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节,苏千巧随母亲到尚府拜访,打算一起用过午膳后再到街上转一转。
走进相府,便看到出来迎接的丞相夫人,苏千巧乖巧地低头行了个礼。
丞相夫人永远一副得体的样子,不知道尚吉为什么不似她端庄稳重。
苏千巧听母亲说过,丞相夫人的老家在通商枢纽榕城,是首富殷家之女,自小锦衣玉食、十指不碰阳春水,长大了是个知书达理的美人。如今的丞相最初则只是那么多书香门第中一个没有功名的男子,在他尚未功成名就时,殷夫人连同殷家就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
陈家军的旗帜在都城城门、在未央宫中飘起那天,尚榆成了丞相,这位殷小姐、尚夫人便成了有诰命的丞相夫人,殷家也成了真正的贵族、高门大户。
她自己的父亲苏韧,是个正直不阿的人,她很敬重他。
苏韧是前朝不受重用的一个小地方官,各地起义后,他向当今皇帝投诚。如今他在都城任要职,母亲和她都衣食无忧,闲来与官家女眷聊天看戏。
母亲也找了一个好夫君。
殷夫人出来时,身后跟着的尚吉仍旧一副咋咋呼呼的样子。不过她怎样胡闹都没关系,她爹是丞相,她是丞相的掌上明珠。
丞相是很忙的人,皇上也是很忙的人,所以大概都没有时间找妾室。她的父亲虽然公务也并不少,但想来比不上皇上和丞相的,所以他有两个小妾,她便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尚吉没有兄弟姐妹,太子殿下也没有,所以他们总是一起玩;她有弟弟妹妹,但他们太小了,所以她很少在意这两个兄弟姐妹。
一个人久了,到合适的时候总是要找人作伴的,她只能祈求与她作伴的是个出色的人。
*
殷夫人与苏夫人在厅中聊天时,尚吉便和苏千巧在院子里玩耍。
可苏千巧似乎不大愿意跟尚吉玩,只一个人坐在荷花池边看飞鸟、看鲤鱼。荷花大多谢了,只有零星几株,半塘的荷叶也不如盛夏时翠绿。
尚吉觉得苏千巧似乎总是不太高兴,脸拉得老长,便拿了馒头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苏千巧警惕地往另一边躲了躲。
尚吉把馒头掰开两半,朝池塘努了努嘴。看苏千巧接过那一半馒头,她很开心,把馒头掰成小粒扔到池塘中。
苏千巧也像她一样做,她们脚下的水边就很快聚集起红色黄色的大鲤鱼。
苏千巧眼里的尚吉,身份高贵但是还只是个小孩。母亲问她是不是讨厌相府大小姐,每次来总有些别扭。
其实她不讨厌尚吉,她是害怕尚吉。
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拜访尚府的时候,也是温婉端庄的殷夫人迎接他们一家,然后不好意思地说丞相去洗个脸换件衣服就出来。
等了一会儿丞相才出来。见过了丞相,大人谈论大人的话题,她想去趟茅房。
刚走进院子,一个衣服和脸脏兮兮的孩子突然从旁边蹿出来,将她扑倒在地,她来不及惊叫一声,就听见那个孩子喊她:“竹雨!我要换衣裳!”
苏千巧愣了一下,下一刻殷夫人的声音如雷声响起:“尚吉!”
丞相的女儿?她不是在宫里么?
苏千巧还没回神,手臂上湿热的感觉传来,她低头看,吓了一跳——她的衣服被划了个大口子,娇嫩的皮肤破开流血,疼痛瞬间蔓延开。
尚吉打断了这段回忆:“没有了,我再去拿个馒头来。”
不等苏千巧同意,她就起身跑向灶房。
苏千巧轻轻掀开右手的袖子,手臂上淡淡的疤痕不细看其实看不出来了。
那件事后丞相夫妇一直道歉,殷夫人送了好多的赔礼来。父母亲没有生气,觉得是孩子玩闹。她也没有生气。
她低头望着水面。
没有吃的了,馋嘴的鱼很快散开到别处,脚下的水面慢慢恢复平静。她静静看着水面慢慢映出自己的相貌。
高高瘦瘦,浅浅的眉,细细的眼。尚吉第一次见她时将她错认成了自己的侍女。
*
每到乞巧节,苏千巧都会随几个年长几岁的姐姐,连同一群女孩,白天到集市上买点饰品、打扮打扮自己,夜里在庭院拜织女、观星、闲聊、穿针乞巧。
今夜,殷夫人也为她们俩准备了供桌和祭品。
尚吉抬头望望那镰刀一样的月亮。她年纪还小,在宫里时见过其他宫女做过这种事,但她只是个旁观的。她大概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自己,别说穿针乞巧,连针都没拿过。
然而苏千巧一脸认真,表情非常诚恳。
她跪坐在软垫上,对着皎洁的月亮,屏气凝神,抬起的手拿着细细的针线,动作很慢,月光洒下,好像玉刻的雕像。
尚吉歪头看着她。此刻的竹雨想必在房间外做着差不多的事,兰风对此事倒是并不上心。
早上父亲给她穿鞋时感叹道,我小时候咋没有这么好看的鞋。她便暗下决心过年时要让母亲给父亲也买一双粉色绣蝴蝶的鞋子。
“爹,牛郎长什么样子?织女长什么样子?仙女是不是很漂亮?”
“仙女当然漂亮了。”父亲不假思索地说。
线终于穿过七孔针,苏千巧松了一口气。手刚放下,尚吉就凑过来:“你一定会觅得如意郎君的!”
“……谢谢,但不要一副大受感动的样子。”
“你每年都这样吗?”
“女孩子们不都每年这样吗?”观星和闲谈也是乞巧节应做的事,苏千巧换了个姿势坐着。
“竹雨也跟你一样,每年乞巧节都这样做,真的有用吗?”尚吉有很多问题。
“我怎么知道。”想想这么说好像不好,又改口,“心诚则灵。”
“那你都在想什么啊?”
“想大家都想的东西啊。”
“想成亲的事吗?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尚吉拿下供桌上的葡萄。
苏千巧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往后她乞巧的十多年里她也从不知道。
尚吉突然又有一个问题:“苏千巧的巧,是乖巧的巧,还是乞巧的巧?”
“那不是同一个字吗。”
“我说的是字的意思。”
“反正不是花言巧语的巧。”苏千巧从尚吉手里扯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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