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流浪的菊丸三号(下0.9)

大石仿佛在重新阅读这个人。

如果说菊三郎身上承载着菊丸最天真的那一部分,那么现在的菊丸,就算剥离了那一层活蹦乱跳的自己,还会剩下在球场上耗尽电时的孤注一掷,带着呼吸面罩做体能加训的破釜沉舟,还有孤身单打的壮士断腕。如果以前的双打队友让出首发位置的时候,他能成为一个单打队员,那么当曾经网球队的队友们都四散天涯的时候,他也会成为自己人生路上的单打选手。

他能做到的。

他的双打搭档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们不是锁和钥匙,不是弓和箭,不是拉环和易拉罐。二者不是没了一方另一个人就打不成球,而是多倍瞄准镜和狙击枪,分开各有妙用,合则百步穿杨。

“但是……”

但是大石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的。他还没来得及说,菊丸的手机就响了——

两头的人都还没出声,对面的第三者就当先“喵呜”了一句。

越前抱着猫打电话,从一只手搂着爱宠的腋下换到两只手把它提成一根猫猫条,手机夹在肩与耳之间:“问过其他有养猫经验的人了,要找走失的猫还是有很多方法的。”

卡鲁宾:“喵!”

越前吸气:“剪刀**听过吗?”

菊丸毕竟没有真的上手养过猫,对于流传于养猫人中的奇谈没听过半点。此刻的他分明还在和大石僵持,却如同一只要去啜饮的猫被突如其来的铃铛声抢走了注意力,而越前讲的东西就是拴在铃铛上的小鸟羽毛:“什么什么,讲讲!”

这个时候又还是很菊丸的。

越前在脑子里滚了一遍这个有点玄妙的办法,多少有些不着调,但应该是菊丸很上套的类型:“在灶台上放一碗清水,碗上平放一把剪刀,剪刀开口朝向门或窗,然后持续呼唤猫猫的名字。”

“不过问题是,菊丸前辈你真的有这样一只所谓的‘猫’吗?”

菊丸的手机从耳侧滑到下颌。他看了眼大石,后者抿着嘴。正好咨询机构的老师也接到了电话,后者一副总算得救的表情从这两个起冲突的初中生里解脱出来,捂着嘴小声回应来电。

菊丸目前只有75%的思考能力,脑子不够用,总觉得越前的这个电话来得不合时宜。他明明已经不想找菊三郎了来着……

“这样……”大石和缓了语气,“不急,还有时间。要不先按照越前的建议试试看?如果失败了,我们再回来咨询也不迟。”

大石记得,菊丸是扭扭捏捏地问过越前找猫的事的。这就说明他尚在犹豫,上一秒铁了心要扔掉菊三郎,这一秒说不定还能把铁放在炉子上烧热了掰回来点。

“不对,”菊丸凛然地抓住了感知上的不对劲,虽然他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我已经决定不要了。”

“不要什么?”电话还没挂,越前那头有些愕然。

“但是……好复杂啊!”菊丸在机构老师、大石还有自己那个时不时喵喵叫的手机中目光逡巡了一番,开始挠头,他75%的思维已经过载了,应付不来逐渐复杂化的情况。

“不要想那么多,”大石果断地打断了菊丸的思路,“你觉得越前说的找猫**有趣不有趣?”

菊丸想了想,没有明说:“菊三郎最会觉得有趣。”

大石没有放过他这点含糊:“那菊丸自己、菊太郎和菊次郎会不会觉得有趣?”

“……会。”菊三郎只是最天真而已,并不裹挟着菊丸对有趣的所有感知。菊丸就是会觉得觉得这件事有趣的,如果菊三郎的离去会让菊丸喜好大变,那菊丸也不再是菊丸了。

“那就试试看,”大石再推一把,他对咨询中心的老师打了个手势,然后小声问,“请问你们这里有灶台吗?”

咨询老师打着电话,另一只耳朵还悄悄观察着这边动静,听清楚问题后牙在听筒上一磕,差点把“灶台”两个字顺嘴拌进电话里。老师捂住听筒摇头:“没,没那种东西。”

大石:“这就对了。咨询中心没有灶台,家里才有灶台。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回趟家才对。”先安抚住这个换了个人似的菊丸,找不找得到菊三郎什么的再说。大石不清楚分身的机制到底如何运作,说不定这种事情就像灰姑娘的魔法,时间一到菊三郎就自己回来了呢?

辞别咨询中心快到家时,脑子超负荷运转的菊丸终于捋清了大石的计谋。

明明再转个弯就到家门前,他却顿住了脚步。

他很生气。他先前分明做了成熟的决断,那是他做出牺牲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但是大石居然不以为然,甚至仍然趁着他思维转得慢像哄小孩一样把他哄走了。他简直想摇旗抗议!

“你不尊重我,大石,”菊丸终于在茫茫词海中找到了确切的语言形容自己的感受,“你在拖延,想让我变回你熟悉的那个菊丸。但是那个时候的菊丸已经做出了要成为当下的他的选择,你却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认为还是原来那个更好呢?”

“而且,我明明都已经开始变成熟了,为什么这样也不够啊?”一夜之间的成熟反倒被当成不理智的虚张声势,而且越前好像也更喜欢原来的那个他。

大石翕动了唇角。仿佛一座塔在建筑之初因为工匠疏忽而搭错了一块砖,三年风雨里那块错落的砖都无伤大雅,但那座塔今日终于开始脱落片瓦、缓缓倾斜。

“因为我们并不讨厌那个……”

“二哥?”

菊丸来不及听大石的话。在这处他最熟悉的地方,在这个最不可能的时间里,他的视线居然捕捉到了本不应出现在此处的人。即便那个人在听到了他的声音后突然猫起了腰,但引起菊丸注意的事情很难再逃脱他的眼睛。

二哥身形一滞,随即背过了脸去,脚步如常撤离二人,仿佛刚才的那声呼唤叫的是不是他。

“别装了,”菊丸对着哥哥的背影吐字,“二哥不是去工作了吗。”

菊丸二哥转过了脸,脸上挂着笑,笑容有点惨。他的眼睛平移到大石身上,一丝回避的愿景闪过又被吞没。

二哥摊手:“今天是周六啊,你忘了吗?”

菊丸下意识想信,但记忆提醒了他:“你昨晚踢我床板的时候就叫我不要影响你今天的工作,你今天加班。”

那个平日里随便糊弄一下也可以的弟弟,忽然变精明了。

二哥眯起眼,肚子里的一口悬浊气体酝酿了很久,索性不再掩饰:“我辞职了。”

他还穿着工作用的制服,腋下夹着公文袋,完全是泯然于小职员们中的模样。但此刻这身衣装已经不再是某个日常生活必需品,而是他借来贴在额头上的身份标签。

“今天刚辞的?”菊丸懂得哥哥的语气,这已经是个设问句,只是他的回答没有诉诸声响罢了。

二哥呵了一声,扔出了最大的包袱就已经卸下了心中的一座山,浑身不再紧绷,站着站着就没了正形:“两个月前就辞了。”

“两个月!”

大石:不愧是姓菊丸的,总能报出一个比他的心理准备更长的数字。

二哥振振有词:“这份工作不适合我。太无聊了,加班,加很多班,我又不爱做文职,”迟来了两个月的坦白到了此刻露出了其下无数支撑它的理由,但人总是不想从最深切的那些讲起,往往最先被掏出来的,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编织给自己抚慰伤口的镇痛剂,“你记得的嘛,我想去游泳馆当救生员,一直都很想。可是这都快冬天了,游泳馆也不招人啊,我不就找不到工作啦。”

菊丸其实挺喜欢这个理由,换作以往他肯定欣然接受,但他丢失了附和的能力:“爸爸妈妈,大哥和姐姐们知道吗?”

“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二哥心想幺弟不愧是跟自己最亲的人,连这种事情都是他最先撞破。

大石:演了两个月了。

菊丸面色收了收。他好像需要做出一个不赞同的表情来衬托哥哥决定的草率,但本心而论,当泳池救生员挺好的,甚至有个不上班的哥哥做榜样,他吊儿郎当的未来也会显得无比正常。此时他憧憬成为的模样和他内心所倾,似乎并不相合。所以他只能干瘪地问:“为什么啊?”

二哥笑了。他伸出手指,从他们站立的地方为起点,以菊丸家为中心,在空中画了一个闭合的圈,目之不能及处就随便划拉一下示意:“这圈地方,这两个月,我每天出门以后来回绕着走,已经很无趣了。”

菊丸踮起脚试图望向二哥划圈的最远处,已经淹没在屋顶和屋顶之后了,但他可以想象出熟悉的街区在屋顶后的样子。

“工作比那还无趣。”

啃老的懒儿子常用答案。

“但我说的无趣不是那种……我们真的要在家门口站着聊这些吗,怪怪的诶,在家门口罚站?”二哥对着菊丸家歪歪头。

菊丸摆手:“回去的话你就不是在跟我解释了,是在跟爸妈交代。”

“也是,”二哥耸肩,把公文袋换了个腋窝,换手的时候沉甸甸的,他还打开给二人看了眼,“里面全是漫画。”

菊丸看到了漫画书脊的卷标,都是二哥高中时候看过的老书,一本新的也没有。

二哥注意到菊丸粘在书脊上的视线,唇角又弯了一下,但看起来不像在笑:“你知道漫画为什么总是在画青少年人的故事吗?十几岁的少男少女,突然就要爆炸的世界,不稳定的超能力,还有千钧一发的亲吻……听起来就和成年人搭不上边。哦,成年人还是有的——反派!疯子大恶魔!”

公文袋合上,漫画重新封进黑暗。

“后来我明白了,就是因为大人太不快乐了,才会拿起画笔孜孜不倦地追溯青少年。”

菊丸眼里的光随着公文包的开合而灭掉了。

二哥好像会读心一样,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明灭:“其实我们一直都很羡慕你,可以心无负荷地一觉睡到天亮,初三混得像初一……听起来像在骂你但不是,算了或许有一点吧我承认。这个时候你的世界非常简单,网球、升学、追星、购物、染头发凹造型,有的时候头发睡扁了不够翘你都能不开心一天。这很好,这样的你就特别像你。”

二哥说着思绪不知道飘逸到了哪儿,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小声迅速嘟囔:“这两天不太像。”

“但变成大人以后太不一样了。”二哥把身体的重心换了条腿支撑,垮垮的站没站相,他其实还是个带着象牙塔气味的新社会人,但此时回忆起工作的时间,酒气、呕吐物的味道、办公室里没拆洗过的旧空调的灰尘味、上级的唾沫、同期出差后送的伴手礼和他出差时急匆匆在当地JR站看到的伴手礼同款、鞠躬的腰痛和放松肌肉的药油味一下子就浸透了他。

“大人是懂得权衡利弊的。圆滑,善变,不高兴了也得说高兴,要合群,要对心里的刺视而不见,会振振有词‘未知真相不予置评’,还会为自己的利益说点小谎,”二哥另一只支撑的腿也垮了,他顺着墙根蹲了下来,然后扯扯菊丸的衣角让他也蹲下来,“我有的时候看着同期生很快就臭掉了……很惊讶。原来一个人花了二十年长出来的棱角在几天之内就可以全部削掉。”

这些全是成长的副产品。

“如果长大是这个样子的话,我宁可不要长大。”

大石看着两个蹲下的人,本来也想跟着蹲下,但这么做好像就成为了菊丸哥哥嘴里的那种要合群的人。这么一看他的确比菊丸更接近“大人”一些,后者完全不会考虑这个。

菊丸对二哥公文袋里那几本漫画的情节印象很深,画的都是一个少年义无反顾投向晦暗不明的未来的时刻。但是二哥年少的时候想要拯救世界,长大之后认清了世界的样子,最大的野心也就是跳进泳池里救一个溺水的人。

菊三郎看起来越来越虚弱了。他跟谦四郎说要玩一个比谁装死装得更久的游戏,谦四郎欣然答应,脖子一扭倒在地上咕噜咕噜吐白沫。菊三郎躺在桌炉下面,眼睛缓缓闭上,开了省电模式一样。

“菊三郎?”

菊三郎陡然睁开眼弹坐了起来,把吐泡泡的谦四郎吓一跳。

谦四郎:“我赢了?我死得比你长!”

“你叫我?”菊三郎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直勾勾地盯着他。

“没,”谦四郎环顾一圈,长手一指,“谦也叫的!”

“我也没有!”谦也诧异,他刚刚还在半担忧半畅想菊三郎的身后事,不知道分身的死去会对本体产生多大影响,哪儿来的嘴闲着叫他。

菊三郎突然抵住了前额:“又叫了!”

“我没叫你,也没听到什么声音。”谦也撇清关系。难道分身时限将至的时候还会出现癔症?那是得好好观察一下……等等,该不会?

“有用没啊?”二哥抱着双臂看灶台边的两个人,其中菊丸噘着嘴对着水碗上的剪刀虔诚地说话,喊一下停一下,施咒似的。

“嘘,”菊丸瞪了二哥一眼,给剪刀开口调整了个方向,然后继续念叨,“菊三郎!菊……三……郎!菊三……郎!菊……三郎!”

“有了!”菊丸的声音突然变了,眼神仿佛被吸去了某个未知的虚空,他喃喃道,“我感受到他了,很暖和,很虚弱。但我看不见他在哪。”

下一章真的可以写完了!

不知道接下来几天有没有时间写,需要浅浅去日本旅个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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