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服,锦绣刀,勾魂摄魄的妖艳模样,想必这就是指使大人了。
他的眼睛细长,眼尾微微泛红,天生的泪痣更为他添了几分凉薄,此时他垂下眼看向楚颜。
分明是寻常动作,却平白多了些藐视意味。
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搜查阁老府的也只有他萧任了。
前朝皇帝为了打压锦衣卫,专门设立了东西厂,起初三权相互制衡,的确起了些作用,后来皇帝大权旁落,两厂的权力逐渐被削弱,如今无了掣肘,指挥使萧任的权力空前强大。
“见过指挥使大人。”楚颜起身行礼。
“不知大人来此有何事。”
萧任踏进门来,举手投足间都是上位者的作态:“有人说,贵府进了贼,为了薛老与各位小姐的安危,本官特来捉贼。”
“只是不知,青天白日,为何小姐房门独独上着锁。”
果然生的好看的人声音也是好听的,他生的妖艳,声音却润朗,如风过松林,雨泽古木。
“我本该应邀去参加长公主的生日宴,只是……只是”楚颜说到这儿眼里已噙满了泪,哽咽道,“只是今日一早,想出门时,却发现房门紧闭,幸得大人相救,否则怕是要错过宴会了。”
都说年轻气盛的指挥使大人时常去风月场所寻欢觅乐,最喜欢漂亮女人的眼泪,楚颜的母亲是京城第一美人,父亲是儒雅方正的吏部尚书,完美继承了二人优点的楚颜相貌自然是倾国倾城,眼中含着的泪都变成了烈酒,馥郁而醉人。
谁知萧任眼睛都没眨一下,冷漠得哪像个色情中人,说他不近女色怕是更为妥当。
楚颜挑眉,天天去青楼,竟更喜欢那些红烛香软帐的货色。
“不知大人可否放我出去。”楚颜试探着问。
萧任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说“自然可以。”
楚颜随即展开笑颜。
“不知本官可否搜查小姐的房间。”
他只是礼貌地问问,他要是想搜,薛非同来了都阻止不了。
萧任那双桃花眼眼太勾人,不过短短几秒,楚颜就产生别开眼的念头,只是那样做就显得心虚,她硬生生坚持了下去。
“大人自便。”
得了这句话,门外的随从蠢蠢欲动,一只脚方踏进门楣,萧任却挥挥手命他退下。
楚颜看着绣春刀缓缓被拔出,露出森冷银辉,她眼中的泪水一下成了冬日的冰霜。
萧任挑刀在角角落落仔细搜寻,没有见贼人的身影。便放了楚颜走。
“等等。”
楚颜心中一惊,转身问“还有……”
话被萧任用手生生打断。
他突然上前掐住了楚颜的脸,那只手劲瘦而有力,带着独属于这个人的温度,掰着楚颜的脸左右转供他端详,还在脖颈与脸交接处摩挲几下。
另几位去后院搜查的锦衣卫押着一人,急切地跑来,“大人,此人系候府的肆马小厮,与缉查画像有九成相像,方才见了我们分明想逃走。”
楚颜抬眼看过去,他竟没有易容。
闻言,萧任放开楚颜,从手下手里接过画像,远远地比那小厮比对了片刻。
随后对楚颜淡漠地说:“你可以走了。”
转过身去,楚颜皱起的眉毛摊平,雾蒙蒙的眼睛后面是藏不住的野心。
“指挥使大人,咱们后会有期。”
出了门,无人备马,左右租车又花了些时辰,到皇宫时已经是巳时了,楚颜远远地就看见两个打扮艳丽的人与卫兵交谈着。
她本以为那两个小姐拿了请帖早已进皇宫去了,没成想还能在这里碰到她们。
凑近听了原来是脸和请帖上的名字对不上被拦在外面了,看来在京城有头有脸也不全然是件好事。
若是寻常时候,长公主寿辰自然是要请二位小姐也去,只是恰逢灵月公主和亲,说是和亲,其实是被当做质子交出去,当母亲的自然心中悲怆,这宴席也该简单从事,虽然背地里她已经做好调换,但在世人面前得做好样子。
于是除了远道而来的使臣,就请了几个亲近的。
楚颜从容地走上前去,趁二小姐不备,“刷――”得一下抽走了她手上的请帖。
二小姐反应异常地快,“谁!竟如此大胆!”转头见是楚颜,一双刀子眼睛仿佛要剁了她。
“原来是你这个贱人。”
“请帖拿来。”
她伸手就要,仿佛是自己东西被抢了般。
“二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请帖上写了你的名字了吗?”楚颜恭恭敬敬,一板一眼地说。
如此说话显然很有杀伤力,二小姐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青一阵红一阵。
旁边沉稳的大姐坐不住了,出声道:“三妹来的正好,可否叫士兵们通融通融,咱们姐妹三人一同进去。”
这么看,相对于薛潮,她薛夕倒是温温柔柔,处事也得体。
但她竟然能做出污蔑自己妹妹偷盗的事,害她遭受酷刑,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交好。
楚颜觉得惹他们挺有意思的,“三妹只是应邀参加,又不是主人,爹爹都无法将你们带进去,我有什么办法呢。”
“若二位姐姐那么想参加,我倒有一个办法。”
“快讲!”薛潮催促道。
“不如我把宴会上有何人何事何物讲了什么话都记下来,晚上一一讲给二位姐姐听。”
听着听着不对劲,薛潮恼羞成怒“呵”一声,“你胆儿肥了。”撸起袖子就要去揍楚颜,一旁的薛夕使劲地拦着,整齐服帖的衣物瞬间就起了褶。
“来人了。”薛夕急迫地劝着。
薛潮往远处看,果然见了一位花枝招展的公子哥,此后世家联亲,他也算可以挑选的夫家之一,以免让他看到自己不太雅观的样子,她高举在空中的双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不偏不倚正落到头上的两只金钗上,理无可理地理了理。
她立马挂起笑,“妹妹怎来的如此晚,叫姐姐们好等。”
“……”
薛夕神情温柔如常,显然已经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
薛府两位小姐与他认得,互相打了招呼,楚颜也认得这个摇着扇子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他是长公主的侄儿,灵月的表兄,比起萧任,这位才像会见色起意的人,他眼神游走在楚颜脸上道:“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从未见过?”
楚颜正想开口,薛夕抢话道:“我家三妹,近日才从乡中接回来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礼貌,楚颜憋出一个淡淡的笑。
“三位小姐何不同我一块进去。”谢灵表弟道。
薛潮不想暴露自己没有请帖的事,礼貌地回绝:“我们三姐妹说些私房话,怕是要晚彭二爷一脚了。”
彭二爷依旧开朗地笑着:“无妨,你们聊你们的。”
走时,眼神又在楚颜脸上停留片刻。
待人走后,薛潮又变成了趾高气昂的模样,“果然是狐狸精,走到哪儿都勾引人,和你那不要脸的娘一个样!”
不要脸的娘……楚颜挑眉,她知道薛夕的母亲是谁。
楚颜立马反驳道:“我母亲……我母亲怎么就不要脸了……”
薛潮也不甘示弱,又撸起袖子一副去打架的模样:“一个青 …… 唔……”薛夕眼见她要多嘴,立马拿手捂住她的嘴,打圆场道:“二妹性子莽撞,三妹妹勿要怪罪。”
楚颜道:“无妨。”
既然套不到话,她也懒得和薛潮吵,但还是想恶心恶心她,冷眼道:“二姐知道自己像什么吗?”
面前这个人只是阴沉了脸,就让她感觉自己被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住,僵在原地,愣愣出不出话。
还是薛夕帮她问:“像什么?”
楚颜道:“阴沟里的蛆啊,”,随后伸手把她肩上的褶皱拍平,一笑:“多好,能屈能伸,继续保持。” 时辰差不多了,楚颜没功夫再跟他们玩。转身便进了皇宫。
薛潮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好可怕,惹到她会很惨吧……”
不对,我都在想些什么,她甩了甩头,后知后觉地生气,看着楚颜远走的背影,怒道:“这乡下来的丫头就是这般粗鄙无礼,到了长公主跟前也只有讨嫌的分。”
薛夕没说话,面色如常,只是那双脂粉涂出来的猩红的眼死死盯着楚颜离去的方向。
幸而这几个卫兵里有几个长公主的亲信,她已经事先给他们看了楚颜如今的画像,不至于出现拦着她不让进的事。
皇帝为长公主寿诞专门停了一天的早朝,现在正携长公主和诸位大臣在极乐宫接见各国使臣。
这等场面楚颜自然是见不了,只能先同旁的女眷一样,去摘星阁坐着干等。
摘星阁建于龙泉干涸之地,拔地而起数十层,历经三代皇帝才终于竣工,熬死了一批又一批监工,幸亏当朝工部员外郎是个实打实的天才,才硬生生将工期提前到了今年三月。
楚颜头上那个像发饰的开锁工具,就是他无聊时随便做的。
摘星阁共有九层层,第一层设有宴池,是君主群臣酒肉之处,往上走分别是典藏处,高密所,天文观测台云云,支撑阁楼的横木穿插在中间,构成一张包罗万象的密网。
按理说,只有当朝天子有资格在此处设宴,如今天子式微,长公主堂而皇之地把生日宴设在此处,其野心昭然若揭。
楚颜坐在密网之下,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在坐诸位。
不少是长公主娘家的人,都雍容端庄地坐着。
还有几个穿的花花绿绿,一副纨绔样子,楚颜做了四年灵月公主,自然认得他们,一个是东厂都督的侄儿,一个是定国大将军的小儿子,还有一个则是长公主夫家广定候弟弟的儿子,也就是灵月公主的表弟,方才在城门外碰到的那个,他们三个一个赛一个的白痴,都是些废物点心。
楚颜只不过往那里瞥了一眼,她“表弟”正好看了过来,发生了一个措不及防的对视,楚颜本能地想翻白眼,但她不想惹事,硬生生挤对他挤出一个笑脸来。
然后楚颜就看到,那个呆子肘击着旁边几位,往这边努努嘴,一脸春意盎然。
楚颜真是没眼看,干脆装都懒得装了,直接别过脸去。
用不了多时,皇帝长公主和群臣都入了座。
长公主朝楚颜使了个眼色,楚颜心领神会。
元蓝使臣行礼问,“长公主寿辰,怎不见灵月公主。”
长公主笑颜答:“小女偶感风寒,不便见人。”
众人交谈片刻,无非祝寿之词。
一曲华乐起,十几个明艳美丽的舞女踩着拍子翩翩而来,个个抱着琵琶,葱白般的手轻挑着琴弦,柔软的肢体做出各种优美婉转的动作,令王公大臣目不转睛。
紧接着的汉舞胡曲更是让人应接不暇,众人举杯话闲,美酒一杯接着一杯地下肚,楚颜只觉得无聊,便打起了瞌睡。
不久轮到了一个彪形大汉上场,一身西域打扮,深秋里已有了些冷意,他却**着上身。
说是要给大家表演一个飞鹤。
都说西域的幻形师天下第一,飞鹤便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名字是飞鹤,但变出来的东西不一定是鹤,幻形师手持火把,口含烈酒,向燃烧着的火把上吐一口酒,便可以变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未出过皇城的楚颜只在书中见过这等术法,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撑起脑袋仔细看着。
只见那人豪饮了一大碗酒,又拿起一个手臂长的木棍,前端包裹着纱布,内里有火石粉,那壮汉把口中之物往上面吐去,随后点燃这个巨大的火把。
又饮了一口酒,将火举在嘴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随后将酒全部吐在火上,热浪将他的脸燎成扭曲的形状。
那种看薛府肆马伙计的奇怪感又涌上心头,酒火相交间才惊觉此人易了容。眉眼……他的眉眼和那天刺杀的另一个人像极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