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冠束起及腰的乌发,红色的道袍垂坠而下,拂过脚下落花,少年微微露出绮丽如画的眉眼,唇边藏起一句浅浅的叹息。
不周山上,青莲冢处,红衣翩然。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他俯视着那座半矮的坟冢,青萍随念头而动,漫天的飞花受剑气牵引而落,卷起一阵烂漫花雨,复而自他肩头落下,零落成泥。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剑光冷冽出尘,落花烂漫多情,洋洋洒洒落了满阶。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悲凉的曲调愈发沧桑,衬着满地落花,含霜剑光。少年驻足于青莲冢前,一手执剑,洋洋洒洒荡气回肠地刻下一行字:“净世青莲之墓。”
……
……
演的吧?你们演的吧?
天道整个道都不好了,祂呆滞地注视着这一幕,不信邪地盯着通天看了许久。
少年一派风流姿态,仰起首饮下杯中美酒,任凭酒水浸湿前襟,顺着弧度优美的锁骨滚落,没入里衣之中。转而将剩下的酒倾倒在墓前。
那声叹息太浅太淡,却无人忽略他微微黯淡的眼眸,他捧着剑坐在阶前,指尖接住一朵飘落的花,凝眸看了许久,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袖中。
鸿钧坐在通天身旁,小心地揽着他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见伤逝而悲,望众生而喜。”
他怀着感慨对天道说道:“已识乾坤大,仍怜草木青。没想到盘古最后留下的幼子,竟是这般纯真良善。”
天道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这一幕,冰冷地重复了一遍:“纯真良善?”
鸿钧面色不改,若有所思:“也许上清继承的,正是盘古留给这洪荒无边无际的大爱。他所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这片天地之间,众生万物的悲欢吗?”
这个理由似乎靠谱许多。
不周山上久久未散的乌云悄无声息地散去些许,漏出一缕极为明灿的天光。
老子遥遥瞧着这一幕,心下终是安定下来,又看着他弟弟微微抬眼,朝着他们两人的方向看来,眸中笑意柔软干净,颇像那枝头浅粉的杏花。
上清,上上之清,至清。
自是这般纯粹无瑕、一腔赤忱,干净得仿佛不染半分尘埃的模样。
元始淡淡地望去,视线微微一顿,半晌,又不声不响地移开了目光,什么也没说。
鸿钧与天道的交涉还在继续。
天·真·无·邪好弟弟版本的通天倾情配合出演。
说起来,这些对他确实不怎么困难。倒不是因为他在紫霄宫禁闭的日子里曾苦修演技,谋划惊天骗局。而是......那本就是曾经的他。
通天抬眸望了望天空,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抬了抬手指,被他藏在袖中的山雀熟练地跳上他肩膀,亲昵地贴了贴他的面颊。
被这毛绒绒的小家伙一蹭,少年又不觉弯了弯眼眸,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任谁见了都会相信他得尽天地的偏爱,又被兄长保护得极好,方能不染世俗悲欢,不涉纷扰红尘。
倘若这个故事不去写“后来的后来”,那么,也不能算是错了。他确实得到过偏爱,也因而度过了最为天真无忧的少年岁月。
只不过......“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句话真是说得好极了。
少年轻轻一叹,眼眸中流露出浅浅的恍惚。
......上清通天,已经为他多年前的天真无邪,付出了足够惨重的代价。
天边的乌云已然散去大半,那笼罩在身上若有似无的注视感却仍未消散。
天道凝视着通天,目光中透着无机质的冷意。祂在判断,在思索,许久之后,似是没有发觉破绽,方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上清通天因一念之差破坏劫数,沾染净世青莲的因果。虽为无心之举,却仍需出世历劫,化解此因。”
鸿钧微微抬首,目光隐约冰冷了一瞬,又化为惯常的温和。
天道的声音仍在继续,无悲无喜,高高在上,将众生玩弄于鼓掌之中:“龙汉初劫需于三个元会后结束,命数已定,无可更改。”
鸿钧心中涌上几分讽刺之感,他微微垂首,掩下一双漠然的眼眸:“您的意思是?”
“本座要他介入劫中,确保劫数正常运转,不可让任何一个异数从中脱身,净世青莲之事,可一而不可二。”
混沌之中,无形无相的“道”俯身凝视着祂选中的代言者,冰冷地开口道:“在此之外——”
“鸿钧,你在上清身上,似乎投注了太多目光。”
道祖静默了一瞬,微微俯身:“贫道......”
天道:“世间万物总有偏爱之物,恰如大道厚爱盘古,令他超然于三千魔神之上,允许他改天换地,开辟洪荒。洪荒亦偏爱三清,将这世上最为珍贵之物捧到他们面前,任其挑选。你若是喜欢上清,也未尝不可。”
祂淡淡一笑,语气中竟有几分纵容:“上清天真烂漫,自然格外美好,令人向往。”
鸿钧微垂眼眸:“......是啊,少年热忱,永远灿烂耀眼,满身飞扬意气。”尤其是在“欲与天公试比高”这件事上,跃跃欲试,愈挫愈勇。
他望着身边的通天,少年仿若无知无觉地望来,弯眸浅浅一笑,胜过烂漫春光。
天道最后一道传音消失在耳中,伴着森然杀意,冷冽到彻骨:“只是万万莫要忘了自己的职责,毕竟......”
紫衣华发的青年低垂下眼眸,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倏忽淡淡一笑。
毕竟,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
“所以,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介入龙汉初劫了是吗?师尊。”
伴随着老子的不满,元始的愤怒,唯一兴高采烈的红衣少年仰起头看向鸿钧,几乎要鼓掌欢呼。
鸿钧轻咳一声,示意他掩饰一下自己过于欢乐的神情。
通天沉吟几许,正襟危坐:“好耶!我可以出去玩啦!”
“通天!”
“通天?!”
兄长的暴怒一前一后,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通天围绕在其中。他左看右看,试图向鸿钧发起求助。
师尊沉默了几息,难得偏开眼去,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
虽然他确实很心疼可能会挨打的徒弟弟......但是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这像话吗?
道祖很是恼怒。
介入量劫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一个不留神怕是要把命都丢在那里!
元始笑容狰狞:“怎么?不继续求救了?”
老子神色冰凉,眉眼间浮现出几分愠怒之色:“通天,你这又是何苦!”
新鲜出炉的扁拐和玉如意跃跃欲试,青萍剑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头,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通天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住了青萍,不躲不闪地看向老子和元始:“兄长,事已至此,天道有令,便让弟弟我出去了结这一场劫数吧。虽说量劫危险,但想来那位也只是想浅浅地惩罚我一下,并不会当真让我面临生死之局。”
元始压抑着心头怒意,冷冷一笑:“是吗?那你要是真的出事了该怎么办?”
通天无奈叹气:“那兄长就来替我收尸呗!嗯,我的意思是......兄长可以顺路过来帮我报个仇什么的......”
他被迫仰起首,看着距离他越来越近的元始,脊背避无可避地抵上身后的墙壁。元始的目光幽邃冰冷,透着彻骨的寒意,连带着那一声声压抑的呼吸,都泛着层层冷意。
“元始。”
鸿钧微微垂眸,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元始闭了闭眼,直起身来,转身看向鸿钧:“师尊,由我替他去吧。”
“二哥?!”
通天怔然一瞬,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拢在广袖中的手指又莫名地颤了一下。
元始低头看了一眼少年抓住他衣袖的手,不知为何笑了一声,又抬眸望向鸿钧,平静地开口:“师尊,我们兄弟三人,同气连枝,气运相连。通天身犯因果,便是我等身犯因果,既然如此,为何不能让我替他去?”
鸿钧看着他:“天道指明要的是上清通天。”
元始坚定道:“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那我们的兄弟情谊,不如就在今日断了吧。”通天垂下眼眸,缓缓攥住自己的手指,又冷静地松开了那片雪白的衣袍。
他的面上一片平静,眼眸微微抬起,呈现出一派漠然无情。
“元始,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今天是通·黛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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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摘录自《葬花吟》
2.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茨威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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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何处有香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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