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设在崔府后院,素日里幽清静雅的阁楼里现在坐满了人,几位头发花白眼神却十分锐利的老夫人正在互相交谈。
阁楼之下则是雾气缭绕的温泉池水,娇艳欲滴的花朵在白雾下若隐若现,向左看去便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如花似玉的小姐夫人捂着帕子笑作一团,好不热闹。
一溪之隔的右侧是各家的公子,有饮酒论道的、有赋词作画的、也有沉默不语仿佛与世隔绝的。[1]
作为今日的主人公,岑景舒感觉脸都要笑僵了,整整两个时辰了,她嘴角上扬的弧度一直没有变过,如同一个面具般牢牢定在了脸上。
“我先前见你,你不过刚到我腰那里,如今一晃眼竟然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夫人了,这岁月当真是转瞬即逝啊。”
岑景舒眼中的笑意深了些,牵住来人的手,语气中带着熟稔应道:“虽多年未见,可关于姐姐的事情,我可是一件不落。”
王延絮挑了挑眉,顺着她的力道坐下,抿了口茶:“那我来考考你。”
说罢,王延絮歪了歪头,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弯了弯唇,看向她问道:“那就问你……”
“我上次做香囊是什么时候?”
她们的谈话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话落一旁的几个小姐也好奇地围了过来,还不等她答话,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王姐姐可是很久都不做香囊了呢,上次还是给小将军做的吧?”黄衣小姐最先凑过来,也是最先开口的。
很快对面的绿衣小姐反驳道:“不是吧?应该是给柳公子做的吧!”
岑景舒看着她们争论不休已经达到了忘我的阶段,赶忙悄悄看了王延絮一眼,旋即几个闪身便远离了战场。
王延絮的绣活巧夺天工,先前更是绣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霜降洛京》图,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看,上面的一砖一瓦都极其逼真,人物更是惟妙惟肖。
但她从不轻易绣香囊,能请她绣香囊的,普天之下唯有两人,便是方才那几个小姐争论的王小将军和柳公子。
她脑海中闪过柳公子的冰块脸,暗自腹诽,也不知王延絮怎么能受得了。
“尽溪。”
岑景舒一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大夫人站在阁楼的木栏前,眉目含笑地看着她。
她连忙福了福身,大夫人很少有这般愉悦的时候,看来跟几位老夫人聊得很是投缘,她乖顺应道:“母亲。”
随后她便快步来到了阁楼内,在距离大夫人五步远后站定,接着询问道:“母亲有何事吗?可是饭菜不合几位老夫人的胃口?”
“倒也不是,只不过是同老夫人们谈到你,她们很想见见你,凑巧你就在。”大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满意道:“不错,随我来吧。”
岑景舒手掌沁出粘腻的汗珠,里头的几位在洛京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不仅夫家是士族,母族势力也十分庞大,就连谢无咎那样肆意妄为的人,在那几位面前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她面色如常地跟在大夫人身后,脑海中却是一团乱麻,前面刚想完谢无咎,又想到大夫人居然肯带她在见几位老夫人。
虽然有几分利益牵扯,但大夫人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尤其对比大夫人对两个儿子的不近人情,对她的疼爱当真是如同一片汪洋大海了,看来当年的事情远比她想的要复杂。
“尽溪来,这位是柳老夫人。”
“尽溪见过柳老夫人。”
大夫人温声一一介绍,她便挨个乖巧行礼,言谈举止从容不迫,面上不见任何慌乱之情,始终保持着温婉的笑。
片刻后,她坐到了大夫人的右手边,借着喝茶的遮挡,暗自松了口气,随后放下茶杯,自然地融入到她们的谈话当中。
“尽溪,行至水穷处,溪山无尽藏,好字好字。”柳老夫人说完从发间取下玉簪递给她:“身上也没带什么稀奇物件,这玉簪赠你。”
岑景舒浅笑着接下:“多谢老夫人。”
一个玉簪即便再贵重,在底蕴深厚的世家中也不过是毛毛细雨,因此不用推辞,落落大方收下便可。
不多时,她手心的冷汗便慢慢退散,谈话的氛围跟她预想的简直天差地别,她们仿佛如同普通的老妇人一般,笑眯眯和蔼地询问她一些琐事。
兴到正浓时,大夫人笑道:“尽溪这孩子,颇有当年岑老太傅的风范,崔府上下交给她,我也能安心享清闲了。”
“婉清好福气啊,有个尽溪这样的好儿媳,不像我家那位,脾气燥得很哟。”柳老夫人笑着接话,尽管是抱怨的话,但语气却带着亲近和骄傲。
婉清是大夫人的名,大夫人出身江南邵阳年家,盘桓统治江南百余年,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岑景舒偏过头去看大夫人,轻声道:“母亲,您……”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门口春喜的通传声打断:“夫人,太傅夫人来了,想要见少夫人。”
年婉清看向她,随后低声道:“你去吧,有何问题进来寻我便是。”
“是,尽溪告退。”岑景舒屈膝环视一周,算是给各位老夫人请别,随后才出了阁楼,压低嗓音问道:“你可知她来寻我是何事?”
“回主子,奴婢不知,但夫人还带着小公子,小公子入仕在即,会不会……”春喜的面色不太好看,犹疑道。
岑景舒蹙了蹙眉,心下有些厌烦。下一瞬,余光中看到一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见她望过去,眼睛的主人挑了挑眉,随后转而看向了另一处地方。
她顺着他的目光微微偏头看去,脚下动作不停,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一般若无其事地继续和春喜道:“我知晓了,你去跟着夏意盯好宴会,决不能出现任何疏漏。”
“是,奴婢告退。”
她快步穿过层层游廊,很快就来到了踏雪阁,不等她母亲开口,便冷声道:“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今日是我的生辰,我并不想让你们难堪。”
随后她斜睨着有些窘迫的身影,毫不客气道:“岑景钰,你若还是个男人,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说什么呢?!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不论如何,我让你嫁入崔府,于你而言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母亲声音有些尖锐的嗓音落到她耳中有些虚幻,她平静地看着母亲的嘴唇开开合合,表情因愤怒而变得扭曲,她心脏猛然一坠,酸涩难言的汁水在胸腔炸开。
她掩在袖摆下的手指蜷缩成拳,明知结果却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像是一条被大海遗弃在岸边的濒死鱼:“母亲,你真的认为,女儿嫁给崔怀松那样的人,是天大的好事吗?”
“不然呢!我费尽心力将你培养长大,为你谋得良缘,如今让你帮你的亲弟弟争取一个官位,你都不肯吗!”
岑景舒指甲掐入掌心,眼神犹如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波澜,她淡声道:“我没有办法,还请母亲另谋出路吧,父亲不是和谢大人交好吗?”
她加重“交好”二字,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怎么不去求求谢大人呢?”
“你!不孝女!”
岑景舒坦然面对母亲的指责,看着始终无动于衷的弟弟,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母亲气冲冲带着弟弟走了,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岑景舒垂眸伫立在原地,看着一尘不染的地砖,蓦然嗤笑出声,再抬头时她已经整理好了表情,大踏步走出踏雪阁,向着后院方向走去。
不过她并没有去后院的宴会上,而是在快到时转了个弯儿,穿过一条小路,来到了后院一处两人高的山石后面。
独特的沉香入怀,她被抵在山石上,头没有碰到坚硬冰冷的石头,而是宽大燥热的掌心。
“卿卿,生辰快乐。”
岑景舒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应道:“你先前已经说过了。”
“那怎么能一样?”谢无咎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俯下身在她的耳边哑声道:“生辰祝福自然要在当天送上。”
“生辰礼……也是。”
随后他撩开她的衣衫,将脖颈完全露出,把一串绯色玛瑙石项链为她戴上。
“卿卿,喜欢吗?”
岑景舒毫不犹豫点头,从谢无咎手里送出的礼物,说是价值连城都是看轻了他,她没有道理不喜欢。
她环住谢无咎的腰,桃花眼中泛着潋滟水光,道:“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件礼物。”
谢无咎眸光微沉,单手一揽便紧紧把她箍在怀中,另一只手则是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唔...”岑景舒闭上眼,感受着他炽热的呼吸,唇瓣被重重摩擦了一下,她不禁闷哼出声。
“操,谢在野,你混账!”
岑景舒听到声音猛然睁开眼,下一瞬闪着冷光的箭矢擦着她的脸,直冲她身前的谢无咎射去。
谢无咎神色不变,甚至还不轻不重咬了她唇瓣一口,紧接着他用力踢向山石,借着这股力后撤一大段距离,在箭尖刺穿他喉咙的前一刻完美躲开了。
下一支箭矢以破空之势再次刺向谢无咎,被他再次堪堪躲过后,王延随把弓箭随手一丢,几个闪身便冲到了谢无咎身前,手背上青筋暴起,拳拳生风。
而谢无咎也不是吃素的,他抬手用胳膊格挡住王延随的拳头,抬腿便攻向他的下盘,肉-体不断碰撞发出骇人的闷响。
岑景舒捋了捋散乱的发丝,一时间不知该先拦谁,她来不及思考王延随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目光瞥向了几步外在场的第四个人。
只见崔怀鹤脸上挂着一成不变温和的笑,缠绕在手上的青玉珠串露出一大半,被主人游刃有余地不断把玩着。
察觉到她的目光,崔怀鹤修长的手指一顿,随后三两下便将珠串缠好,走到了她的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也隔绝了那凶猛的打斗。
岑景舒被清冽的竹香浸满,眼前只有崔怀鹤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不知为何她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
急促的心跳声异常明显,她看到崔怀鹤的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她的心不由得跳的更快了些。
时间被拉得无限绵长,她只能听到二人交相缠绕的呼吸声,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崔怀鹤道:“怀鹤,你什么也没看到,对吗?”
[1]:古代女子的生辰宴一般不会邀请外男,本文为了后续修罗场剧情发展就这样写了,请勿考究。
这真是沉痛的一章,写的太过入迷忘记下午上班的打卡了,美美扣了20块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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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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