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影转过身，她看得更真切了。
周时遇穿着一件黑色连帽卫衣，下身深蓝牛仔裤，踩着一双白色板鞋，双手揣在肚子上的卫衣口袋里，正漫不经心地等着旁边的女士精心挑选保暖内衣。那女士正是昨晚接他放学的那位。
周时遇四十五度转身，原本正因为无聊放空的眼睛遽然一亮。
因为对面不远处祁念的冷白皮在商场白炽灯的映照下简直像个行走的大白灯泡。
两人视线一撞，祁念大方地摆手。而周时遇莫名有点尴尬，但也很快回应式地抬下手。
旁边程岁欢被祁念的动作带着也往这边看过来，“嘿，又碰见了，还挺巧。”
说着就挎着祁念往过走。
祁念一怔：“你干嘛？！”
程岁欢脚步不停：“打招呼啊。”
祁念：“他妈妈在呢！”说着就拉程岁欢往回来。
程岁欢立刻也往回拽：“那不正好啊，他妈妈肯定会温柔地夸咱俩有礼貌。”
“我要听漂亮阿姨夸夸，走着吧你！”
祁念一个趔趄就被拽过来了，一抬眼已经走到周时遇面前了。
祁念内心：……
祁念表面：“嗨。”
周时遇：“……”
周时遇从对面就看见她俩推推拉拉半天了，不明就里。
程岁欢：“哈喽，好巧呀，你在陪阿姨买衣服呢？”
周时遇心说这还用问吗。
“嗯。”
旁边的周昭闻声转过身，轻声开口：“小遇，你的朋友吗？”
周时遇刚张嘴，就听见程岁欢朗读课文般字正腔圆：“是的！我们是周时遇的同学，阿姨好呀。”
周昭面容温婉，微笑起来更加和蔼：“你们好呀。”
周时遇：“……”
祁念正想说打完招呼就不叨扰了，转头看程岁欢不仅没有走的意思，还像模像样地去伸手摸刚刚销售正在给周昭介绍的秋裤。
“阿姨在挑秋裤吗？”
周昭：“是呀。”
程岁欢：“正好天气转冷了，我也该买秋裤了。我跟您一起看看。”
周昭还是温柔地笑笑：“小遇像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我就怕买完了他也不穿。”
程岁欢坏笑表情：“您每天早上盯着他穿。”
周昭没有立刻接话，程岁欢正跟真的似的眼神全在秋裤上，没有注意身边人的表情。周时遇也真觉得略微尴尬的研究对面扶梯，只有祁念注意到了周昭眼神中闪过一丝细微的……
像是难过？
不过那神态不到半秒就转瞬消逝了。
“我平时比较忙，不能每天看着小遇。”
程岁欢：“没事阿姨，我们平时离得近，吃饭也经常一起，我帮您监督他。”
周昭面露惊喜之色：“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
程岁欢：“是啊，他俩还是同桌呢！”
像误入亲情向剧场跑龙套但被猝不及防cue到的二位此刻正谁也没看谁，一个看向斜后方的奥特曼主题公仔店；另一个抬头貌似在研究头顶的大吊灯为什么这么大。
俩人闻声同时转头，对上程岁欢周昭的星星眼二脸茫然。
周时遇：“……”
祁念内心再怎么想把程岁欢薅走爆踹一通，但对上周昭和蔼的面容也只能礼貌笑两声，答道：“是呀是呀。”
——“小姑娘，您这眼光真可以，这款秋衣是我们这最好的羊毛纤维的。”
程岁欢：“？”
一位看着约莫四十左右岁的销售阿姨正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就是您手上摸着的这一款呢。”
程岁欢低头瞅瞅：“……哦。那个……”
“羊毛有非常好的拉伸性弹性以及恢复性，它能够完美的和您的身体契合，暖暖的贴在您的身上。”
程岁欢：“啊。那个其实……”
“天气越来越冷了，听您刚才说还在上学是吧？那这款秋衣简直是遇见它命运般的主人了！这款秋衣轻薄又透气，穿了它校服里面就不用再穿厚的了，直接套外套都不带冷的。吸湿性又强，平时上课久坐吧，不论您坐多久，回家一脱它保准恢复原样！膝盖啊，手肘啦，完全不担心撑变形。”
“快国庆了买套红色不？喜庆鲜艳还符合您这小岁数。”
程岁欢：“我……”
“不喜欢红色？我们什么颜色都有，紫色，蓝色，绿色？小姑娘都喜欢粉色吧！今天刚好到好几种粉的呢，深粉浅粉荧光芭比粉？您快跟我来瞧瞧。”
程岁欢不仅半天话没插上，人也被拖走了。她扭头求助祁念，祁念一副你自己演的自己收场，事不关己，我高高挂起的冷漠模样。
而周昭更是头也没抬，还保持着刚刚听完程岁欢话时盯着祁念看的姿势。
祁念眼看着程岁欢被架走，回过神发现还在被周昭盯着，心里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良久才缓缓开口询问：“……怎么了阿姨？”
周时遇不太自在家庭和学校的两个圈子交集在一起。他心里本能地认为那是两个空间，就像厨房和书房。
没有人会把电脑拿到厨房，也不会有人把电热锅挪上写字桌。
正如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带任何同学进过他的家。
刚刚他一直试图挂机，手动屏蔽那种不太适应的感觉。现在他听到祁念的声音才恍然回过神。
也看向周昭。而周昭此时表情却像终于摸着心仪的秋裤一样。
他听到周昭薄唇张合，语调温润和缓。
“阿姨在想，你愿不愿意加阿姨个微信，过两天冷了就帮我盯着他有没有穿秋裤，他要是不穿你就微信告诉阿姨，阿姨收拾他。”
祁念：“……啊？”
周时遇耳根一下红了：“妈！你……”
周昭此刻根本不在乎周时遇怎么想的：“我经常不在家，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小遇春秋换季的时候经常容易感冒，一病就好几天都不爱好，以前可以请假多休息几天，现在你们高中了，我怕他生病耽误功课。”
周昭说着说着眼圈竟有些泛红。
祁念看着周昭的样子，感叹母爱真的是藏在无时无刻的细节里。一时竟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奇怪和不合适。
便爽朗开口，“当然行，来阿姨，您扫我。”祁念不再多想，说着已经掏出手机点微信了。
周时遇耳根简直要红得发紫，这算什么事儿啊！让自己同桌天天看着穿没穿秋裤，还是……个女孩子，她要怎么看？她能怎么看？？
周时遇上前捂住祁念的手机：“妈，我每天起来穿上秋裤后给你发视频行了吧？这个事儿你麻烦人家干嘛。”
周昭上手把他的手推开，摄像头一扫，
叮——
“不行，万一你视完频就脱了呢？你以前又不是没这样做过，要不是你穿个秋裤跟上刑场一样我至于苦思冥想绕这么个大弯子。”
祁念此时感觉到这份任务的艰巨了，周昭严肃庄重的神情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跟即将执行死刑的法警交接最后的工作。
而身旁那位此刻估计正在心里许愿明早世界毁灭宇宙爆炸想土拨鼠尖叫的周时遇就是那位倒霉的死刑犯。
周昭不去看身边儿子的脸色，继续说道：“麻烦啦孩子，等阿姨有空一回来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祁念简直觉得自己现在一身正气：“不麻烦阿姨，随手的事儿！”
周时遇：“………………！！！！！”
微信加完了，刚刚不知道被拎哪去来的程岁欢也从出来了，身后销售阿姨满面红光，感觉恨不得把程岁欢举起扔飞出去再接住。
祁念看见程岁欢手里拎着的购物袋也明白销售阿姨为什么这么高兴了。
祁念心里憋不住乐，抓过一脸空白的程岁欢：“阿姨，那我们先走啦，您慢慢挑。”
周昭也开心极了，笑眼弯弯冲祁念摆摆手：“唉，再见，阿姨回头联系你啊。”
“好嘞！”
今天大概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周昭短暂解决了困扰她很久的问题。那位销售员一天完成两套订单，这个业绩放在这家店已经可以做这个月的销冠了。祁念吃了一顿好吃的韩餐听到不少八卦，还捞个监督小委员当。
商场人流渐渐褪去，周末和家人朋友看看电影逛逛街，一个星期以来的压力得以片刻缓解，人人眉欢眼笑。
周时遇看着周昭久违又难得的笑脸，觉得方才的尴尬根本不算什么了，不就是被人天天看秋裤吗，他穿就是了。
那么此时此刻，不开心的大概只有，程岁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