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对影成三人

往事不堪回首,又何须回首?

看那碧游宫荒凉于沧海之间,看那经年的雨丝噼里啪啦地打在蓬莱仙岛的崖石之上,再看那在风雨中斑驳的古旧台阶。

一级,又一级,长满了青苔绿斑。

“截教,截教,是截?还是劫?”

通天盯着头顶的琉璃灯盏瞧了许久,又懒散地阖上眼。魂魄超脱身躯而去,再做一场隔世的大梦。

玉虚宫外。

元始静默地等待,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老子执着拂尘而来,白发披肩,周身气仪淡然。他瞧了瞧元始:“怎么不在檐下避雪?”

元始回眸看他,又望向那座在夜色中沉默的宫阙:“大兄,我想不明白。”

他顿了一顿,仍是把那份微妙的感觉道出:“通天他......是不是讨厌我们?”

他下意识想把通天拽离岩石的那个瞬息,钟灵毓秀的少年抬眸看他,神情仿佛诧异了一瞬,又转回诸事无关的淡漠。

他心头却倏忽冰凉一片,仿佛有莫测的恶意加诸其上,浓烈至极,又转瞬即逝,只余下一阵心悸之感。

元始阖上眼,指尖触上心口位置,眸底骤然冰冷。

老子微微一叹,施了个法术,替他拂去肩头的落雪:“元始,这只是你的感觉。”

元始定定地看来:“可是大兄,三清之间的联系何等紧密,在我等还未化形之前,便足以通过感知了解对方的心情。”

元始:“我不相信这只是我的感觉。通天化形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子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元始抬起眼。

老子:“他欲向大道起誓,受天谴考验,以此向我证明:当时什么也没有发生。”

元始沉下了眸,一字一顿:“那么,当时就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宫阙冰冷的大门,手指触碰着玉石寂寞的温度,忍不住想要推开它。

老子凝视着他:“元始,你有把握问出真相吗?”

元始侧首看他,眼底波澜不起:“难不成,兄长便坐视他一直保持着这般模样?”

老子:“你打算关他半载禁闭,既然如此,便等他半载吧。”

元始:“半载之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吗?兄友弟恭,团结友爱?”

老子沉沉一叹:“也许。”

老子:“至少此时此刻,你我无法问出答案。”

元始轻嘲一笑,语气微寒,如同浸透在霜雪之中:“那愚弟就等上这半载。”看半载之后的光景,是何模样。

他收回了手。

*

光阴匆匆,流逝如水,转眼之间,通天便踏出了玉虚宫。往日寂然无声的昆仑山,也正式迎来了它的第三位主人。

元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含笑的模样,眉眼隐约舒展几分。

抛开化形时的小插曲,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谐美好。

天地开阔,山川邈邈,昆仑山上是难得的静谧与安宁。洪荒初生时充沛的灵气拂过大地,万千的生灵在长夜里孕育。它们将逐渐遍布整个大陆,在日月精华的哺育中萌发灵智。

便是眼下,天上掠过的白鹤,地上一挖一窝的兔子,生机勃勃,鲜美动人,烧烤起来的滋味也是相当不错。

等会儿......烧烤?

元始难以置信地按住自己的心口,手指颤抖不已,望着一袭青衣懒散地躺在草丛上的少年。

嗯,照旧不带莲冠,长发以红绳随意束起。见他瞧过来又腾得一下站起,捞起烤兔子就跑。

“通天你给我站住!”

少年嗷呜一口凶残地咬掉了兔子的腿,逃离现场的速度快到飞起,又懒散着一双眼眸,朝着元始挥挥手:“再见啊兄长。”

那架势,那模样,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在天池边垂钓的老子轻轻叹上一声,看着湖水中刚刚上钩又迅速被惊走的一尾红鱼:“......三弟。”

通天飞快地从他身旁经过,瞥了一眼碧色的湖水,眉眼微微挑起,随手朝水中一招,忽有数十条游鱼纷至沓来,簇拥到他身前。

他暂且驻足在此,伸手掰下点兔子肉喂它们。

老子瞧了瞧通天,又看了看鱼:“它们的食谱上有这个?”

通天眼都不抬一下:“啊,对啊。毕竟是我养的鱼嘛,当然是我吃什么,它们就吃什么。”

老子:“......”

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吐槽弟弟和鱼吃一样的东西,还是他居然用这些喂鱼并且没把鱼喂死。

太难了,兄长他太难了。

后面的元始磨刀霍霍,前头的通天动若脱兔。

老子重重地叹气,一放松,手中的钓竿刷得一下就被群鱼拽入水中。它们欢喜地咬下钓钩上的饵食,又甩着尾巴追着通天的脚步而去。

于是,绕着整个昆仑天池,开始了一场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的大逃杀。热闹得整座昆仑山的生灵都偷偷探出眼瞧。

“加油加油!”

“要抓到了快要抓到了,快跑!”

“啊,上清真人又双叒叕被关禁闭了,今天他要写检讨吗?”

“写了!他写了!哇哦玉清真人好冷酷好无情好有理取闹哦!”

“太清真人吃瓜看戏的样子好悠闲,这就是住在瓜田里的快乐日子吗?”

这才是洪荒正确的打开方式吧,什么苦大仇深的,果然只是错觉啦。

元始再也没有感觉到那天的心悸之感,只瞧着通天保持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优良作风,不亦乐乎地踩在他的底线上上蹿下跳。

认错态度十分诚恳,改正力度基本为零。

真是,真是。

太过分了啊!

“通,天!”

少年抬眸一笑,眸光熠熠、鲜活生动,仿佛从不知晓世间疾苦,仍然是一派天真快活的模样。

几乎让人疑心起来,那怀着怅然之心从高山坠落的他,与此时此刻的他,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老子垂眸凝思,沉沉一叹。

他瞥了一眼元始,拢在袖中的手再度掐算起命数。

吉凶不明。

*

皑皑的苍雪之间,通天懒懒散散地听着元始恨铁不成钢的训话。软乎乎的小松鼠在他掌心上开开心心地啃着松果。

他撑着脸瞧它,长长的睫毛忽闪忽落,顺手揉了揉它毛绒绒的大尾巴。

啊,这么多年了,元始骂他的话还是翻来覆去那么几句,好生无聊唉。

“你在听我说话吗?通天?”

通天捂住自己的耳朵,嗯嗯地点头。

头顶的目光顿时犀利起来,伴着压抑着的怒气:“通天!”

通天:“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

沉默。

一只大手伸了出来,残忍地揪住了松鼠,试图把它强行拖走。松鼠顿时惊慌失措,松开了手中的松果,转而抱住了通天的手指:“吱——”

通天手疾眼快侧身一躲,又把松鼠往怀里一藏:“兄长?”

元始面色沉沉,含怒的目光落在无辜的松鼠头上,身侧的手指悄然攥紧,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通天微妙的目光落在他腰间,悄无声息地往后挪移了一步,又把松鼠换了一个位置,掩藏在他身后。

他清了清嗓子,眼眸真诚地望去:“兄长,有什么事情冲我来,能不能不要老是对我家……我们家毛绒绒动手动脚?”

元始冷笑:“我们家?”

通天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对啊,昆仑是我们的家,昆仑山上的小松鼠,自然是我们家的小松鼠啦。”

元始:“......”

元始:“强词夺理!”

通天一脸正色:“怎么会呢?难道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吗?”小松鼠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也坚定地“吱吱”了两声。

元始的眼神又不觉落到松鼠身上,语气重重道:“一天到晚都喜欢跟这群东西一起胡闹,通天,你还有理了?”

通天熟练地扯起大旗,高深莫测道:“亲近生灵,体悟自然,这有什么不好?大兄你说对吧?”

老子:“......?”这还有为兄的事?

他看着元始投来的目光,轻咳一声:“这个啊,为兄也这么觉得。”

元始:“?”

老子转身看向通天,语气责怪:“不过也不能太过分了啊。”

通天眨了眨眼,相当无辜。

被迫发动了端水技能的老子揉了揉眉心,忽而觉得如今的日子似乎,也许,好像……也挺难过的啊。

元始咬牙切齿:“总之,给我放开那只松鼠!”

“我不!”通天坚定摇头,誓死捍卫着自己撸毛绒绒的神圣权利。

昆仑鸡飞狗跳的日子,想来,还会持续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

三十三天外。

混沌中睁开了一双无机质的眼眸,上下旋转了一圈,又直直地投下目光,落到新生的洪荒大陆之上。

一龙,一凤,一麒麟。

祂似是笑了一下,却未生出半分情感波动,只继续顺着轨迹拨动着命轨。

祂的目光掠过周天的星辰,在太阳星上停留了一会儿,又俯视着大地上奔跑着、呼和着的黑点。

最后,祂的目光落在邈邈的昆仑山上。

通天照旧捂着耳朵,眼眸中映着元始怒气冲冲的面容,又熟练地弯起眼眸,模仿着曾经天真的自己。

祂移开了视线。

什么也没有发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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