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江榆市的飞机上，有人欢喜有人愁，决赛结束，有人拿到了京海的保送名额，有人虽没拿到京海保送，但获得了别的高校录取通知书。
无论如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有所收获的一趟旅程。
沈维祯反复回看最近这几天在嘉禾市拍摄的照片，终于明白他在选择是否停课时的犹豫和不安因何而起，竞赛是勇敢者的比赛，但他是胆小鬼，他太害怕失败了，他可以凭借努力闯进前二百，前一百名，但恐怕永远无法接近前五十。
而在物竞领域，永远不缺努力的天才。
飞机降落在机场，走出来，沈维祯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等待的父亲，沈智伟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游刃有余跟教练组寒暄了几句，钱恒也笑道：“维祯这回辛苦了，第一次参加比赛就拿金，回去可要好好奖励他。”
“这是当然，维祯能拿奖也跟教练的培养分不开，我要替他好好谢谢您。”
钱恒重重跟他握了下手，“沈教授太客气了。”
来接的家长多，一个接一个过来跟钱恒道谢，沈智伟见状礼貌结束了话题，接过儿子的行李箱，带他离开了。
沈维祯看出爸爸心情不错，一时也不敢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想了想还是还是决定等妈妈在场的场合再说。
“中午在明月居订了座。”
沈智伟转头问他：“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沈维祯眼睛亮了下，忽然想起一个物件，答道：“相机，我想要相机。”
沈智伟纳闷：“相机？家里不是有一台吗？”
“那不一样。”
沈维祯嘟囔：“相机是很私人的东西。”
常年在高校工作，沈智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对相机的喜爱，俨然成了时尚，不仅是年轻人，院里的老教授每逢樱花季，也爱抱着相机拍照，适当给儿子培养点爱好也不错，总比把钱大把大把扔到虚无的游戏中好。
这么一想，沈智伟果断点了头：“好吧，回去挑一款喜欢的，我买来送你。”
“省得你天天在家泡在漫画里，出去玩拍拍照活动活动身体挺好的。”
沈维祯兴奋得鼓起掌来，“好耶！”
人还没到家，他已经低头在手机上开始搜索起相机测评了。
为了庆祝儿子拿金，沈智伟特意订了包间，没一会儿，穿着灰棕色风衣的汤丽洁风尘仆仆赶来，手里还抱了一束向日葵花束，“恭喜，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沈维祯接过花，“谢谢妈妈。”
汤丽洁顺手将风衣交给丈夫，迫不及待拉开椅子坐下，好奇看着儿子问道：“跟我们说说，这趟去嘉禾市参加竞赛有没有碰到有意思的事？”
沈维祯兴致勃勃说了许多，从嘉禾市的人文风景，建筑特色到在省队遇到的选手，他的不善交际在省队中根本算不上缺点，在封闭集中的环境里，大家有着共同的话题和目标，心也靠得近，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一家三口没铺张点太多菜。
沈智伟浅抿了一口茶，“这些可都是珍贵的人脉资源，也许在未来会成为你的直系学长学姐，能拿到不少内部消息，不要太拘谨，该加好友就加。”
沈维祯放下筷子，“我不想这么交朋友。”
沈智伟呵呵笑他，“你呀，也不知道是说你年纪小太单纯，还是说太相信我跟你妈的本事，不屑结交这点人脉，别人想有这资源还拿不到呢，我跟你妈也就奋斗到这层次了，能给你提供的有限，再往上的路，要你自己走了，逞少年意气除了图一时快活，没什么用。”
汤丽洁附和道：“这点你爸说得没错，加了百利而无一害，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在大多数情况下，妈妈还是和爸爸坚定站在一起的，不会由他闹点脾气就盲目听从他的意见，沈维祯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想退缩又害怕之后更难说出口，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爸妈，我想明白了，还是要做两手准备，不能单单指望竞赛这条路，接下来我还是想正常上课不停课。”
热闹的饭桌顿时安静下来。
沈智伟率先发怒：“你昏头了吗？现在跟我说什么两手准备？”
沈维祯坦言：“我做不到，真的没那个天分，这是花再多时间也弥补不了的。”
“今年题考得难，整体分数都不高，加上你第一次参加决赛，一次性遇到太多能力强劲的对手想退却也能理解，但现在不是你闹情绪的时候，今年决赛全国能拿金的总共就三个高一生，你该清楚其中含金量，少唧唧歪歪的看不起自己。”
沈智伟搬出教练组的话：“前天赵教练还跟我说竞赛组的老师很看好你，只要把实验成绩提上来，拿保送的概率很高。”
“跟你说的恭维话而已，他对每一个学长家长都这么说，就是骗你们继续支持打竞赛罢了，是金牌，但排名非常靠后不是吗？”
沈维祯忘不了拍照时的站位，委屈地低下了头：“包括进省队，也是压线进的，要不是今年多了一个名额，我就是最后一名。”
汤丽洁心疼得揉了揉他的脸，温柔劝道：“宝贝，你现在情绪不太对，不适合做出决定，可能刚考完试还没缓过来劲，先回家休息吧，这事我们缓两天再说。”
“嗯？”
沈维祯许久没看到这么生气的父亲了，心里也有些畏惧，点了点头。
夫妻俩下午都有工作，汤丽洁先离开了，上车后，纵使有妻子的叮嘱在前，沈智伟还是没忍住训斥了他，沈维祯默默听着，到了家门口，将行李箱拎了进来。
沈智伟站在门口没进屋，“下午就别去上课了，在家睡一觉。看看买什么相机吧，答应给你买的奖励我还是会买给你的，选个配置好的，贵点也没关系。”
沈维祯决定以此表达自己坚决的意志，并稍稍反对下父亲的独.裁，态度硬气回道：“我不要了，不稀罕。”
沈智伟扑哧笑了，无奈摇了摇头，“哎呀，说你是孩子还不信。”
没本事的人哪怕是生气发怒也是没分量的，徒增笑料，看到爸爸笑呵呵转身走了，沈维祯关上门，愤怒踢了几脚拖鞋，进浴室洗澡。
说到做到，睡醒午觉起来，沈维祯坚持不看相机资讯，到晚上又开始故意不跟爸爸说话，沈智伟笑称他叛逆期来了，全然不在意。
周六他老老实实来了辅导班上课，课间休息时间，沈维祯上完厕所回来看到同学们都聚在一起聊天，难得有这么默契的时候，他以为是聊题目，走进一听才知道是在聊网恋。
“我骗她我今年21岁了，正在读大二，是第一次谈恋爱，她要跟我交换照片呢，打算今天回去穿一下我爸的西装拍张成熟的照片。”
“小心点，你骗她她说不定也骗你呢，我也跟网友交换过照片，她说是高中生，但一看照片就是三十多岁的人，吓死我了。”
“我不一样，我跟我家的小甜甜关系可好了，她长得超可爱的！声音也很甜美，打算今年过年就奔现见面。”
姚骏看到他走近，好奇问道：“维祯，你呢？”
沈维祯诚实道：“我没加过陌生人。”
一帮男孩都闹腾起来，“诶？真的？太逊了啦。”
“试试吧，很有意思的！”
“学霸，跟上潮流啊，也去去网吧和游戏厅，别死学习。”
任教老师走了进来，戒尺敲了敲讲桌，大声说：“上课了，都回到自己座位坐好。”
网上聊天看不到脸，没了现实中的长相和身高评价环节，也许就能更好了解到彼此的内在了，是一颗真诚的心靠近另一颗。
青春期的躁动难平，对陌生网友的美好幻想不断在脑海里浮现，沈维祯坐立难安，忽然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下午正式上课前借口肚子疼要回家，出于对他的信任，负责老师没有任何怀疑就放他走了。
害怕被辅导班老师逮到，沈维祯特意骑车跑远了点，新世纪以后，江榆市大大小小的网吧如井喷式出现，这两年随着家用电脑的普及虽然没落了，但数量仍非常可观。
沿街骑车走了几分钟，他很快看到一家叫邪风的网吧。
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告诉他，网吧是坏孩子才会来的地方，但在同学们口中，网吧好像也没那么坏，即使告诉自己只是见见世面不会待太久，沈维祯最后还是没能踏出那一步，仿佛眼前的网吧是龙潭虎穴，只敢远远观察。
他在树荫下站了十来分钟，发现进去的只有极少数是穿着体面的成年人，大多数还是留着奇怪发色的青少年，扶着树干的手更加用力，心里已经有些后悔想回去了，爸妈要是知道他来网吧会气疯……
这么一想，对未知危险的预知还是屈服于恐惧，沈维祯推出车子，正准备骑车回家时，迎面忽然驶过来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身乍一看跟爸爸那辆车有点像，吓得他下意识躲在树后。
黑车停在网吧门口，几秒后下来两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西装的男性，直奔网吧而去，不到一分钟就从里面揪出一个人来，沈维祯探头看了一眼，吓了一大跳，紧张得捂住了嘴。
是谈维祯。
妈呀，该不会是绑架他勒索钱吧？他之前开的玩笑竟然成真了。
见势不妙，沈维祯拿出手机想报警，再一细看又觉得不对劲，因为谈维祯停在了车前，并没被粗暴塞进车，两个黑衣人看态度也挺恭敬。
紧接着，车上又下来一个人，模样普通，穿着轻便的灰色运动服，开口第一句便是：“跟我回家。”
沈维祯反应过来，这大概是谈维祯的家人，但此时他想逃开已经逃不掉了，距离太近，动一下就会吸引注意力，他更不想被谈维祯发现他想去网吧。
谈维祯直挺挺站着，“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回去。”
男声怒吼道：“等会儿是多久？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非要全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才甘心是吗？”
谈维祯生气反驳：“我没有。”
“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在我看来你就是这么做的。”
男人手抵着他的胸口，一下下戳着，毫不留情骂道：“恶心又卑劣的家伙，为什么你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沈维祯愣住了，即使是沈智伟骂他最难听的话，也没这句话威力的百分之一，无法想象这是家人间能说出来的话。
谈维祯的笑已经不是笑了，冷冷吐出一句：“那你该问爸妈为什么要做.爱。”
“恶心恶心恶心！！！”
男人被这句话彻底激怒，张牙舞爪，伸出手要打他，两个黑衣人急忙伸手阻止，拉他上了车。
黑车的灰尘飘远，沈维祯还想继续躲下去，谈维祯下一秒已经朝他走了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出来。”
亲眼目睹了一场难堪的兄弟争吵场面，沈维祯心虚从树下走出来，“呃，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不是故意的话，那你该在我哥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走开。”
沈维祯从来没见他用那么凶的表情说话，话都说不利索了，仓皇解释：“我以为你被绑架了，想拍一张车牌号照片。”
“没区别，结果来看你还是听完了。”
谈维祯突然靠近，低下头，动作温柔摸上了他的外套拉链扯了下。
温热的气息拂面，沈维祯呼吸一紧，右脚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嘛？”
“不干嘛，帮你把衣服穿好。”
话音落，咔哒一声，拉链合上，嗖嗖一次性拉到了领，竖起的衣领盖住了沈维祯的嘴，谈维祯冷冰冰警告他，“到学校不准跟任何人说，不然我就把你来网吧的事情告诉老师。”
该死，威胁就威胁，动什么手，这么用力拉拉链，差点擦伤他下巴。
沈维祯摸着下巴，冲着走出几步远的背影，高声道：“你这是污蔑，我根本没进去，说了老师也不会相信的。”
谈维祯威风凛凛走了回来，表情恶劣问他：“哦？要我把你扛进去形成事实吗？”
“我说到做到哦。”
跟莽夫讲不通，沈维祯吓得连连后退，不再争辩，忙保证：“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