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三节课是体育,因为紧挨着课间操,学生都没剩下多少精力,队伍有些松散。五班全员被体育老师按着练习了大半节课的队列行进,之后才被宣布解散,允许个人去自由活动,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操场上。
严慈不想跟同学交流,就一个人往操场的后墙走,打算找个犄角旮旯待着。
操场后墙跟前面一排低矮的器材室、卫生间等建筑之间形成了一个狭窄的巷道,平时基本没什么人来,对严慈来说是个好去处。严慈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心翼翼地侧着身体,避免自己蹭到墙灰。
他刚走到卫生间门口,猛地听见厕所的铁门后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撞击到了门板上,紧接着便有个人从里面窜出来,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躲到他的身后:“救救我!”
“小兔崽子,还乱跑?”几个高大的男生从里面晃荡着走出来,一看就是那种小混混类型的人,身上的烟味让严慈厌恶得皱起眉。
严慈的胆小仅限于玄学层面,因此他这会倒没觉得害怕。他扭头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男生,他衣服上到处都是鞋印,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那胳膊瘦得像是柴火棍,揪着他的衣服不住地发抖。严慈尝试着把他的手臂扯开,却发现他纹丝不动,死命地抓着自己这根救命稻草,于是放弃了这个打算,转头问为首的男生:“你们在干什么?”
“你长两只眼睛是摆设?我劝你少管闲事。”对方笑得邪性,用威胁的口气说道,“再多嘴就连你一块打。”
严慈不是没见过校园暴力,施暴者的目的一般就是要钱、报仇、纯粹欺负人取乐这三种。
严慈问:“他怎么招惹你们了?”
“老大”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从他身边挤出一个瘦高个来,一看见严慈便欣喜地笑道:“严慈?”
严慈看着他,跟记忆中一张模糊的脸重叠:“你是刘峰?”
“对对,你还记得我。都是误会。”刘峰赔着笑,转头跟旁边的高大男生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兄弟,叫严慈。”他冲那人使了个眼色,凑到他耳边悄悄说:“挺能打,还有钱。”
其实严慈跟刘峰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只是初中的时候跟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在他身上没钱的时候给他借过几次钱,后来也懒得往回要。
“噢。”为首的男生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严慈,“几年级几班的?”
“高一五班。”
对方跟身边的人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呦,还是重点班的好学生呢。”
严慈明白,在这种人眼里,成绩优秀才是一种耻辱,也懒得跟他们辩论:“那他可以走了吗?”
男生扬起下巴,冲严慈身后的同学喊道:“听见没,还不快滚!”
那人如同获得了死刑赦免一般,迅速擦了一把脸上的脏污,向严慈说了句“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见老大对严慈没有敌意,刘峰很有眼色地说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许建闻,闻哥。鹿中扛把子,你随便去打听,哪个要是不老实,都得被我大哥收拾得服服帖帖。”
许建闻的长相比同龄人都要成熟许多,严慈估摸着他可能留过几级。他对许建闻的辉煌战绩不感兴趣,也并不稀罕刘峰跟自己套近乎,看他那点头哈腰的架势,就跟抗战时期的汉奸一样。
严慈撂了一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急什么。”许建闻一把拽住严慈的袖子,将他拉了回来:“刚入伙,不给兄弟们意思意思?”
“我什么时候——”严慈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峰打断,刘峰勾着他的肩膀说道:“下午开学典礼,找个机会溜出来,你请哥几个出去上网。”
刘峰知道严慈对跟钱有关的事都不是很计较,这才试探着拉他当冤大头。严慈对刘峰心里的小九九门儿清,也并不打算和他们鬼混,但严慈突然发现这跟自己心中的某个想法相合,便没有再拒绝。他看了一眼许建闻,一口答应下来:“行。”
下午两点,班主任来教室叫同学们搬着椅子,去综合楼前面的大广场上集合,参加开学典礼。
“今年的开学典礼办得真早,这才开学第二天。”杨文远把椅子往脑袋上一顶,从凳腿的缝隙中看着被截成两半的行人。
林轻舟抱着椅子往自己身上靠,注意着别撞到其他人:“路上这么多人,你正常点。”
程天啸走在他俩后面,看见圆头圆脑的杨文远顶着椅子的样子怪滑稽,像是个故意出洋相的小丑。他发出一连串响亮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天啸的笑声太魔性,林轻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他笑,同时因为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而觉得丢人:“快停,笑声是会传染的。”
跟他们相隔不远的严慈端着一副清高的脸,用睥睨众生的眼光瞄着他们。他心想,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像一群傻子。
他快步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打算早点抵达广场。
在路过程天啸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抑扬顿挫的“哈哈!”
严慈一下子没绷住,突然笑出声来。
林轻舟听见他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恍惚之间,周围的景物好像都放缓了速度,就像电影的慢镜头那样,她清晰地看到严慈的脸上舒展开一个明亮的笑容,眼中的冷漠与阴霾尽数消融在一片阳光里,绽放出少年人特有的神采。
然而,就在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严慈又迅速收敛了笑意,恢复平时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迈开步子走到一边去了。
林轻舟心想,在她有生之年亲眼见过的怪人里面,严慈排得上头号了。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怎么跟严慈说过话,更谈不上对他有多少了解。关于严慈,唯一能确定的客观事实是他的相貌确实出众,即便是在这么多人里面,也能让人一眼看到他。然而,长相好看的人一般会更受欢迎,从大家对严慈的态度可以看出,他的脾气已经糟糕到了根本无法凭借容貌美化的地步。
她想起来昨天总结出的“沾上严慈没好事”的定律,有些惴惴不安。
在王老师的指挥下,五班学生来到自己所在的方阵,林轻舟放下椅子落座,坐直身子打量四周。
昨天学校里的人太多,加上时间紧张,林轻舟没能认真观察校园的建筑和景色,现在她这个位置倒是能够将周边环境一览无余。
综合楼与它前面的广场之间由许多级长长的台阶相连,台阶上方则是一片大面积的平台,几张桌椅拼到一起组成了领导席。在阳光的照射下,他们身后的LED显示屏上的字根本看不清楚,林轻舟只能隐隐约约地辨认出最后四个“开学典礼”的红色字样。
在他们身后,与校门正对的是一尊不锈钢雕塑,它矗立在广场中央,形状简洁,从外观上来看应该是一个拿着丝带的舞者,定格在腾跃的姿势上。
“喂,喂喂。”校长拉过面前的话筒试麦,滋滋的杂音和电流声伴着他自己的声音传入林轻舟的耳朵。
开会期间就是学生小动作最多的时段,旁边的杨文远正被程天啸勒着脖子躺倒在他怀里,不停地说着“爸爸我错了”。林轻舟去阻拦程天啸的危险动作,一颗眩目的脑袋突然出现在几人的头顶,班主任将程天啸劈头盖脸地批评了一顿,又抓了几个典型,这下五班的纪律才稍稍好转。
台下的学生安静下来后,开学典礼由冗长的校长讲话开始。
听了十多分钟后,严慈和班主任请示去上厕所,顺利地从广场上溜了出来。他绕到教学楼背后,开始光明正大地前往他和刘峰约好的地点碰头。
严慈来到学生公寓的后墙底下,许建闻带领的那一群小混混正聚在一堆抽烟。见他走过来,其中一个人从烟盒里抽出根新的递给他。
严慈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烟,冷声说道:“我不抽烟。”
许建闻咬着烟笑道:“这可不行啊,不抽烟怎么在社会上混?”
他这句话好像说到了严慈心坎里,严慈犹豫了一下,接过他手中的烟,刘峰给他点上了火。在他吸第一口时,浓重的焦油味混着刺激性的烟气直冲他的鼻腔和脑门袭来,呛得他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直到他咳得弯下身子,将肺里的空气都换了个干净才停下来。
“还是太嫩了。”许建闻不太满意地摇摇头,大臂一挥道,“走了,动作快点。”
严慈把手里的烟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里,跟着他们向上一跳攀住墙边,用脚蹬着墙壁爬了上去,从墙头上纵身一跃,将整所学校甩在身后。
他随着那群有说有笑的人过了马路,又回头看了一眼嵌着“鹿山中学”四个大字的大理石门牌,金灿灿的大字正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他将目光投向他即将踏入的小巷中,巷道两边的建筑物间距很近,将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越发衬出小巷的幽暗与狭窄。他觉得,这里的氛围更适合自己。
在学生时代有个邪门的规律,当学校举办大型的露天活动时,十有**都会下雨。这不,开学典礼才刚进行了四十多分钟,整个天空就突然昏暗得像是晚上六七点的样子,沉沉地压了下来,不一会就下起了雨。眼见着天色没有好转的趋势,校领导索性提前结束了开学典礼,剩下的重要议程改日进行。
“醒醒,要回教室了。”林轻舟合起腿上的课本,拍拍程天啸,又回头提醒徐来,“同桌,快把手机收好,老师过来了。”
程天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抹了一把流出来的口水:“怎么这就开完了?”
林轻舟把书放好,弯腰搬起椅子:“对,雨下大了。”
徐来笑他:“你的睡眠质量可真好,这么密的雨点砸你脑袋上都没感觉。”
程天啸没反驳她的话,捋着睡成鸡窝的头发:“开学典礼为啥不在室内办啊,我还想再睡会呢。”
“全校老师加学生有四千多人,咱们这小破学校哪有那么大的屋子。”杨文远接过他的话,“大礼堂也就只能装得下两千人。”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正好路过大礼堂的窗户,林轻舟透过玻璃,看到了一排排整齐的、面覆海绵的座椅。相较于她的初中,鹿中甚至算得上是贵族学校了。
几人回到教室后没过多久,班里同学也都陆续到齐。班主任拎着一把椅子走进教室,让前后门的同学打开教室的灯,他头上的电灯泡在雨水的冲刷之后愈发显眼,和室内的日光灯交相辉映。
他站在讲台上问道:“这是哪位同学的椅子?”
林轻舟在教室里面看了一圈,没有人认领。
班主任扫视着讲台底下的同学,指着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问道:“第一组最后一排,那是谁没到教室?”
“老师,是严慈。”空位旁边坐着的女生回答道。
班主任记得他下午请假上厕所去了,但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语气一沉:“班长管下纪律,我去找严慈。”
简单交代几句后,他便匆忙走出教室。
刚开学第二天,老师同学对彼此都不熟悉,班委都由老王随机点名决定。林轻舟被他光荣授勋为学习委员。
林轻舟暗自祈祷,严慈最好别闯祸。要是他违纪了,身为学委,督促他改邪归正的责任肯定得落在自己头上。
她转过头,注视着窗户上的水滴凝结成股向下流淌,很快便将透亮的玻璃弄得面目全非,窗外的景物也全都被扭曲成奇异的形状。从昨天到现在的经历来看,高中生活的开端真是状况百出。
但愿自己能风平浪静地度过这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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