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与祂的代言人于虚空中对峙。
祂的目光透过了无垠的混沌,冰寒刺骨,透着无边的寒意,惯常波澜不惊的意识之海掀起滔天巨浪,反反复复地击打着周围的一切。
淹没,摧折,毁灭……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愤怒超越了一切,祂垂首望着鸿钧,那股寒意便轻而易举地侵入道祖的紫府之中,令他不禁微微抬首,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天道身上。
天地在被隐隐地压缩着,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正覆盖着天穹,宛如挤压一只皮球般一寸寸地往下施加力道,顷刻之间便要越过那道限制,真正降临到这个世界。
鸿钧的目光落到上面,神情却是一派无悲无喜:“尊上,请您冷静。”
祂出声,浩浩荡荡的声响犹如一道重锤般砸在人心头:“上清通天,他触动了命运长河。”
鸿钧颔首,神色淡漠疏离:“如此,您需要我杀了他吗?”
这不是祂预想中的回答。
天道的声音寂然了一瞬,如无机质般冰凉的目光落到鸿钧身上。
紫衣的道祖低首拥抱着他的弟子,乌发与白发交缠在一处,仿佛连呼吸都清晰可闻。但是他的目光是冷的,没有感情,没有波动,就这样垂眸凝视着通天。
慢慢地,他伸出手去。
失去意识的少年依赖地倚靠在他胸前,乌发顺着挺直的脊背垂落,长睫微微翕动,仿佛坠入一场无边无际的梦魇。分明是宛如交颈的恋人般亲昵的姿态,却渐渐生出几分入骨的森寒杀意。
鸿钧的面上辨不出悲喜,他随意地抬起手指,指上薄茧轻轻摩挲过少年苍白犹带血渍的唇,艳丽凄然的色泽渲染开来,令旁人瞧着愈发惊心动魄。
在天道的注视下,他以微凉的指尖挑起那抹血色,两指摩挲一二,轻轻一笑。方才顺着少年的眉心方寸慢条斯理地描摹,一路绵延至脖颈之处,在那里停留了许久。
那尾绮丽而妖异的红也沿着他描绘的轨迹,一一落下,以至于少年那张清绝的面容上,也被迫染上了诡谲靡丽的色调。
——竟然也是极美的。
仿佛盛放的花朵开到荼蘼之时,极致的糜烂,极致的蛊惑。
天地倏忽静了下来,唯有淅淅沥沥,宛如在天边回荡的雨声。
鸿钧维持着这副姿态,缓缓呵出一口气,侧过身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天道,恭敬地询问道:“您打算何时杀他呢?现在,立刻,马上?”
每一个字词从凉薄的唇间吐出的瞬息,都带出一种说不出的森寒之感。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停留在少年白皙的,脆弱得令人不禁生起几分凌.虐之感的脖颈上,透着刻骨的危险之感,仿佛轻而易举就能折断这朵初初绽开的花朵。
通天的呼吸似也急促几分,长睫如同蝶翼一般无声颤动,仿佛知晓自己面临的危机,却始终挣脱不出梦魇的束缚,只能徒劳无力,任其施为。
天道:就,就很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慌。
祂心头的愠怒被鸿钧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打断,近乎茫然地演算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几乎不明白事情怎会进展到这一地步。
青衣的少年几乎全然陷落在鸿钧怀中,被他紧紧禁锢着,从身躯到脚踝,每一寸肌肤之上都落着一道淡淡的阴影。鸿钧微微敛眸,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此刻的心绪。
险而又险的,天道忽而回忆起一件事。
——在鸿钧成为祂选定的代言人之前,亦是三千混沌魔神中相当出众的一位。
而混沌魔神,其中最为出名与最为残忍的举动,是“人皆相食”。祂们互相残杀,互相吞噬,沐浴在永不休止的杀戮之中,直至大道孕育了盘古,最后一位神祇的诞生,彻底打碎了这片无序的世界。
已知:鸿钧曾经是混沌魔神中的一员。
又知:上清为盘古三分之一的元神与上清之气结合而生。
那么,求解:鸿钧有多大的可能想吞吃上清?
麻了啊朋友们,天道祂麻了啊。
祂猛得垂下首来,眼睁睁地看着鸿钧在久久等不到祂的回复后,又重新弯下身去。
这一次,又比先前更近一步。
少年低眸垂目,无知无觉地陷入昏睡之中。鸿钧凝视着他沉睡的姿态,不言不语地抚开他颦蹙的眉。慢慢地,他如雪般漠然的发垂至少年的面颊,无悲无喜的眼中,似也落下了一轮清寒天上皎皎的明月。
似贪婪,似渴求,似辗转反侧不断挣扎着的**。
他想要的,他所求的,尽皆在此,伸手可及。
“住手!”
天道忍无可忍,当场呵止了这一行为!
祂痛心疾首,痛不欲生地看着鸿钧:“你在做些什么?你在做些什么啊?!这是未来的玄门领袖,洪荒道祖该做的事情吗?”
鸿钧:“……?”
紫衣白发的青年微微挑起眉梢,似乎还未从当前的情境中脱身而出,颇有些不能理解天道的歇斯底里:“尊上这是何意?”
天道分外失望地望着他:“本座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吗?”
鸿钧沉默了片刻:“贫道应该懂吗?”
天道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言简意赅地命令道:“放开上清。”
鸿钧微微抬眸望去,神情愈发冰凉:“尊上还是打算杀了他吗?不如让贫道替您动手,也算全了我与上清这一段师徒情谊。”
“本座何时说过打算杀了他?!”天道的声音愈发用力,再度惊动起万千的雷霆。
鸿钧于心底嘲讽一笑,若是当真没起过这般念头,又为何这天地风云变幻,万千杀机显露局中?
但他面上照旧不显,垂眸应了一声:“原来是贫道想岔了。”
天道继续道:“他借一线生机催动命运长河,本座一时惊诧,恐其生乱。若是他妄图替那些将死之人逆天改命,又当如何?故而动手遏制,以防其犯下滔天大罪。”
鸿钧面无表情地颔首:“尊上所言极是,此事确实是上清之过。”
“那么,他当真逆天改命了吗?”他问。
天道沉默了。
祂这才抽出心神观望起命运长河的波动,又将洪荒众生未来的劫数一一铺开打量,半晌,未见异常出现,便又将目光落到此地的另外两人身上。
伏羲,女娲。
他们的命运轨迹倒当真出现了诸般变动,只可惜,当天道定睛望去,这变动命运的因果之线,竟然全数牵连在祂自己身上!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洪荒。
“怎,怎会如此?”天道虚弱的语气中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鸿钧漫不经心地望了望天穹的星辰,目光又重新落在怀中之人身上。三分愠怒,三分叹惋,又有十二万分的心疼,令他不觉垂落了眼眸,透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心绪。
何至于此。
救一人不够,还要去救万人;救万人不够,偏要去救众生。这是何等的傲慢,何等的……
令他心动。
鸿钧倏忽一叹:“尊上这般愤怒,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所谓命运,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人之命改易之后,往往会影响他身边无数人的命运,无数人传无数人,这般动荡可想而知。”
天道的神情更加绝望了起来。
虽然这种无形无相的规则所感知到的绝望,也不过是模拟着正常生灵应有的反应。
可是,可是……真的好绝望啊QAQ。
这特么是多大的因果啊?又,又要付出多少代价?就算是天道……怕也是要脱一层皮的。
祂僵硬着面容,视线落到伏羲和女娲身上,几次动了杀念,又不甘放下。
若是一错再错,祂面临的因果只会越缠越多。
鸿钧就这么随意地试探了两句,确定这口锅绝不会被扣在他徒弟身上,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天道挣扎了许久,终于下了一个决定:“女娲与伏羲……他们的命运既然出现变动。鸿钧,本座要你即刻在三十三天外建立紫霄宫,并将他们二人一齐带走,令其暂居殿中,直至命运被修正,你传道三千红尘客时,再放他们离开。”
想的倒是不错,可惜有他徒弟在,您那心心念念的命运,当真能修正好吗?
“至于上清……”
天道的语气中深深透出一股心累之感:“之前的惩罚作废,本座现在对他毫无要求,只要他安安心心待在一处,哪里都不去就行!”
“对!鸿钧,你给我把他关好了!在龙汉量劫结束之前,本座再也不想在外面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了!”
他狰狞一笑:“若是他再私自外出,就给本座打断他的腿!”
可是团子又没腿。)
鸿钧略微垂首,并不反驳,只淡淡地应了一句:“贫道,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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