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噩梦

回到家,吃过饭,沉弥去厕所洗澡,换下了黏腻的衣服。出来时外面重归晴好,夕阳橙红的余晖划破乌云,落下金灿灿的光束,远看竟有种希望降临的即视感。

沉弥看着窗外湿润的景色,深一口气,暴雨清刷过的世界,连空气都沾上了青草的芳香。

景元家的院子里一直有一个自带遮阳棚的秋千,她路过好几次,每次都恰好路过,从没想过坐上去感受一下。最开始是碍于“客人”的身份,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现在却已经习惯处理这个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了。

习惯、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

沉弥坐在秋千上,晃呀晃呀,放空自己不去在意附束在自己身上的其他枷锁。

闭上眼,静静感受风吹过的痕迹,听见树枝打架的声音,还有屋檐低落的嘀嗒声……

“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景元的声音,沉弥睁开眼抬头望去,景元正微笑着,手中还拿着一条薄薄的小毯。

沉弥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景元大手一挥,轻轻将毯子抖散开来,细细覆住沉弥裸露在外的双腿上。

“夜风凉意,注意保暖。”

沉弥仰头望他,只觉他今夜格外澄澈。换了身常服,衣襟间萦绕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像是初夏雨后悄然绽放的芬芳,分明是方才沐浴过的清新。

风吹过,沉弥拎起毯子一角,悄悄分了一半盖在他的膝上,学着他刚刚说的话:“夜风微凉,将军也要注意保暖呀。”

少女的笑颜深深映在他的眼眸中,像极了岁月静好的开场曲。

景元倚靠在秋千上,未言一语,只静静望着她。任由她在他静谧的世界中,肆意生出光与笑,一如初春的花,在沉默中悄然绽放。

“我听白翾师傅说,今日的小测,你几乎满分通过了?”他语气温和,眸中含着几分笑意。

沉弥轻轻点头:“只差两分而已。如果正考也是这个难度,应该可以顺利合格。”

他看着她,神色微动,片刻后低声道:“你这份天资,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是在说白珩吗?

沉弥微微侧头,看着景元眼中一闪而过的黯色,那是一种极力掩藏,尘封在皑雪下的伤感。

若不是自己拥有上帝视角,提前了解过他们这段情谊,恐怕也察觉不到他此刻的情绪。

她忽然觉得,风似乎也静了几分。

沉弥清了清嗓子,试图活跃气氛,打趣道:“既然将军都夸我了,若是我不拿个满分回来,岂不是要辜负将军那位故人的盛名了。”

景元闻言轻笑一声,眼底的沉郁如蒲公英般仿佛被风拂散。他想着沉弥,语气温润如风:“倒也不必如此上纲上线,若她听见你这番话,恐怕只会希望你不要继承她的坏运气。”

“坏运气?”沉弥突然想听听更多关于白珩的故事。

“嗯,我那位故人,是一位极其优秀的飞行士,但运气奇差。经常一语成谶,导致周围许多人忌惮她,渐渐离她远去。你来罗浮有一月多余,应该听过云上五骁的故事吧?除那些切切实实发生的战役,宣夜大街说书人讲的话本几乎都是加工过的,那只是世人眼中的我们——五个践行巡猎的意志,以铲除丰饶孽物为己任,护卫仙舟的英雄。”

景元低下头,陷入回忆,露出一抹苦笑:“不过太多人只看见了明月的光辉,光辉背后是圆、是缺,根本无人在意。若不是有那位早逝的故人,恐怕我们几人不会那么融洽。”

是的,沉弥明了。白珩天性活泼,即便遭遇挫折依然有积极向上的勇气。

镜流,心中唯剑,冷傲孤霜;丹枫,持明龙尊,不赀之躯;应星,成就非凡,高顾遐视。

沉弥听懂了他话里未明说的深意,那些未被言说的名字与命运,皆藏在他话语背后的沉默中。

云上五骁的五人中除景元外,皆是身世凄惨,背负重压和血仇的可怜人。天纵之才,桀傲不驯,在这其中,性格开朗又有相似经历的白珩自然而然便成为了他们之中的笙磬同音。

一段乐曲中,若没有相调的磬律,只会是琴瑟不调,幺弦孤韵。

“若不是那场意外,恐怕她现在已经放下一切,周游于星外了。”

说到最后,景元遗憾的声音传来。可是沉弥已看明了,他那份遗憾,不只是在说别人。

沉弥拍了拍景元的肩膀,语气轻缓:“景元你呢?如果没有当上罗浮将军,你会是什么样的人?”

景元微怔,像是被这个问题击中了什么。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微微垂落,望着远处云海翻涌。

片刻后,他低声道:“或许是位登界游方,放乎四海,逍遥物外的巡海游侠。”

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但命运没有给我那个机会。”

沉弥心中泛起酸涩,只是静静坐在他身旁,与他一同望向天边,云层深处,仿佛藏着他们都无法触及的理想人生。

片刻后,沉弥深吸一口气,对景元说道:“但是景元,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卸下将军的担子,等到那一天,我们再一起随心所欲地活一次,像真正的自由人那样,成为巡海游侠吧。”

她的话仿佛一股春风,穿过沉沉的云海,吹进景元沉重的心里。

沉弥看见景元的眼睛绽放出烟花般绚丽的光芒,那是一种被某个遥远希望点燃的一簇微光,眼眶也因此而亮滢滢的,像含着满银河的星光。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看向沉弥,那眼神里藏着难以言说的情感,深重又温柔。

“好,一言为定。”

*

夜深了,沉弥已经与景元道别,她静静躺在床上,身下床垫柔软,被褥馨香,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银白一片,却无法平息她胸中翻涌的情绪。想你所想,感你所感,忧你所受,沉弥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屋乌之爱。

在床上翻来覆去。

不知过了多久,沉弥终于沉入了梦境。

梦里雾气弥漫,天地像是被一层灰色的帷幔笼罩。沉弥仿佛站在一片被神袛遗弃的废墟上,四周焦黑的土地如同烧尽一切意志的荒原,断裂的楼阁仿佛沉默的碑铭,记录着一场无法言说的覆灭。

天穹压得极低,乌云沉重得几乎要垂落到地面,雷声断断续续地响着,挥斥方遒的声音消失殆尽,只剩下命运在无声冷笑。

战鼓空叩,一下又一下,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却刻意敲在人心最薄弱的地方。隐约中,有兵刃断裂的脆响,有哀嚎从遥远的传来,虚实之间,真假难辨。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奔跑,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执念驱使着她向前,仿佛某个早已注定要失去的人,还在等她一眼回望。

直到那道身影从迷雾中显现——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尽头——是景元,白发凌乱,甲胄披风破碎如同落地的残叶,石火梦身半截没入地中,他的膝盖跪在碎石与血迹之中,头颅微垂,背影沉默如山,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言语,只是以一种近乎认命般的姿态,静静承受着既定的结局。

他的周围没有云骑军,没有嘶吼的敌人,只有灰暗的天光和漫无边际的孤独。那一刻,他像是一艘搁浅在时光尽头的古船,锈迹斑斑,仍撑着罗浮最后的尊严。

沉弥想要奔过去,却发现脚步沉重如铅,任凭她怎样努力,始终无法靠近。她只能在原地,看着他缓缓抬起头,用几乎要被风吹散的眼神望向她。那一眼深不见底,既温柔,又像在告别。

她张口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画面一转,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梦境也被抽去了色彩,记忆中罗浮的景象像墨水泼在宣纸上那样斑驳。嘈杂的雨声、细碎的奔跑声,如断开的旋律重新响起,顷刻间便将沉弥拉回到午后,那个天昏地暗、暴雨倾盆的瞬间。

她站在熟悉的大街上,地面被雨水淹没,屋檐滴水不休。她记得这条街,记得那个转角,记得丹恒拍她肩膀沾着假胡子滑稽的模样。

屋檐,暴雨,重逢,一样的词语堆叠在心口,像一首诗,也像一场无法续写的旧梦,可这一回沉弥却感觉自己好像误入别人的记忆。

她亦步亦趋,沿着脑海中早已刻印下来的路线走去。每一步都带着交谈的回声,每一个转角犹如刚滴落的墨水般清晰,仿佛命运刻意安排她再次走这一遭。

丹恒站在屋檐下,却不是见她的那副装扮。他的面前赫然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她背对沉弥,语调温柔,与丹恒交谈什么。

沉弥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努力想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变换了好多角度,可那张脸始终模糊不清,仿佛是梦境有意遮蔽,不让她窥探分毫。

沉弥往前走着,每迈出一步,脚步声就在水面激起轻响。每前行一步,那个女人的身影就像烟雾一样虚化、消散,又转瞬幻化成另一个人影,一个又一个女子,从沉弥眼前掠过,全都在不同的丹恒面前,一一浮现,一一消散。

唯有一句话纵使幻影千变万化,任然不变,于丹恒的唇间反复诉说着: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沉弥呆滞在原地,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荒谬得很,她想张口,可喉咙发紧。那些女子的身影开始一个个交叠、重叠,仿佛无数个平行时空在这一刻同时汇聚,她们的嘴唇一齐张开,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却在下一刻,以暴雨般的声音倾泻而下。

千百句承诺,如骤雨落地,一瞬间淹没了沉弥的耳朵。

沉弥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那些女声尖锐的就像针扎进耳膜里。

沉弥抬头看去。

丹恒却站在原地,犹如被岁月囚禁在这般,流着泪望向她,继续重复——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然后——一切倏然塌陷,光影碎裂。

沉弥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冷汗淋漓,胸口剧烈起伏。

窗外是静谧的夜,四周是熟悉的陈列,景元不在,也无雷声,只剩她一个人,耳边仍残留着梦里那片诡诞的声音与景象,像命运深处某个未完的预言,在低声回响。

目前存稿到了二十一万预计这篇会写到三十万左右,估计会超过三十万。[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没想到越写越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噩梦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