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由南向北

云河镇所在的城市靠近南北分界线,四面环山。

下辖的村子挤在各个山坳里,镇子中心部分只有一条十里不到的主街,贯通南北。这里最高级的地方是学校旁门口那家华莱土(是的它是盗版,隔壁是红底蓝字招牌的蜜雪冰露),和对面那家叫“家有福”的三层超市。除了唯一一所中学和唯一一家旅馆,镇中心再也没有超过四层楼的建筑,自建小楼墙挨着墙在乡道两旁整整齐齐排列着,上午九十点,阳光被背阴一侧的房顶切割,在路中间形成差互不齐的明暗交界。

这里看起来确实不够繁华,但其实并不闭塞,去县城的公交一小时一趟,票价两块五,六十岁以上半价。是以沿路的大爷大妈隔三差五就会赶最早的一趟去城里city walk,到菜市场买俩包子提两斤肉。

一辆风尘仆仆的货拉拉跟在一辆黑色SUV身后,穿梭在这明明暗暗的影子里。

今天是个艳阳天,这里冬天气温最低能降到零下好几度,但因为地理定位在南方,冬天也没有暖气。二月份里,阳光好的地方还能勉强敞开棉衣松快松快,但一旦走到阴凉处,立刻冻得人手脚冰凉。

因此小镇上的人们大都搭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愿意待在屋里。

镇子不大,常住人口几乎都互相认识,对周边几个村子也熟悉,这条是进城的必经之路,他们每天坐在这里,几乎能了解到整个镇子的大动向。于是两旁抬高的水泥院子里,不断有人扭过头来看这辆突兀的货拉拉。他们还在往上走?最近也没听说谁家要搬家啊?这是拉的什么?

佟前靠在车窗上吹冷风,这一趟从广东开回来,她和张眉俩人轮换着开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现在目的地近在眼前,她却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力气去激动了。

车窗早在下高速的时候就全部打开了,她两天没打理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在风里缠来缠去,也懒得理。整个人像一摊稀泥似地窝在副驾,被时不时就突兀出现的水泥减速带颠得浑身骨头都散了。

张眉再一次做了个深呼吸,感叹说:“这大自然就是和城市里不一样啊,老天爷,这空气比我脸都干净。”

这时身后的货拉拉司机打电话来,张眉示意她接电话。

佟前声音困得有点哑:“喂?”

“喂,靓女,还要进山喔?”

对方语气听着有点犹豫,佟前挪了挪身子,提起精神解释:“还有十几公里吧,就在前面村里,最多二十分钟就到了。”

对方说好,佟前挂了电话。

张眉笑:“换我我也害怕,二十多个小时从广州开进大山里,眼看着路都快没了,谁知道你是搬家还是抛尸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佟前前后翻了翻,最后从屁股底下的外套口袋里找了个头绳出来,胡乱把头发挽了起来,她好几年没剪过了,五年前去广州的时候还是齐肩狼尾,现在已经快长到腰了。

耳垂上的小银圈耳环上缠了头发,她一边侧着头拉扯一边回:“这地儿是挺偏僻。”说来奇怪,这几年在南方,工作中为了减少言语隔阂,她会尽量少说儿化音,几年下来语言习惯多少有点改变,但每次一回来,好像……就会有很多东西随着这阵风回归到了她的身体里。

说得酸一点儿,她的灵魂都因为靠近这片大山而震颤。

风把一切本就凌乱的东西变得更凌乱,最后那缕头发也没解开,她直接把耳环摘了握在手里,落下的头发别在耳后,将头探出窗外。

泥土、青草、以及田地里烧肥的味道,一股脑地涌进鼻腔,算不上好闻,却激得她脑子发懵。

张眉侧目看她:“这位乘客,请不要把头伸出窗外。”

十几分钟后,他们驶入了真正的村子。路过挂满红布条的村口大树后,两辆车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

佟前打开车门跳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似乎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响。嘎嘣嘎嘣的。

真脆。

靠。

张眉拿着钥匙下车,去后面招呼两个师傅停车,同时打量着这里。

小楼门前有个围着篱笆的小花园,在冬天里显得有些破败,只有角落里一株腊梅还开着几朵花。一条石子铺的小路连接着他们面前的木门,木门上挂着一个实木雕刻的招牌,刻着:佟家小院。

非常浅显易懂的名字。

这地方真是把山清水秀四个字贯彻落实到极致,三米多宽的乡道,一侧零散地住着人家,有些是自建房,更多的是分布在稻田和山腰之间的黑瓦白墙的砖瓦房,门前带着院子,院子前面还有小菜园那种。

另一侧是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溪流,地势比路面要低个一两米,水肉眼可见地干净,还能看见水底的石头。

村子两侧都是山,柔和蜿蜒的曲线将天际分割开来,层层叠叠无尽处。水泥路像蛇一样从山的缝隙里穿进又穿出,可能因为山势绵缓低矮,这里并不让人觉得逼仄或者压抑,只是现在天气还没暖起来,山上都是枯败的树木,少有绿意。

佟前朝她打了个招呼:“我去找一下钥匙,你们先歇歇,很快回来。”

张眉应了声好,从车后座上拿了两瓶水,递给两个师傅。

“靓女,这个地方不错的喔,山清水秀来的。”

张眉:“可不是吗哈哈哈哈哈……”讲真,除了山上的树木还没复苏,这个地方简直就是故事里“山清水秀的小村庄”的具象化,有种语文书上的插图照进现实的感觉。

不远处,甚至还能看到正在缓慢升起的炊烟。

过了几分钟,张眉看见有两个人走过来,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等人走近了,她看清是谁,突然爆发出一阵爆笑。

佟前翻了个白眼,拢了拢身上的黑底小碎花棉袄,走到门前捅进锁里。同时说:“这我表妹。”

门打开,扑面而来一阵冰冷的寒意,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张眉收起笑声,和佟前背后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打了招呼,然后打趣道:“你看过那种吗,都市丽人过年回家穿搭集锦。我觉得你能在那个盘点里排第一哈哈哈哈哈哈……”

佟前:“啧。别看不起小碎花,外婆甄选,保暖得很。”

这儿一年四季都没什么生意,老妈大手一挥给唯一一个员工放了一个月的假,人家过了元宵才来上班。房子快一个月没人气儿,一进来就是一阵比外面还凉的夹杂着灰尘味的寒气。要她说这店根本没有开下去的必要,当时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传言,说村里要开发旅游景区,她妈信了,非要开农家乐,刚开始还想取名儿叫佟氏农家乐,还好被她和她哥极力拒绝了。到现在好些年了,店里赚的钱连装修都没回本儿。

跟师傅聊好搬东西的费用,她跟在刘小安身后去开电闸。

她回来其实没带什么大件,除了升降桌和电脑显示器以外,就是一些收藏的周边、手办、杂七杂八的杂物和衣服。几个人一块卸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结束。佟前叉着腰看着这地上大大小小的箱子,知道后面几天有的忙了。

佟前给两个司机转了钱,又从前台拿了两包烟递过去,她招呼两个师父:“两位留下吃个饭吧,这两天也辛苦了,就在前面一点,我外婆家,都是家常菜。”

这一车就只有她的东西,他们不着急赶下一单,推托两句还是同意了。

佟前拆了两个箱子,拿了给老人买的补品和按摩仪,在前面带路。张眉走在她旁边,小声道:“没看出来啊,你人情世故这块还挺熟练,怎么在公司里一天说不了两句话?”

佟前叹气:“每天还不够忙?哪有时间社交。”其实也有环境影响的原因,公司里气氛压抑,入目全是工作工作工作,甲方甲方甲方,心情时刻紧绷。回了这里,觉得连风都是懒散和缓的,一旦听见乡音,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像基因觉醒一样回到了身体里。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转了个弯,就看见了一户正在冒着炊烟的房子,走近了能看见是一座红砖墙的房子,还挺大,门前有个水泥院子,院子前面还有一片小菜园,插着竹篱笆,篱笆上搭着些旧毛巾、袜子手套什么的。张眉说:“这就是你外婆家?好像那种经营小游戏啊,原来农村真的长这样。”

佟前:“要不要留下来体验几天?”

张眉也提了礼物,叹气道:“我倒是想,但是马上幻世的项目要开始了,没时间休假了。”张眉——一款自我控制力极强的牛马。

刘小安跑在前面,精神倍儿好地大呼小叫着喊爷爷奶奶,两个老人走出来招呼他们进屋吃饭。外婆拍打着佟前的小臂:“哎呦,还拿什么东西,真是,你们赚钱哪有那么容易……”

外婆和外公是同一年的,前年刚过完七十大寿,但是身体依然很好。外婆身量不高,穿着和佟前身上同系列的小碎花袄,领着他们去堂屋。外公走在后面,跟两个司机聊天,他的普通话带着口音,但上了年纪的男性,或者说劳动人民之间就是神奇地能拥有共同话题。“你们跑长途也累嘛,一趟要跑两三天喏?”

“还可以啦,赚钱嘛,没办法的啦。”

……

堂屋里放着圆桌,打电话的时候说了随便吃点,但老太太还是忙活出了一大桌子菜。张眉看到都惊呆了:“哇,你带我来你家吃席?”

佟前小声回:“多吃点,全是地方特色,在外面想吃这么一桌可不容易,吃到就是赚到。”

外公拿了酒,撕掉标签的可乐瓶子分装的包谷烧,好歹被劝住了没给两个司机师傅倒,一边给自己杯子里满上,一边不无遗憾地念叨:“自家烤的,你们开车不能喝那也没办法。”

酒一倒出来,粮食酒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比起辛辣,更多的是一股香甜,张眉咽了咽口水,看了眼佟前。

佟前拿了杯子,“外公给她倒点尝尝。”

张眉怪不好意思的,外公倒是喜上眉梢,“可以可以,我这酒可是正宗苞谷酒,我这回烤了一百斤粮食呢,那个县上的那个谁,前几天都来我家买。来铜钱儿也来一杯,尝尝。”

佟前跟张眉解释:“烤酒就是酿酒,当地说法。”

张眉:“哦哦。够了够了外公,谢谢谢谢。真的真的,我酒量差……”她在公司里算是外向的了,但是面对这样热情的长辈,还是难得地有些拘谨。

外婆端着汤过来,看他们都还没动筷子,催促到:“吃啊,快吃,哎呀你别给孩子倒那么多,再喝醉了。你们快吃,辛苦了一路,还帮忙搬东西。”她坐下,顺势发动技能“夹菜”,给两个司机师傅的碗里一人来了一块腊猪脚。

张眉早就流口水了,就等着人到齐,这下也不矜持了,没等老太太动手,主动出击给自己夹了一块裹小肠,她刚刚问了佟前,这是在杀猪的当天,在洗干净的小肠里塞上切好的瘦肉,然后和腊肉一起熏的。

裹小肠煮好之后斜切成片摆盘,配上地里现摘的小芫荽调的特色辣椒油,就是一道筵席上常见的小凉菜。虽然是荤菜但是一点也不腻,凉了比热的还好吃。

张眉尝了一口就爱上,两眼放光地看着佟前。一边的外婆趁她扭头,反手就是一勺萝卜炖猪脚扣进她碗里,肉多萝卜少。

转回头的张眉目瞪口呆:佛山无影手啊外婆……

好在她确实饿了,闷头咬了一大口,腊猪脚不是外面吃的那种软糯款,而是带点结实的口感,但不柴,粉色的瘦肉块块分明,一口脱骨。肉皮用火烧过,煮出来还带着些嚼劲,是恰到好处的口感,牙齿一咬就断,简直不要太好吃。萝卜也水润,吸饱了汤汁,一抿就爆汁。

她埋头大口吃饭,直到佟前碰了下她的胳膊,她抬头看见外公举着杯子,才后知后觉端起那小酒盅:“虽然来得晚了,但是还是跟外婆外公拜个年吧,外公外婆新年快乐,这一杯我先干了!”

张组长话说得豪爽,动作也豪爽,脖子一仰就一杯下肚,随着旁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冰凉的酒液从她的口腔滑进喉道,抵达胸口,最后落进胃里,首先尝到的是在口腔里绵延开的蜜糖一样的甜味,但紧接着,所到之处仿佛吞了火把,火烧火燎。

佟前也被她唬住了:“靠,这酒五十多度你当水喝啊?”

终于,又开文了。依旧不是《燕山亭》(准备改名叫《秋山又几重》了),是的我有罪,大纲改来改去还是不满意所以决定先不继续。

某天突发奇想写一篇一直都很想写的种田文,也希望点进这篇文里的每个小天使都可以获得片刻的宁静和快乐。依旧是无大纲无预收开文,因为已经成为一名光荣且悲哀的牛马来了所以空闲不多,更新不一定规律,我会尽力多多屯稿的!爱你萌!笔芯笔芯![比心][比心][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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