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宽条雕花银镯,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细闪白光,被孙繁捧在掌心细细观赏。
面对这只意外得来的银镯,比起被黎家少爷赏识的欢喜,孙繁更多的是诚惶诚恐。
先前,在南风馆时,他也曾收过不少贵重之礼,一只银镯子,实在算不得稀奇。
可他也明白那些客人是出自何种想法朝他递出这些昂贵之物。
就像是心情好时,朝身边讨人欢心的小狗丢去一根骨头,就为见它兴高采烈的摇尾乞怜。
黎殇呢?是这种想法吗?
握着这颇有分量的手镯,孙繁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从对方眼里,他看不到任何一丝轻蔑的意思。
况且,当初,在他病危之际,是黎殇自掏腰包为他寻来大夫并收留他与沈含熙,又在他最不堪之时,替他撑腰。
想到此,孙繁只觉得手里的手镯又多了几分重量,也正因如此,这个手镯他才万万不能收。
即便孙繁并不能准确地说出这个手镯承载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不能将它占为己有。
不是因为手镯背后所蕴含的事物,而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太过轻微、太过渺小。
只是说将到手之物立马归还吧,总有那么点不舍,不是不舍这个银镯,而是不舍那份难得的重视。
心倏地一下发紧,鬼使神差地,孙繁竟将它往手中一套。
一只纤纤玉手,明晃晃地挂着个泛着亮光的银镯。
都说细镯戴晃,尺寸大些反而衬得手臂更加纤细修长,孙繁翻转着手臂,这么一看,这个尺寸倒也合适。
越瞧,这镯子越是哪哪都好,越瞧越是心酸,万般无奈下,孙繁叹了口气,正想将镯子摘下,余光却瞥见一抹黑影。
——是沈含熙,直挺挺地站在门外,正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盯着浑身僵硬的孙繁。
这一眼,让孙繁的心瞬间坠入谷底,整个人像是被不留余地地掏空了,旋即又被无尽的恐惧填满。
沈含熙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不是说要去仓库搬货吗?他看见了什么?
慌乱中,孙繁手掌还覆盖在镯子上,遮住了那点寒光。
可沈含熙眼里的冷意却丝毫不退,孙繁清楚,他今日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二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谁也不敢、不愿发话。
直到孙繁的手轻微一动,沈含熙立刻像一只敏锐的鹰隼般朝他扑来,并不留情面抓起他的手。
“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你戴过?”
手镯还明晃晃地挂在孙繁手臂上,那么刺目,沈含熙一口气堵在心头,痛苦地将视线移至孙繁脸上。
“我……不是这样……你听我说……”手臂传来巨大的疼痛,磕磕绊绊地,孙繁皱着眉想解释,却在沈含熙咬牙切齿地等待中住了嘴。
他该怎么说?难不成供出黎殇吗?按沈含熙的性子,即便他与黎殇清清白白,对方也必定不会相信黎殇。难不成他要让恩公为难?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孙繁竟是急得落了泪。
可这不言不语模样落到沈含熙更是他恼火,粗暴地拔出手镯,他不管不顾就要往地上一砸。
顾不上被镯子刮出的红痕,孙繁眼疾手快地拦下沈含熙,“不行,我是要拿去还给他的。”
“他是谁?你的新相好?你们好多久了他送你这东西,让你这么爱不释手!”
沈含熙怒极反笑,语气冷得像寒冬的冰,让孙繁整个人为之发颤。
这本是乌龙一场,可沈含熙这番话明显将矛盾推向另一个方向。
孙繁的眼泪还淅淅沥沥的流淌,可比起刚刚的慌张与内疚,眼下也多了几分不可思议的震惊,“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陡然降低,可痛楚却不曾减弱一分,“你怀疑我与他人有染?你不相信我?”
“你要我相信你,可你也得解释得出这个东西从何而来啊!”
即便面对孙繁掏心掏肺般的质问,沈含熙依旧不甘示弱,将手中之物砸在孙繁身上,他在逼迫着他昔日的爱人回答。
“我的心从来没有要背叛你,可今日你却如此侮辱我!”抹了把眼泪,孙繁哽咽道,“你不是想知道这个手镯如何来的吗?我告诉你,这只不过是别人随手所赠,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
“我知道我脏,你也知道我脏,人人都知道我脏,有谁会真心实意地看上我呢?”心里的苦水终于倾泻而出,沈含熙震颤的瞳孔中,倒映出孙繁悲怮的神情,“明明我都相信你了!可你……”
“孙繁!”沈含熙突然开口打断对方的话语。
孙繁的痛何尝不是他的痛,他原以为只要带对方逃出牢笼,所有的一切自然会慢慢变好。
但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简单。
原来孙繁一直笼罩在那片阴影下,他的心,还牢牢锁在笼子里。
再也承受不住这份刺痛了,沈含熙缓缓闭上了眼,“你不必妄自菲薄,我也能相信你,只要你告诉我这是谁人所送,我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
可破碎的不止有沈含熙,还有有口难开的孙繁,一边是心爱之人,一边是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的恩人,这把天秤,该如何倾斜?
只可惜,刀总是捅向最亲近之人,在沈含熙的期待下,沉默了许久的孙繁终于开口:
“我会把这个镯子还回去,我和那人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我太了解你了,你的拳头,从来不顾当下的处境。”
话毕,在沈含熙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孙繁摇摇晃晃地起身,毅然决然离开了房间。
这只手镯最终还是回到了黎殇手里,就在第二日,孙繁再次遇见黎殇时,他立刻将手镯为黎殇捧上。
黎殇并不知道这只普普通通的镯子在沈孙二人间掀起一场怎样的惊涛骇浪,只是看着孙繁那张疲惫的脸,他心里也或多或少有了猜测。
“怎么,你大哥不让你收?”
黎殇口中的大哥,是沈含熙,是孙繁的伴侣。
孙繁忍着痛摇了摇头,又将手镯朝黎殇面前一递,“太贵重了,孙繁担当不起。”
“这有什么?”像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之事,黎殇瞬间皱了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镯子而已,它既然适合你,那就是你的。”
这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黎殇的这份真诚坦荡与落落大方,是孙繁所望尘莫及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应该”有什么东西。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少爷对我们的恩情已让孙繁难以忘怀,孙繁实在是无以为报!”
话已说到这份上,想来黎殇也会因难为情而将手镯收回吧,可是,令孙繁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他如此执着,黎殇竟比他还固执。
“你是看不上、不想要?还是觉得不配?”
黎殇话说得直白,字字诛心,让孙繁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在目瞪口呆中,对方还在继续:
“不管是哪个理由,我都想告诉你,这个手镯是确配不上你。”
“你知道你最让我动容的点是哪里吗?是敢于从头再来的决心,”黎殇一脸肃容,一字一句。
“是敢于逃离的你,是敢于直面不堪的你。你知道吗?我原以为你会离开茶铺,逃避那段痛苦的回忆,可是你没有,你还是留了下来帮助茶铺、帮助我。”
“这样的你,有什么不值得的?”掰着孙繁肩头,见眼前人瞠目结舌,黎殇不得不软了语气,“孙繁,我很欣赏你,也相信在你和沈含熙的帮助下,茶铺会变得更好,你明白吗?”
明白吗?其实孙繁并不明白,可黎殇的一番话是如此让人振聋发聩。
恍惚间,什么沈含熙啊什么手镯啊通通被他抛之脑后,孙繁耳边只剩下一句话:你值得。
————
“少爷,今日温公子派人送了份请帖。”
黎愁和云涯一进门,身边立即有人将请帖递上并解释着这是温崇明送来的请帖。
温崇明?与云涯对视一眼后,黎愁立即接过请帖。
自从前去木屋后,二人还未与温崇明见过面呢。
打开请帖,一旁云涯顺势瞄了一眼:“戌时……柳园……听曲。”
“不去。”黎愁“啪”的一声将请帖一合,“他也不看看如今我有多忙碌,哪顾得着听曲这等风花雪月之事啊。”
黎愁一说到忙碌,云涯是既欣慰又心疼。
接过请帖,他又细细观看一番:“他说的柳园我还没去过呢?要不,我们就去看看?”
“怎么?你喜欢听曲?”既然云涯如此开口,黎愁也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接。
可云涯却是摇了摇头,“你不想去看看温崇明和陈姑娘现状如何吗?况且你们也很久未见了。”
一听这话,黎愁下巴简直要扬到天上去,“这关我什么事,他有什么值得我见的。”
“可是我想让你放松放松啊,打理茶铺这么累,”一边走着,云涯一边将手攀上黎愁肩头,轻轻的按了起来,“你也辛苦了好几天了,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直到云涯说出这句,黎愁才闭上了嘴幽幽地看了身边人一眼。
云涯知道对方这是答应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只见黎愁忽然拉过他的手,将他快步往屋里带。
进了屋,一把被黎愁按在椅子上,云涯正纳闷呢,只听黎愁别扭着开口:
“今天你也累了,我也帮你按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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