哑,“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再生病了。”
“下个月你也得出来见我。”
“……再说吧。”
“这里很远!”宋书眠又瞪他,“多留几次记录在申请表上不是更好吗?”
徐放沉默了下去,他不想告诉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突然有两个月没她的消息,他有些担心,虽然她家法拍后债务都已经还清了,但他也怕那些人还心怀不轨,或者她有什么别的意外。
要是她没来过,或者不太来,他有足够的缓冲可以慢慢放下,自己就这么点能耐,宋书眠离开是迟早的事,他从最开始就意识到,自己负担不了她的人生,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对她好一些。
可近五年,她月月都来,就落下了这两个月。
他避而不见,不为别的,女孩儿意识不到他可能是她人生的绊脚石,那就自己来搬走自己。
事实上,徐放更希望宋书眠把他当成垫脚石。
吃他的住他的,利用他,消耗他,榨干他也行,他都认。
如果宋书眠能在他的奉献下重启人生,徐放会觉得,全世界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可她一圈圈地围着石头转,让他束手无策,只能躲起来,夜夜恳求,让她忘了他。
“喂,没多久了,你说话啊!”
徐放回过了神,看向宋书眠的眼神出奇地温柔,这张脸太漂亮,他怕自己贪心,一直不敢多看,又习惯性要撇过头的时候,听筒里传来她严厉地一声。
“看着我!”
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听话,目光不再挪动,与她的视线相撞、交融。
“下个月也要出来见我,重复一遍。”
徐放轻轻笑了声,上牙咬着下嘴唇,勾起一边唇角的笑,眉毛也跟着挑了一下,配上他这张已经具备成熟男性气质的脸,又痞又惑人,他舔了舔嘴唇,皱了皱眉,还是没答应宋书眠。
“时间要到了,快回去吧。”
临到了时间,宋书眠又着急了起来,话说得都快,“你余额够不够,怎么大半年了都说有?”
“够的,这两年可以赚余额了,”徐放不愿意和她说太细关于牢里的事,这不应该是小姑娘要知道的东西,“别充了,钱你自己留着。”
宋书眠点了点头,眼神还黏在徐放的脸上,“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徐放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踢了一下,后槽牙空嚼了几下才回答,“嗯。”
“明年春天,”宋书眠稳了一下声线,“我来接你。”
他应该立马举手和管教说时间到了,或者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但徐放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他用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摆动的幅度肯定不超过5度。
徐放为此后悔了许多个夜晚,他向所有的神请愿,希望女孩儿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也会听他的话。
他说:“不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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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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