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前今天打算把房间收拾出来。她打算把套间其中一个空房间改成书房。其实说是书房,里面出现书籍的概率目前来说应该不是很大。
自从离开学校,好像接触纸质书的机会就变得很少,有时候碰巧看到也会买几本,但基本都是买回来落灰。一是没时间没精力看,二是静不下心来,习惯了对着屏幕快速检索、一目十行,纸质书的笨重和不易携带好像都成了被放弃的理由。
她蹲在地上拆着箱子,莫名想起季老师那一箱子的书,那人身上好像都沾染着好闻的墨水味。
这一拆就是好几个小时没出门,空荡的房间里被一点点填满,定制的升降桌靠墙摆放,主机放在拐角,三台显示器形成半包围的形状。置物柜是可拆卸的,她花了大概半个小时把一堆木板重新组装好,剥开被泡沫纸层层包裹的玻璃柜门安上。
这组柜子是她定制的,每层左右上下都有凹槽,可以随意组装,平时看着就像是装饰的花纹。柜子被摞成两列摆放在旁边的实木底座上,每个里面一高一低放着两把键盘,整整齐齐,粗粗看去有将近二十把。她关上最后一个玻璃门,退了几步叉着腰欣赏自己的杰作,“我真是个天才。”
接着就是些小东西,一个放手办的柜子,这个出发之前在网上定的,快递比她先到,还是舅舅帮忙带回来的。
中午贝贝帮忙做了点吃的,吃完又上楼一直收拾到日头偏西,她放好最后一个懒人沙发,躺在上面看着对面显示器荧荧的光,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种感觉很神奇,她一直觉得,她在脚下这片土地上的生活,和在南方的生活,就像是两个次元,彼此互不交融。但是这一刻,他们毫无芥蒂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好像在告别什么,又好像在迎接什么。
刚躺了一会儿身上忙出来的汗就凉了,傍晚的寒气冻得她一个哆嗦,赶紧关了窗户下楼去。
贝贝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见她下来,问她要不要学学怎么摆弄前台的电脑,佟前想想了想还是去看了眼,其实不难,上午主要是没找对地方。
她要留人吃饭,贝贝推辞:“我也得回家做饭,晚了我弟又要闹。”于是没强求。
眼看天要黑了,她拉起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去后厨找了个篮子提上出门了。
从这儿往东走个五百米就是外婆家,红砖房连着院子,院子连着小菜园,这里家家户户都是没有院门的,她挪开挡着菜园栅栏门的篾门,进去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篮子里多了一把菠菜、几根蒜苗小葱。
她又从屋檐下绕到后面的猪圈,前几年不养猪了以后,这里就清出来放各种杂物了。最里面靠墙码着干柴,外面用木头隔出来两块地方分别堆着土豆和红薯,她各拣了几个,提着往回走。
到了小院,正看见季青实下楼,季老师上午洗完头没扎头发,微微卷曲的黑发散下来,还戴了副黑色半框眼镜,季青实抬头望了一眼,突然明白公司设计组同事说的“高智冷艳白月光”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了。
“季老师饿了吗?”
季青实看着面前提着菜篮子的人:“还好,你要做饭了吗?我来帮忙。”
让她一个人待在大厅里也是无聊,佟前点头答应了。
小院的厨房挺大的,空间够足有客人的时候才能摆得开,但是一个人的话难免就有点冷清,切个菜都有回音,好在这会儿季老师愿意一起来,还有人能说说话。
佟前其实是个挺怕寂寞的人,她人缘好,不缺朋友,在哪儿都吃得开,但是这么些年在外面一直都是独居,经常热闹完回家,她都会有种想要掉头再续一局的冲动。
不是没想过找个室友,但是好几次都踩雷,要么生活习惯差她受不了,要么就是工作节奏有时差吵得慌,最后还是妥协了,大不了下班多出去逛逛,困了再回家。
“季老师是为什么会来这里?”她一边洗菜一边问。她昨天看季青实的朋友圈,那所学校是一线城市的重点高中,好几篇推文的嘉奖名单里还看到了季老师的名字。站在世俗的角度看,那应该是一份令人艳羡、前途无量的工作。
季青实正在跟那个陌生的土豆刮刀作斗争,闻言回答:“人生计划吧,决定在三十岁离家出走。”她语带笑意,听起来很舒服。
佟前的关注点却在:“季老师三十岁了?”
季青实转头看她,眼睛弯起来:“快了,还有几个月。怎么,不像吗?”
“嗯。不像。我看最多也就二十九。”
季青实被逗笑了:“你看人还挺准。”
佟前把切好的青椒放进盘子里,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这四个字多少带点令人遐想的悲**彩,要不是季青实说的时候确实没有流露出负面情绪,她也不会问出口。
“我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工作都在同一个城市,可是我觉得,人不应该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三十年是极限了。”她向往别处的生活,盼望感受不同的人生。
其实她本来打算明年辞职去南方,但是学校里原本调岗来这里的老师查出来怀孕,她听说这件事,又正好和那位老师私交不错,于是提交了申请代替她来。
虽然和计划有出入,但目前看来好像也不错。
“原来是这样。”佟前忍不住想,生活真是座围城,有人卷生卷死想进得到季老师的同款人生,季老师却要离家出走来感受外面的世界。
“那季老师会在这里待多久呢?”
“签了合同,至少三年。”
“三年之后呢,再去探索新地图?”
“三年后……我还没有计划,以后也都不想计划了。”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到时候会有顺理成章的选择。
佟前精准总结“嗯……季老师决定从三十三岁开始摆烂。”
“哈哈哈哈哈……”
佟前开始炒菜就不让季青实帮忙了,她好像做什么都很快,效率非常高,吃饭是,做饭也是。三个菜二十分钟就出锅,在冬天的寒气里升起腾腾的热气,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青椒和腊肉炒的切成菱形块的土豆饼,蒜蓉青菜,一个紫菜鸡蛋汤。
“都是家常菜,我好久没自己动过手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事实证明她的手艺非常好,完全没有退步。季青实本来还以为来这里会饮食不习惯,现在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
冬天天气短,吃完饭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寒风顺着领子灌进去简直能把人骨头都冻僵,刚吃完饭积攒的那点热量很快被消耗掉。佟前拒绝了季老师帮忙洗碗的提议,把人赶回房间吹空调。
她刚把厨房收拾好,大堂传来人声,她循声出去,看见一个小孩儿,狗狗祟祟地在从大门口探出脑袋往里看,大堂没开灯,他这样子看起来还真是有点吓人。
佟前以为是谁家熊孩子跑来玩,大声道:“几点了还不回家吃饭?”
那小孩闻言听见有人反而胆子变大了,哒哒哒跑进来站在前台冲她举起手里的钱:“表姑!我奶叫我来买盐!”
佟前被他一句“表姑”吓得一个趔趄,大步走过去在小孩儿头上挼了一把,“你哪家的?叫什么?”她一年到头不在家,村里的小孩一个都不认识。
“我叫李梓鑫,我奶是王春兰。”
佟前算了算,还真是得管她叫表姑。她心情复杂地带着小孩儿去后面厨房找盐,找了半天只有她今天刚开的那一包。
“好像是真没了,我拿个杯子给你倒一杯吧。给你奶奶用着,明天一早我去镇上买,你中午再过来一趟。”
李梓鑫吸了吸鼻涕,答应了。
小孩儿举着一杯盐,勇士一样飞跑着走了。
佟前回到后面活动室,决定试试生火。按理来说,这事儿不难,把柴放进铁皮炉里,然后放几张废纸引火,应该就可以了。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天赋,她不是没有见过长辈生火,但是只限于见过,从没动手实操过。真的很难。
就在她准备拿着柴火先去灶台用煤气灶引燃再拿回来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说话声。失败过七八次的佟老板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扔下木柴大步走出去。
还没走出活动室门口,人已经到门口了。她的气焰在看见来人的瞬间消了下去。
“三舅爷、姑爷、三姑、叔、婶儿、周姨,你们怎么来了?来里面坐。”
哪怕今年已经二十八,看见这种阵容,佟前还是可耻地怂了,把人安排好,自己出去找杯子和茶叶,还抽空给她爸发了个求救语音,奈何山高路远,埃及的水解不了遥远东方的渴。
她端着杯子进去一个一个的添水泡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炉子已经被升起来了,燃着火焰的木柴噼啪作响,热意缓缓填充了整个房间。
“行了,别忙了铜钱儿,来坐。”三姑招呼她挨着自己坐下。
她在靠近中心的位置如坐针毡地坐下,问旁边最年长的三舅爷:“舅爷,今天有事儿吗?我爸他们不在家啊,我外公也去市里了。”
“去市里了?哦你舅舅还在市里,现在做什么生意呢?十五回来过吗?”
“应该不回,他们在市里卖糕饼,过节生意好。”
“哦,那确实。”三舅爷点点头,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田字本,一支铅笔,“刚刚你舅奶在李家,听他说你明天要去镇上帮忙带东西,来是想让你帮我们也捎一下。当然,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佟前心下长舒一口气,这整的,给她吓够呛。她忙点头:“这么个事儿啊,你还跑这一趟,晚上这么冷,直接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
“唉,话不是这么说,找人帮忙,还是要当面。”舅爷把田字本摊开,连着铅笔推到佟前面前,“来,丫头,你记一下,我老了,眼睛花。”
佟前一边应着旁边三姑的嘘寒问暖,一边点头说:“好,各位要什么,都报出来吧,我来写,明天照着单子买。”
“舅爷——十袋盐,二两花椒,五斤酒。姑爷——二两辣椒面,三斤酒,酱油、醋各一瓶,两袋盼盼小面包,要软的那种,好。三姑——38、37棉鞋各一双,白糖红糖各一包……”
她把东西一一记下,最后一家一家地念,直到没有错漏,才把本子合上:“行,我明天一早就去,最迟中午十二点肯定回来。”
“好娃娃,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佟前跟着他们出门,把长辈们一个一个送回家,每一家都想留她坐坐,她笑着推拒,然后收获一把砂糖桔或者糖果,中间拿不下了,三姑给她找了个布兜装上,她看见里面有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的芝麻饼干。
最后把三婶送回去,她手缩进袖子里,提着一兜子零食水果往家走。逛了这么一圈,后背开始发热,呼出的白雾消散在空气里,她关掉手机手电筒,抬头看向天空。
这里的天空太透亮了。人户的灯火在大地上就像几颗不起眼的芝麻,根本无法与天上的银河争辉。抬头看到的星星比艺术图片里的还要清晰、生动、闪亮。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那些老人不会用智能手机,不会网购,甚至不会开车骑车,他们唯一的交通工具是双腿,如果需要什么,除了等一个月不一定来一次的货郎,就只能步行一两个小时去隔壁村或者镇上。他们处在网络世界之外,是被新时代抛下的人们。他们每天除了劳作之外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发呆中度过的,看着远处的山,近处的草,一天又一天。
佟前想起记忆里那个总是坐在门口发呆一坐坐一天的老太太,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她提着东西跑回去,跑到二楼敲了季青实的门,不由分说地给她塞了一堆零食水果,然后说了句“晚安季老师!”之后在季老师怔愣的眼神里跑走。
简直就像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或者……一只心血来潮的松鼠。
季青实合上门,耳机里林老师问:“谁啊小季?”
“民宿老板。”季青实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橘子瓜子花生奶糖像烟花一样散开来,“是个挺有趣的人。”
来啦,赶上了赶上了,今天起了个大早在外面逛了一天,每个周末都睡到十二点的人第一次发现星期天可以做这么多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天上星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